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江迟被允回清河,两人大吵一架之后,便再没见过了。周棠和霜荌二人中间倒是帮着劝过几回,却也没有什么效果。

    今日江迟归家,大理寺和工部都遣了人来送行,本以为太子殿下也会前来,但众人在城门前闲谈了半个时辰也没等到他来。

    江迟回望着这座盛京城,早已没了初见时的惊艳与辉煌。

    或许,他真的不会来了罢?

    “太子殿下,可能是有事耽搁了……”周棠轻抚着她的肩膀,低声劝慰。

    江迟摇摇头,“不必安慰我了,我心里清楚。”

    江迟方才准备登上马车,便见着远处一道身影直奔城门而来。她望着那处,愣了一会儿,直到人影渐渐清晰,原来是她想多了。

    方才还有些发颤的心脏渐渐平稳下来。

    “江迟!”

    见是林世子夫妇,她又下了马车。

    “兴远斋的茶果子,路上带着吃!”林崇霜将食盒塞到江迟手里,谨慎嘱托着。

    他倒没像旁人一般祝她一路平安,这盒茶果子确实很合她心意。

    两人只闲谈了几句,周棠望着站在世子身侧的周溶,嘴唇动了又动,却迟迟没有开口。她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血亲了,即便相认了也是说不清道不尽的。

    她平安,便是唯一的心愿了。

    周棠同江迟一同登上马车,再没回头看一眼,有些事情只有埋死在心中才是最好的结果。

    留在这皇城里做生意,她不是没有想过。

    可她偏是听不得那些流言蜚语的,至少周溶还是她名义上的妹妹。如今有晋阳侯府护着,她也放心了。

    就如江迟与十年夫子那般,京中盛传江大人失落离京是因为太子殿下从月坨寺里带回来了一个红衫女子。

    她心中明镜,事情定然不是这样的。

    马车一路疾驰,倒是比来时安稳了不少。

    江迟照旧还在睡着,虽嘴上没有念叨十年,但心里也该是记挂着的。

    或许,江大人的选择也是明智的。

    大晟的太子殿下是不会只为一人空置后宫的,陈十年也终究只是太子周珩的影子,黄粱一梦,谁又会当了真?

    ……

    马车吱呀吱呀,一路行至清河。

    如今的清河在陈二年的治理下也算是井井有条,沿路栽植了数十株杏树,落英缤纷,是比从前更盛的光景。

    接江迟下车时,陈二年并未见到陈十年的身影,其中之事自然也不言而喻。

    他终究还是为了太子之位放弃了江迟。

    这混小子说什么两者皆全,全都是空口的白话。皇家儿女哪来的姻亲自由?不过是哄骗姑娘家的话术罢了。

    陈二年做了清河县的县令,江迟继任了三河巡抚之职,如今倒也不算是白折腾这一遭。

    只是这样,江迟真的会放下吗?

    回了清河县后,江迟第一个见的便是林婉卿。

    “怎么样?我回来了,可还欢喜?我可是差一点就能做太子妃的人!但我还是为了婉卿妹妹回来了……”

    “好好好!婉卿我荣幸之至!”

    林婉卿含笑应道。

    如今再见,她脸上再没了从前那般郁郁寡欢,眼里也开始带着光了,整个人看起来也都是容光焕发的。

    江迟四处张望,却迟迟没见到林婉卿的小徒弟来送茶。

    林婉卿见状,只轻笑笑,“别找了,我叫他走了。”

    “嗯?”

    “学有所成,也该出去历练历练了。”

    “可他,不是……?”

    林婉卿并未急着回应,而是起身从匣子里翻出了一打信函,“这些都是师兄离开清河后寄来的信,日日都寄,一封封的同我讲你们所遇到的事情,一件不落。”

    “我虽从未给他回过信,心里却了想开了不少。”

    “直到有一日少了一封信,我才开始慌乱。四处打听才知道,是他同你去陇西镇压叛乱受了重伤,昏迷不醒……”

    江迟静默地听着,这事她竟从未知晓。

    大年哥的心事,她也未曾问过。

    少女的双手相依,“自那以后,我便叫小徒弟离开了。”

    “我不能为了自己的私欲而毁了他,更何况我已然看清了自己的内心。”

    江迟没有多说什么,只抱紧了身旁的姑娘。

    婉卿能放下,也是不容易。

    ——

    接下来一年多的日子里周棠同林婉卿解开了误会,清河县里没再出什么命案,北苑的学堂算是正式开了起来。

    唯一的遗憾,便是十年夫子不在了。

    江迟见金宝的年岁一点点大起来,也讲出了当年的真相。

    所有人都在渐渐改变,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江迟回到北苑的书房里,默默铺平纸张,提笔蘸墨,写道:

    这是我回到清河县的第十九个月,陈十年还没有回来。

    我想,他是太子,他家中真的有皇位要继承。或许,早就把我忘了吧?我冷冷地翻看着案桌上的卷宗,那些个案子却再也入不了我的眼。

    因为,从前那个满心满眼都是我的人,他走了。

    或许,他再也不会回来了,他会永远地留在那座皇城中。天高水远,他做他的九五至尊,我做我的芝麻官,我们之间的缘分也就到此为止了吧。

    小小的金宝还如从前那般冒失,这一次他却扯着我的衣袖,小声胆怯地问我:“十年夫子为什么还不回来?”

    我偏头望着窗外满枝海棠,轻叹了一声,“十年夫子,他可能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随即,我转身走进了内室。

    只剩下,金宝独自趴在窗边,守着那株海棠。

    过了,不知多久。

    我听见金宝喊了一声“夫子”

    我知道金宝同十年感情深厚,他舍不得也在情理之中,便没有刻意阻止。

    其实,我也想他了。如今,我也学会了识字断案,也能撑起清河县的半边天了,却再也等不到他回来同我讲《上林赋》了。

    金宝的再次惊叫,将我从思绪中拉了回来。

    我向他走去,一眼便瞧见了海棠树旁的郎君。

    是十年。

    他回来了。

    我刻意抿了抿眼角的泪后,跑了出去。

    “你怎么回来了?我还以为你不会再回来了呢……”

    他帮我将额前那缕碎发别到耳后,温润道:“我欲见你,何惧一两个春秋”

    故事写罢,话本完结。

    她合上桌上那本名叫《惊渡》的话本子,默默在书封上添了一句:“何事非相思”。

    等江迟松了松筋骨,再走出门去时,院中已经没人了。

    她急忙抓着一个往外跑的婆子,紧声追问道:“外面可是出什么事情了?怎么人都没影了?”

    “街口有人免费送鸡蛋!”

    老婆子甩开江迟的手便一路小跑了出去。

    “多少年没有这好事了,小心被骗!” 江迟紧忙劝了一句,老婆子愣是一句没听见。

    等她匆匆赶至街口时,似是在人群中见到了那个素衣少年郎,遥遥相望,只是近似。

    江迟揉了揉略有些模糊的眼角,转身便要离开,却不想被身后的陈大壮拽住了袖子,“娘亲,你怎么哭了?”

    “眼里进沙子了。”

    这时,街口拥挤的人群中忽然有人高喊了一句:“竟然是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可真是个大好人呐!”

    手中牵着幼童的江大人,徐徐回眸,眼前竟是那个熟悉又陌生的人。

    她红着眼睛,呜咽开口:“太子殿下,来我清河县作甚?”

    男人俯身,抿干她眼角滑落的泪痕,望着她身侧的幼童,洋洋道:

    “相妇、教子!”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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