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心中已有定义的周夫子,并听不进去冉婉的辩解,反倒催促起她继续认真习字。

    “假前也没几日了,你更该刻苦学习才是,”周夫子板着脸教育冉婉,语气严肃,“年后不出意外,本夫子还会继续来教学,到时候会检查你的功课,切莫放松大意。否则……”

    周夫子话未完,但语气中的威胁之意显而易见。

    尤其是她好似不经意间掂了掂手中的戒尺,登时吓得冉婉一个激灵,立刻埋首苦读,不敢再生出一丝杂念。

    周夫子虽然严厉,但并非是一个爱好体罚学生之人。

    只在最初几日,冉婉初学错得离谱之际,也是为了立威,周夫子才动用了几次戒尺。

    但就是那仅有的几次,足以让冉婉刻骨铭心。

    *

    喜巧和如意对周夫子所说那番话,并非是在为冉婉开脱,而是事实。

    国公府三代单传,萧雄是镇国公独子,甚至连个堂兄弟都没有。

    早年间镇国公还能征战沙场时,便是父子二人留在边城,一年中大部分时间都驻扎在军营之中,连将军府都懒得回。

    逢年过节他们都是在军营中,同不能归家的将士们共同度过。

    镇国公年纪大了旧伤复发,也是为了能安帝王心,便主动请退回了京城颐养天年,边城偌大的将军府中空空荡荡,就剩下了萧雄一个人,他就更懒得回府了。

    而现在,则是因为边关不稳,鞑子扰边动作频频,导致他更没时间回府。

    萧雄身为主帅,为了军事都整日驻留在军营之内无法回府,刚入军营,从底层做起,需要军功傍身的萧程晋,就更没时间回府了。

    冉婉不了解军情,但她知道萧雄和萧程晋肩上扛着重担,便努力向荣伯学着打理内宅,不让他们分心。

    冉婉这不给旁人添乱,乖顺的性子虽然很好,却让如意对姑爷暗中心生不满。

    姑娘跟世子好不容易圆了房,不做做努力,这刚刚升温的感情,说不得很快就要淡了。

    姨娘毕竟并非正室,身份地位都弱势一等,姑娘却不晓得为日后多做打算,为自己争一争……

    思来想去半晌,如意还是没忍住,状似无意的同冉婉说起了她打探来的消息。

    “听闻鞑子很是狡猾,近来总会偷袭附近村庄,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赶在边军得到消息抵达之前,就会迅速逃离,”如意凑到冉婉耳畔,义愤填膺道,“奴婢听闻,外头有传闻,是有内奸同鞑子勾结,否则鞑子怎会每次都能这般迅速……”

    “如意,”冉婉微微蹙眉,轻声喝止了她未完的话,“有些事,在没有证据之前,不可乱说。”

    如意表情无辜的看着冉婉,到底是乖顺听训,没再多说。

    冉婉松了口气,因为如意的一番话而被搅乱的心神,却没那么快平复。

    “最近你莫要出府了,外头不安稳,还是府内安全一些,”冉婉捏紧了手中的帕子,低声道,“你去请荣伯来,就说是我有事相商,让他务必速来!”

    如意看着冉婉凝重的面色,心下不解,但还是乖乖应是,迅速转身去寻荣伯。

    喜巧在旁没作声,实则方才如意同冉婉的低声交谈,她都尽收耳中。

    此刻见冉婉一副心神不宁的模样,喜巧斟了杯热茶,奉至冉婉面前,温声宽慰她莫要着急。

    冉婉抬头同她对视,在喜巧平和且带着安抚的视线下,渐渐平复了心情。

    荣伯身为国公府的老人,在体察到主子们的意思后,对冉婉态度一直都很友好宽待。

    听闻冉婉有事商请,荣伯立马放下手头之事,匆匆而来。

    外头寒风呼啸,荣伯额头却冒出了一层细汗,可见是匆匆而来,生怕怠慢了冉婉一般。

    “劳您跑一趟了,先坐下歇歇,”冉婉有些过意不去,亲自给荣伯斟了杯热茶,“先喝口水缓缓。”

    荣伯笑着谢过,双手接过茶盏啜饮几口后,方才放下热茶,询问冉婉找他前来所为何事。

    “听闻外头近来有些不太好的风声,”冉婉没有明言,只含糊着道,“事关将军府,合该谨慎小心些才是。将军同世子在外奔波抗敌,也要防着某些不怀好意之人恶意中伤。”

    荣伯是聪明人,迅速明了了冉婉话中之意,看着她的眼神都带上了几分欣赏。

    “姨娘既已知晓,老奴便没有瞒着您的必要了,”荣伯倒是坦荡许多,直言道,“外头是有些不太好的传言,却并非恶意攀咬。虽有人有意将污水往将军府上泼,但手段拙劣,轻易可解,姨娘不必过忧。”

    孰料冉婉听了荣伯的话,不但没有松一口气,心下反倒咯噔一声,面色愈发凝重了。

    冉婉只是一介深宅妇人,并不通政事。

    她只是想的多了些,听闻外头有关于“内奸”的传言,心生警觉,又怕是自己过于杞人忧天,是以在荣伯面前也没敢把自己的想法摊开详说。

    然而此刻听荣伯的意思,竟并非她多想,而是当真有人要对将军府不利。

    冉婉担忧萧程晋,又没什么能为将军府解忧的法子,越想心越乱。

    荣伯眼看着冉婉一张巴掌大的小脸瞬间煞白,眼神惶惶,一副被惊吓到了的模样,心生懊恼。

    他只当冉婉是知晓了些什么内情,这才让如意把他请来,拐弯抹角的从他这想多打听些消息,这才坦然告知。

    孰料看冉婉此刻的神色,荣伯便知晓是自己误会了。

    冉婉这哪是知晓了什么内情,她分明是什么都还不知道!

    但话已出口,便没有再往回收的道理。

    “有关国公府同将军府现下在朝中的地位,姨娘或许所知不多,”荣伯短暂的思索过后,没有宽慰安抚冉婉的意思,而是严肃了神色,解释道,“普通百姓只知国公府儿郎常年镇守边关抵御外敌,是庇护百姓的英雄。然,在朝堂之上,国公府却处于群狼环伺的劣势……”

    荣伯是将军府的老人了,人老而精,萧雄和萧程晋对冉婉是什么态度,荣伯都尽收眼底,心知肚明。

    既然认冉婉是将军府的人,哪怕是女眷,该知晓的事情也该早早清楚才是。

    荣伯对冉婉不说是知无不言,也把能说的都娓娓道来,掰开揉碎了灌输进冉婉的脑子里。

    在后宅之中长大,从未接触过这一切的冉婉,初听闻如此种种,认识到国公府的险恶处境后,她心都揪紧了。

    萧雄作为边军主帅,为了抵御鞑子护卫边城百姓所做的一切努力她都看在眼里。

    哪怕是荣伯口中,曾被皇室当做砝码人质的萧程晋,在遭遇过幼年种种后,依旧把镇守边关当成自己理所应当肩负起的责任。

    如此忠臣,难道不该才是朝廷最该嘉奖推崇的存在吗?

    荣伯虽没有直言什么大不敬的话,但冉婉只是接触的少,并不是傻。

    荣伯话里的意思,她多思多想几分,总能品摸出点不一样的东西来。

    比如荣伯略有些遮掩,话里话外却透露出来的意思——皇室打压国公府,只在寻摸到一个合适的时机把柄,便会立刻出手夺回兵权,致国公府于死地。

    咂摸出这个真相后,冉婉手脚发凉,脸都白了。

    荣伯却只是静静地看着冉婉,没有出言开导也并未宽慰,而是等着她自行消化这一切。

    进了国公府的大门,冉婉此后一生的命运,都和国公府息息相关,再无任何剥离的可能性。

    虽说冉婉当初被抬入国公府,可能并非她自愿,甚至可以算得上利用。

    然她一旦踏进了国公府的门,身上便已烙上了国公府的印记,终其一生都将无法抹去。

    纵使现实残酷,让她早些认清这一切总是好的。

    纵使担惊受怕心存不安,也比脑空心大,日后犯蠢做了什么不合时宜的事情,害了国公府上下的强。

    如今的国公府犹如被架在了高高的柴垛之上,出任何一点不合时宜的岔子,都会犹如滴入烈火中的滚油,把偌大的国公府轰然点燃,焚烧殆尽。

    “不过你也不用怕,”许是担心冉婉的面色太过惨白,荣伯于心不忍,总算宽慰了两句,“国公府家风甚严,行事稳妥,向来不会做出任何对不起朝廷和百姓之事。纵使有贼人虎视眈眈,也寻不着国公府的把柄。只要府中上下小心经营,不给外人寻着空子拿捏,尽管高枕无忧。”

    换句话说,国公府这么多年立下的赫赫战功实绩,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被人打碎捏死的。

    至少目前为止,朝堂之上掀起的,针对国公府的所有风风雨雨,都建立在国公府主动抛出把柄的小打小闹上。

    比如朝堂之上目前攻讦国公府最厉害的一个罪名,便是指责萧程晋未娶妻先纳妾,私德不修,参国公府上梁不正下梁歪,家风不严。

    如此罪名,除了对萧程晋的名声有碍外,对国公府来说却不痛不痒,连皮毛都伤不到。

    反倒是借此给朝堂上的某些闲人找到了事情做,譬如那些言官跟打了鸡血似的写折子上参国公府,都顾不上挖空心思给国公府额外罗织罪名了。

    荣伯自认自己的表达很到位,于是便果断一挥衣袖,背着双手悠哉告辞了。

    左右他已把国公府的难处和强硬之处都说给了冉婉听,余下的,就该冉婉自行消化,自己领悟了。

    然而打小生活在内宅之中,对外了解闭塞的冉婉,她那核桃大的脑仁,一时间根本接受处理不了如此庞大的信息。

    “所,所以呢?”好半晌终于找回自己声音的冉婉,结结巴巴的发出了来自灵魂的疑问,“我该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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