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她又来了

    我又住院了!出院才四个月,我胡汉三又回来了!

    医生在那里嘟嘟囔囔,说家属不负责任,让一个孕妇拿刀,本身就是贫血还流那么多血……我妈和谢至伟在那里像做错事的孩子一样,一声不吭。

    考虑到麻药对胎儿的副作用,医生建议在无麻醉的情况下进行缝针。

    只要孩子好,我都没问题。

    我妈不忍直视,推说自己晕针,先出去坐坐,让谢至伟陪我。

    医生让家属陪我多说说话,尽量让我放松。我说:“他现在比我紧张,我应该陪他说说的。”

    “你这心态好!小姑娘这状态就好办,我开始了。”医生缝的时候,谢至伟让我别看了,用自己的身体挡住。

    任凭我做了多大的心理建设,事实上还是很疼很疼啊,疼得我发抖,疼得我禁不住地缩了缩脚。

    “别动别动!”医生大叫,“痛也忍着啊!千万不能动!”

    我埋头在他的胸前,牙齿不住地发颤,全身冒着冷汗。每当针穿肉之时,那股痛,就从脚背一路延伸到我的四肢、大脑。啊,古代的凌迟之行应该也不过如此吧!

    我憋气,狠狠地攥紧他的衣袖,好似这样就可以把痛苦从手指尖排出体内。但眼泪却不听话,扑簌扑簌地直往下掉,我不喊不叫,生怕喊出来,把我好不容易攒成的勇气,一喊而光。

    “真厉害啊,你是头一个我碰到的,一声都没叫。”6针缝好了,医生夸我是当代女英雄,嘱咐我在此休息再去拿药,就走了。

    酷刑终于结束了,我虚弱地靠在他的怀里,此时,全身冷汗直冒,后背湿透,这倒霉的一天啊!

    谢至伟背过脸,我感觉到,他好像哭了。

    我拍拍他,告诉他,“好了,我没事了。”

    我大概天生和烧菜无缘,经此一役,我一定听他的话,不再做这些了。

    谢至伟眼睛红红,说:“我还是太纵容你了!幸好今天是脚背,如果是别的……你说怎么办……”

    “对不起嘛,我错了……”我从来没向他认过错,第一次开口相当顺滑。

    “好了好了……不说了……”他打断我,抱紧我。

    我妈也进来了,看到我们俩这样,也不再多说什么。

    三人取药回家。

    晚上,他照例在床上为宝宝讲故事。结束时俯身贴着我的肚子说:“儿子,你长大了一定要保护好妈妈,你妈妈好伟大的!”

    我笑了,“怎么又变成儿子了,不是一直说是你的女儿么?”

    “我们不生女儿,女孩儿怀孕生孩子太遭罪了,我不要她以后像今天这样,我一辈子都不要女儿……”

    我又看到他隐隐的泪光,宽慰他:”没事儿,我现在都好了,就是以后夏天穿凉鞋丑了点儿!哈哈哈哈。”

    “以后家里的刀具你都不要碰了,做饭做菜你也不要管,都有我。”

    “好~”我伸手要抱抱,彼此相拥而笑。

    由于我行动不便,谢至伟请了几天假,在家陪我。

    虽然伤口还是很痛,但是有他24小时陪着,这次受伤感觉很值啊!这样想,我觉得自己挺变态的。

    还有,因为脚背受伤,加上怀孕,我们决定把婚期推迟到第二年5月。

    这天早上,初冬的暖阳晒进房间,谢至伟帮我换药,顺带剪个脚趾甲。女人带球在身,有时候系鞋带、剪脚趾甲这种看似平常的小事儿,不得不假手他人。以前会觉得这种女人太矫情,现在真到自己身上了,才知道,真是迫不得己。

    “叮咚,叮咚……”门铃响了。谢至伟下楼开门去,我听到有女人说话的声音,在想,现在这座房子除了我妈,还有哪个女人会知道这儿?连朋友我都还没说过自己住这里呢。

    两个人穿着拖鞋,踏着楼梯,一路说着话,来到我的房间。我一看,哟,竟然是周洁!

    我想整理下自己都来不及了。哎呀,这卡通毛绒睡衣,这乱糟糟的头发,这邋里邋遢的模样,就这么摊在她面前!此时的她就像一只优雅美丽的白天鹅,立在我眼前。我有些不好受,因为她看起来,比上次妆容更精致,一看就是精心打扮过的!

    “之墨,我听说你受伤了,特意来看看你。”她把水果放下,来到我的身边。“怎么样,好些了么?”

    为什么我受伤她会知道,是谢至伟告诉她的吧?

    “还好,缝了几针在脚背,没有大问题,谢谢你呀!”

    “呃,昨天周洁去公司找我,没找到,就打电话来问了,是我告诉她你受伤的。”谢至伟老老实实回答。

    “我是有些专业上的问题想问下他的意见,你不要误会!”她看着我们,赶紧为老谢开脱。

    “不会不会啦……”这我还是看得出来的,他对她已经没有一点儿感觉。

    谢至伟现在看她的感觉,就跟生意场上的合作伙伴一样,俩人雌雄同体,不分男女。

    她看看我的伤口,皱紧眉头,很心疼的样子,“哎呀,很痛吧?脚这样子,要多久才能下地走路啊?”周洁问。

    “拆线了就好,这几天洗澡什么的会麻烦点。怪我自己,太不小心了……”

    我们两个女人在房间随意聊着天,谢至伟趁空儿下楼去泡了杯茶给周洁,热了杯牛奶给我,接着又下去了。

    “上次你帮我这么多,本来想请你吃饭的,看来还得等一段时间了。”周洁说。

    “不用那么客气啦,举手之劳而已,你今天过来就在我家吃饭吧!”

    “那怎么好意思,你都这样了,我还蹭饭呀……”

    ”没事儿,便饭而已。”

    说着说着,谢至伟上来了,他特地问我要不要把刚才的脚指甲剪完?我不好意思地说,“等下啦,等下再剪!你去忙吧!”

    “剪了一半放在那儿,我怕会戳到你!”

    “不会啦,你快忙去吧!”

    他无奈地笑笑,转身下楼了。

    说实话,在外人面前,我还是希望不要太亲密,有碍观瞻啊,但是他似乎不这么想。有时候在路上散步,他会忍不住就亲我一口,我觉得挺难为情的,像只小兔逃走了;在我妈家里吃饭,他会不顾长辈是否在场,自顾自地夹菜舀汤到我碗里,我只好推脱说够吃了。

    周洁等他走了以后,问了一嘴:“他还帮你剪脚指甲呢?”

    我有点不好意思,说是。

    她不说话了。只是把手中的茶端起,慢慢品,慢慢喝。

    喝完了,她告诉我等下还有事要忙,就不留下吃饭了。

    “可他已经在楼下做饭了,等吃了再走吧!”刚才不是还说得好好的要一起吃么,这人真奇怪。

    可是她坚决要走,临走前,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

    我也不好挽留,只让谢至伟送送她。

    我问老谢她怎么了。

    “可能一下子有了什么新思路了吧,先忙工作了。”

    好吧,我现在就是家庭妇女一个,对女强人的事情没什么资格多问。

    我的伤口愈合得不错,谢至伟请了快一周的假,现在不得不回去上班了。这几天,我妈来陪我。

    早上我照例在晒暖阳,已经12月,又要圣诞节了。真快呀,去年的这会儿,我还在和谢至伟极限拉扯中,现在肚子里已经怀了我们的孩子,时间就是最大的魔术师吧,谁也猜不透,未来还有什么等着呢!

    楼下有人在敲门,我妈把她迎进来,领到房间。我一看,又是周洁。

    今天谢至伟都不在家,她过来干嘛?

    “之墨,你和朋友聊,我先去买点儿菜!”妈妈说。

    我请周洁坐下,她关心了一下我的身体后,就进入正题了。

    “我要去美国了,我哥在那里定居,今年他把爸妈都接过去一起过圣诞节。我明天也要飞了,所以过来和你告个别。对了,还欠你一顿饭呢,等你生了,我再请。”今天的她只是略施薄粉,心情似乎也不是很明亮。

    “这么突然的呀,不过你的家人都在那里,过去一起过节很开心的。”我说。

    “是,来这里大半年了,也该回去了。对了,你预产期什么时候?”

    “2月初,农历新年过了就要去生娃,我妈说了,这孩子月份好大……”还没等我说完,她突然提了一句,“你为什么不考虑去美国生孩子?”

    “啊?!这个我倒真没想过,为什么要去那里生啊?”我莫名其妙。

    “现在很多中国人特意跑美国生,孩子一出生就是美国户口,享受美国福利,而且以后上美国名校也更容易。以谢家的经济条件,你去美国生,完全供得起。”

    “我觉得在中国上学也挺好的啊,孩子自己努力,到哪儿上学都一样。”我反驳道。哼,明里暗里指我高攀了谢至伟。

    “那如果谢至伟他想去美国呢?”

    “什么?”

    “他没和你说过吧,那年,他跟我一起申请美国的麻省理工,我们两个都得到offer了,最后,因为他妈妈的身体原因,才不得不留在中国。”

    我只听说过,周洁考上了麻省,他也考上了?

    “我希望你能鼓励他,继续走建筑设计这条路。他现在为了你留在这个城市,放弃自己的事业梦想,真的太可惜了。你为什么就不能为了他牺牲下?”

    “我牺牲什么?”她说这话什么意思啊。

    她冷笑,“你告诉至伟,你想去美国,想去美国生孩子。让他放弃这里的一切,陪你一起去,你在家做全职太太,他继续自己的建筑事业。”

    我都醉了,这个人跑到我家来,对我指手画脚,还让我以后给谢至伟当老妈子,当煮饭婆,简直了!

    “我在温州有工作,有朋友,有家人,为什么跑到美国当家庭妇女啊?”有些难听的话我还不好说出口。简直神经病,你当自己是谁啊?

    “那谢至伟在北京,在上海也有工作,有朋友,有家人,为什么跑到温州来当家庭妇男?”

    “你说什么啊,他什么时候是妇男了?”我嗓门儿都高了。

    “他是建筑设计行业的翘楚,他那双手是用来设计大厦,设计酒店,设计美术馆的,不是给你剪脚指甲,烧菜做饭的!”她好激动,终于把对我的真实想法说出来了。“秦之墨,你是不是应该想想,自己为他付出了什么?”

    我突然就哑口了,喉咙里准备好多反攻的话都生生咽了回去。是,我好像,确实从来没为一个男人改变自己,全心付出——也包括他。

    “你在这段关系中,一味地贪婪索取,索取他对你的关心、爱护;一味地装柔弱扮白兔,把他吸干抹尽,放弃自我。这是健康的爱情么?一段良好的感情难道不是两个人并肩同行,共同成长么?难道像你这样变成他的拖油瓶,直到把他拖入深渊么?”

    她在炮击我,在一连串的质问中,我渐渐模糊了自我,她说得好像不是错的。

    “秦之墨,你要得太多,他不吭声不代表他没想法。你知道他现在在他爸爸公司做着什么事么,仓库管理,车间巡逻!如果爱情让人疯狂,那你的爱对他来说,应该是失心疯。他早就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了。”她说得又急又气,就像是我学校那位严格的林老师教训差生一般,气急败坏,恨铁不成钢,就差拿棍子舞起来了。

    “之墨,现在他只听你的话。你如果爱他,就应该鼓励他离开这里,他是潘帕斯雄鹰,注定是翱翔蓝天,而不是困于家族企业。你不应该做他的累赘,而是导师、灯塔,告诉他行进的方向。”

    我大概就是周洁眼中的差生吧,烂泥扶不上墙,恨不得手把手教你怎么做了。她一轮又一轮的激情发言,说得我越来越心虚——天啊,我怎么就跟个小偷似的,偷走了谢至伟事业的荣光,完了后还在那里沾沾自喜,简直太坏了!

    “好了,你别再说了!你只要告诉我该怎么做就行。”

    她语气稍稍缓和下来,说:“告诉他,离开他爸爸,去做自己真正喜欢的事情。至于你,你要学会做他的贤内助,而不是绊脚石。”

    我,竟然是绊脚石?呵呵,可是现在经她这么一说,我好像真的是一块又臭又硬的石头,拦着谢至伟的前途和光明。好的,今天我终于知道,在这段婚姻中,谢至伟有多可怜,而我有多毒辣了。

    “我要走了。今天我不是故意来找你吵架的,只是非常可惜他的选择,请你原谅我的冲动和过激,抱歉!”说完,她起身告辞。

    我像是被她的话封印了一般,钉在原地一动不动,陷入了深思。

    是,谢至伟真的像被我洗脑了似的,像老爹对女儿一样地关怀备至。从认识到现在,一桩桩,一件件,像放电影一样浮现在我眼前:我爱吃肉,他捏着鼻子刮干净猪毛,做了我最爱的“黄豆焖猪蹄”;我不爱运动,他哄着我每天散步,奖励红包;我爱看书,他专门定制了一张靠椅给我半躺着看书,说对颈椎好……太多太多了,那我呢?我连他在公司做什么都不甚清楚,还是由前女友和我说的。真是可笑极了!

    嗯,真的就像周洁说的,我是一个只知索取,不知回报的女人。

    我一直想,一直想,想的脑仁儿疼,想到没心思再做别的,只想快点等他下班回家。

    晚上,等妈妈回家了,我找他谈话。

    我不知道该如何起头,东拉西扯一番,吞吞吐吐地说:“阿伟,我……”

    “怎么了这是?今天妈妈说有人来我们家找你,是谁啊?”

    “呃,是周洁,她要回美国了,过来和我告个别。”

    他有点惊讶,“可她在这里的项目还没完成,怎么现在回去了?”

    “那应该过完圣诞节就会回来吧。”我猜。

    “你们俩关系什么时候这么好了,还特意跑来和你说,你跟谁都能成朋友么?哈哈哈哈,我老婆真有本事。”他开玩笑,我却心事重重。

    “我今天在书房无意中翻到你以前设计稿,很漂亮,很有感觉!”我撒谎了,其实是今天被炮击后特地去翻的。

    他有些不好意思,又有些骄傲,“现在知道你老公多厉害了吧,嫁我不亏!”

    我说:“其实,我觉得你可以继续做自己的,放弃真的好可惜。”

    “是可惜,不过目前我的工作在永康公司,一心不能二用。”

    我突然萌生了一个想法,“如果我生了孩子以后,辞职在家怎么样?”他惊讶地看着我。

    “我在家专心带娃,你去干自己喜欢的事,以后你去哪里我就跟去哪里,这样好不好?”

    “之墨,”他走到我面前,“今天怎么啦?为什么会突然想辞职?是周洁和你说了什么吗?”

    “没有没有,跟她有什么关系。我和你说过好多次,不喜欢当老师,现在我们要结婚生孩子了,我才正式把这件事提上日程的。”

    “你只是不喜欢这份工作才辞职,我可以理解。如果还有别的原因,那我不会同意的。”他似乎看透了我,很严肃地说了这句话。

    “况且,妈妈找我说过好几次,不想让你辞职做全职太太。”他微微一笑,眼里闪着星光,说:“你无需为我改变,你只用站在那里,我就会全力奔向你。”

    得此丈夫,夫复何求。我瞬间就下定了决心。

    “阿伟,谢谢你。”我伸手环住他的脖子,太矮了,他俯身弓腰,我几乎吊到了他的脖子上。我们俩都笑了。

    “我还有件事想和你商量——我想去美国生孩子。”

    他只当我是又是小孩子的一个突发奇想,挠挠我的头说:“宝贝,今天你的想法有点儿多!”

    我撒娇道:“就问你肯不肯嘛?”

    “为什么突然有这个想法,你先说服我。”我一撒娇他就败下阵来,这次看来也能成。

    “周洁今天说自己能去美国过圣诞节,牛气得很,我也要让我孩子以后在美国过圣诞,过完圣诞再回中国过农历新年,谁怕谁!”这无厘头的解释让他无语极了,无奈地摇摇头,说:“你真的就是个小朋友吧,5岁,不能再多了!”

    “你前女友这么优秀,说实话,我有点嫉妒。”这句话倒是真心的。

    他过来,拉着我的手,说:“但是我是你的,永远都是。”

    我知道他把我的话放心上了,为了宽慰我,连我那么无厘头的理由最后都接受了——我们决定要去美国生产。

    此时,我的心里已经打定主意,希望他能借此慢慢脱离家族企业,找回自己的事业。

    我们咨询了相关的朋友,找到了一家在美月子中心。商量后,我们决定先让爸妈陪我一起过去待产,等36周进入预产期,他再请假过来陪我,直到月子做完,一起回国。

    办好签证,我已经孕30周,时不我待,出发!

    临行前,爸妈借故离开一会儿,我和他在上海机场告别。

    我说:“你在上海,等会儿去看看妈妈,见见哥哥。”

    他说知道,会去。

    我说:“回去的时候,在动车上睡会儿。不要再开车回去,一个人开高速太危险。”

    我还告诉他:“一个人在家,记得吃胃药,晚上不要熬夜……”

    他看到我眼里的点点泪光,帮我轻轻拭去。说:“我家的小朋友终于会关心人了。”我被气笑,禁不住捶打他。

    打闹间,他拉着我手说:“不过让我不熬夜有点难啊,每天晚上12点,我要打电话给你,叫你起床吃饭。”

    我笑笑,看看还有什么等着我。

    “还有,这里中午12点,就是美国晚上8点,你要和我视频通话,告诉我,在那里怎么样。”

    “早八晚八,我记住了。”

    “墨墨,照顾好自己,过一个多月我就去找你!”

    “好~”我又变回了他的小猫,软糯乖顺。

    “去吧,爸妈在那里等你了。”我看看到他的眼里也有了些湿湿的东西。

    哎,多情自古伤离别,古人诚不欺我。有些诗,有些词,真的只有到了那般境地,才能深刻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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