摸鱼虾是我待人的最高礼仪。

    因为这处地方大人不常来,毕竟都是小鱼苗和小虾苗,他们看不上,所以自然而然就成了小孩的基地。

    这里离我家最近,我经常来,是我的秘密基地。

    浩秋是我领居家的小孩,我俩从穿开裆裤的时候就认识。此时他正拿着个被切割过的饮料瓶和小漏网往我们的方向来。

    我见周致岸一直盯着他,就说他是我朋友,叫李浩秋,我们三个住得不远,他比我们低一个年级。

    周致岸点点头。

    浩秋不算瘦,爬上来并不轻松,这大夏天哼哧哼哧爬上来后把手上的东西塞给我后就一屁股坐在了草垛上。

    我没管他,拉着周致岸蹲在小河沟两侧。河沟里的水特别清晰,鱼虾能看得一清二楚。不过他们都有点黑,像泥土的色。

    顾不上被稀烂的泥土粘满鞋底,我示意周致岸不要说话,他看得认真。

    那漏网是浩秋自己造的,是一个糖果的形状,前端圆形里是网状,好像是他爷爷茶杯里用来过滤茶叶的网。

    我拿着把手轻轻把小漏网伸入河水中,那小鱼一动不动,直到我感觉到漏网碰到了底部的泥土。小鱼的身子闪了一瞬,我感觉大事不妙。

    下一刻我不管三七二十一挖了一勺泥土上来铺在身旁的地上。

    周致岸聚精会神得看着,小小一坨蹲在那。

    浩秋走了过来,拿起树枝就开始翻那坨泥巴,没有鱼,但有藏在泥土里的虾。那小虾只有糖豆大,浩秋拿起小虾在河沟里过了下,把他们放进了那半个塑料瓶里。

    我问周致岸看清没,他看着我点点头。

    我把另一个小漏网递给他,让他自己捞一捞。周致岸接过漏网,他的手嫩嫩的软软的,学着我刚刚的样子,直溜溜地就挖一勺泥土上来。

    ……

    浩秋在旁边噗嗤一声笑了,说周致岸跟我当初有一拼,手长脑子里去了。

    我说人家才不傻,考试次次满分。浩秋看着我眨了眨眼,然后痞里痞气地说原来傻的就只有你一个。

    还没来得及恼,他就爬起身来往小水坑的方向跑去,连跑带爬的,屁股上还有泥巴和灰尘。那个水坑是上一层垂直落下的地方,因为泥巴淤积,慢慢成了水坑,要深一点。

    当然,也是鱼虾的聚集地。

    我看向周致岸,他还蹲在那,拿着小漏网左右翻着那堆被他捞起的泥土,眉头皱着,脸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挂上了泥水,也许是刚刚撅泥土太用力蹦上了。

    我说别翻了,我们去那边捉,那边虾多。他顺着我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然后起了身。

    周致岸问我,我是不是很喜欢捉虾?

    我说当然了,捉到虾很有成就感的。看来他似乎对鱼虾没什么兴趣,整个人软绵绵的,像没电了一样。

    这时浩秋大喊起来,说他看到了一个巨无敌大的虾,黑壳儿的,钻泥里去了。他整个人趴在地上,因为体型而行动困难。

    我走过去踢了踢他的屁股,什么虾听到他这大叫声不钻土里?我让浩秋让开,自己趴在地上,大半个身子往水坑里伸。

    这时脚踝一凉,我回头一看,是周致岸,他双手压着我的脚踝,怕我掉下去。我哈哈一笑,好兄弟。

    看着眼前鼓起来的一坨泥土,我把手小心翼翼地放进清水里,一点一点接近泥土,然后猛得偷袭!

    嘶——!

    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已经把手里的虾扔岸上了,食指指尖开始泛红,没有流血,刺挠的疼。我抹了抹手上的水,在裤子上蹭了蹭手指尖。

    也不是第一次被夹了。

    然后我看见浩秋去捡哪只虾,周致岸却走了上来,问我怎么了,是不是夹到手指了。

    真丢人啊,第一次带他来捉虾,自己却被夹了。我点了点头,笑着说没什么事,耐夹。

    他却执意掰我的手,然后在我手上吹了吹气!我那时也有十岁了,看着他捧着我的手吹气莫名有些尴尬,所以一把甩开了他。

    周致岸呆呆地看着我,手悬在半空。我正想说些什么缓解尴尬,浩秋就喊了起来。

    他把虾翻过来给我们看,哪只虾的肚子上伏满了密密麻麻小虾,显然它是个还在繁衍中的虾妈妈。

    我让浩秋赶紧把虾放回水坑里。

    那个夏天好热好热,地面晒得发烫,阳光透过叶子的缝隙投影在泥巴地上。后来南瓜输了,板栗结了,茶叶也长好了,我拿着小篮子跟着外婆,去茶园里摘茶叶和茶片换钱。

    周致岸挺奇怪的,连暑假期间都每个星期有一天不露面,雷打不动的。我没参观过他的家,也没见过他的爸爸妈妈,有时候外婆让我送些鸡蛋板栗的,都是周致岸开的门。

    好像他的父母永远不在家。

    不过还好,我不在乎他父母在不在,我只关心他在不在,那个夏天,包括后来的每个夏天。

    南瓜在,板栗在,茶叶在。

    周致岸也在。

    我很喜欢他,他虽然长得和这里格格不入,但对这里的一切都充满好奇,对一切事物都保持新鲜感,那时候对于这样一个孩子来说,真真是最好的玩伴。

    我们一起上学,一起放学,关系一天比一天亲近。我一如既往得带着他捉虾,打板栗,摘茶叶,还请他来我家吃外婆亲手做的南瓜粥!

    我现在还记得,第一次带着他捉虾之后,第二天他休息了一天,第三天就抱着一个塑料瓶来到了我家。

    那塑料瓶里满满的小鱼苗,我问他为什么不捉虾,他说他怕自己捉到那天那个虾妈妈的孩子。

    好可爱啊。

    我跟他说,我和浩秋每次捉完鱼虾就会放生,享受的只是个过程罢了。

    周致岸几乎成了我家的孩子了。外婆很喜欢他,总“小周小周”地喊,每次她做了什么好吃的,都会让我把周致岸叫来,他几乎已经成了家里的一份子了。

    有一年夏天,外婆把凉席找出来里里外外洗了一遍,然后把它铺在地上。我和周致岸穿着背心和裤衩,哼哧哼哧地啃西瓜,我吃得胸前都是西瓜汁,他比较斯文。

    然后我们一起躺在了凉席上,聊着聊着困意就来了,耳边是暴晒下的知了声和旁边电风扇的呼呼声,好安静啊,我和周致岸头顶着头,都进入了梦乡。

    风扇,知了,阳光,西瓜。

    那都是夏天的代名词。

    没有繁重的学业,没有压力,有的是喜羊羊,是熊出没,是大耳朵图图,是叮当猫,是晚间新闻联播,是连续剧。

    有的是外婆和周致岸。

    那是我人生中,最想重来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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