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送完程曼尔回来,彭慵敲响了孟昭延的书房门。

    “进。”

    彭慵推门,见他面朝落地窗外,指节夹着一支烟,远眺外面碧海辉映,太阳如一块烧得通红的烙铁,把云霞也染成了火红的丝缎。

    “老爷说,新加坡那个沈家要把小姐送回国了,想好好磨磨她的性子。”

    “沈家。”孟昭延低声重复,似在思索,“做珠宝的那个?”

    彭慵端走他桌上的冷茶,“嗯,克什米尔和斯里兰卡的蓝宝石矿,基本都有沈家的参股。”

    他沉声笑,揉了揉眉心:“怎么,我可不做珠宝生意。”

    彭慵煮上热茶,语焉不详:“你是不做,但这些年拍卖场那些珠宝,有多少件是你的手笔,老爷夫人心里有数的。你那架势,不知道的,还以为在给女儿攒嫁妆呢。”

    男人不答,夹烟的手在扶手上轻叩,节奏匀缓。

    “老爷原话,沈家有意让你教教那位小姐。”紫棕色壶口生白烟,彭慵倒上茶水,端回原位。

    他淡嗤一声:“教什么?成年人,又不是小孩。”

    彭慵知孟昭延不是听不懂老爷言外之意,只是不想理会,然他深受重托,只能大胆踩一踩太子爷的尾巴,反正他还有后手。

    “还有一句话,老爷讲,你要有意思,就更好了。”

    “让母亲管好他,少操点心。”

    果然,讲了也白讲。

    但没办法,沟通艺术,得讲究一个欲扬先抑。

    彭慵老神在在,轻飘飘吐了两字:“晚了。”

    此话引得孟昭延转过身来,觑了他一眼,面色不虞。

    彭慵两手交于身前,眼角皱纹笑得堆起一道厚褶,“三天后,下午两点,接机。”

    孟家长子端方持重,重诺守则是出了名的,其涵养,让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把一位人生地不熟的华裔千金扔在机场不管不顾。

    哪怕只是他父亲应下来的事。

    彭慵讲完抑的那半,开始端出扬的那半,用来顺毛。

    “程小姐家里——”

    眼见男人面色愈沉,他一锤定音。

    “没有男人。”

    程曼尔想下山这事,报给了方有容后,不消五分钟,就传到了孟昭延这边。

    他没拦,只让彭慵留意一下她家里有没有男人,吓得他以为这俩人在玩什么刺激把戏。

    幸好,程曼尔是个礼貌姑娘,邀他进来喝了杯茶再走,彭慵只瞧见满墙猫猫狗狗的照片,连个男人的影子都没看见。

    “我私下问了乔二小姐,她说她已经把那男的送到酒店去了。”

    孟昭延掸了掸烟灰,眼见那烟纸红星点点,不过抽了两口,还是反手捻灭掉。

    彭慵叹了口气:“程小姐毕业后,在做宠物殡葬吗?”

    他嗯了声,“应该是因为她养过的那只小狗吧。”

    “她家里……”彭慵试探,“当真没查过?”

    他沉吟一阵,还是答出:“没有,朝月只告诉我,她有两个不省心的兄弟。”

    彭慵又问:“当真觉得不重要?”

    五年前,彭慵也曾劝孟昭延把这个女孩的底细查清楚,他只说:“一个人的过去,如果由一张纸来告诉我,那就没有任何意义。”

    五年后,孟昭延还是在这栋房子,这个位置上,桌上放着一杯他泡的茶。

    唯一不同的是,那时,他指侧还夹着一支即将烧到尽头的烟。

    “不是不重要。”

    “这种事情,她亲口告诉我,才有意义。”

    -

    孟昭延的人效率惊人,三天时间,两位部长各自来了一趟,一个把范廷远的布局拆解得淋漓尽致,证据链环环相扣,一个把最优解的公关方案做了出来。

    程曼尔心服口服,把官微交给了关副部长,一切听从他们安排。

    中午一点,星球旅行官微发出了第一条微博,把能摆到台面上的证据都放了出来,其中最锤的,莫过于范廷远给那个博主银行卡打钱的交易记录,而这条证据是程曼尔借那张支票骗回来的。

    除此外,还有范廷远和那家平价殡葬馆老板见面的监控画面,以及他和那家权威媒体隐藏得极深的利益关系,程曼尔不知道他们怎么弄回来的。

    官微上,讲述了范廷远和星球旅行老板的恩怨,还提醒各位宠物家长,不要选择不提供单独火化视频的宠物殡葬馆,个中黑幕昭然若揭。

    紧接着,早已准备好的医疗纠纷受害家长的采访,证据铺满广场,又把#伴宁宠物医院#送上热搜。

    一小时后,等那个博主发完道歉视频,第二条微博姗姗来迟,是一封律师函。

    胜仗是要打的,款是要赔的,狗咬狗,也是要看的。

    程曼尔给那男人发了两条微信。

    「那张支票可以撕掉了,你拿不到钱的」

    「噢对了,好心提醒你,现在店里店外都是有声监控,来惹我之前,不如想想你那道歉视频出这么快,范廷远猜不猜得到你是个临阵倒戈的叛徒」

    为了张有模有样的空头支票,这条狗反咬得倒挺漂亮。

    事情还没结束,等一切尘埃落定,她要拿着那些不能摆到台面上的证据,让范廷远跪下来求她。

    但她和范廷远的恩怨,明明早过了半年有余,直到现在,程曼尔还想不通,为什么他会突然发难。

    不过狐假虎威的感觉,还是那么爽。

    程祖耀也发来条微信:「恭喜你啊姐,上热一了,都是替你说话的」

    她笑了笑,回:「几号开学?」

    施安从附近酒店赶到时,乔姃已经陷入狂喜状态:“昭延哥——他太牛啦!”

    竺崎也在狂摇她手臂:“曼曼——你太牛啦!”

    “好啦好啦!”程曼尔快被她两人晃得晕过去了。

    施安把金发顺着额往后一拂,露出一对明澄清澈的眼,“小曼,我学长的律所已经在联系平台,要那个博主的真实信息了。”

    “替我——咳咳!咳!”乔姃改勒她脖子了,程曼尔边咳边说:“谢谢你学长!松开!乔姃!我打个电话!”

    乔姃转而抱着竺崎笑起来。

    程曼尔躲到清静地方,犹豫半晌,还是先给关副部长发了条消息:「辛苦你们了,孟先生在忙吗?」

    对面回得很快,应该是一直在监测舆论:「不辛苦,这是我们分内事,董事长一点左右就出去了」

    出去了?他也没说要过来啊。

    程曼尔干脆翻了会评论,那张模糊的侧脸照又被顶到热评,但官微号目前不是她在登,没法删。

    从微博一路翻到短视频平台,期间有不少探过她店的博主也姗姗来迟地声援,微信上还有不少消息,她没回多少,只回了家长们和孟朝月的。

    微博清一色为她喊冤,只是,评论看一条,走神一会。

    从明邺到她这里,用不了那么久。

    程曼尔咬着唇,手指停在语音通话上,深吸口气,按了下去。

    五秒后,接通。

    “喂,怎么了?”

    “孟先生,你——”

    “孟先生,给我推荐下这家店的下午茶吧,我第一次来,不太懂。”

    一道隔着电话也能听出娇俏明媚的女声,让她呼吸窒了一瞬。

    “尔尔,等一下。”男人声音压得很低。

    孟昭延招来侍应,眼神示意,冲沈以葵指了指电话,起身走到僻静处。

    “怎么了?”

    程曼尔微微张着唇,呆怔了一下,找回卡住的声音:“没什么,跟你说声谢谢。”

    孟昭延手搭在栏杆上,缓缓来回踱步,“有什么需要的,直接和闫恒或者关世儒说,不用客气的。”

    她溢出声闷闷的嗯,默了一晌,说:“那你继续忙吧,不打扰你了,乔姃在喊我,先挂了。”

    脆生生的语调,仿佛方才空荡的沉默只是语音通话的网络延迟。

    回过神时,孟昭延耳旁已是静悄悄的。

    回到位置,侍应把餐牌递去。

    这是家中西合璧的下午茶餐厅,他原本也不好甜的,但看见“榛子酥”三个字时,鬼使神差地要了一份。

    说不定这家店的榛子酥做得好,能让程曼尔口味变回来。

    阿明坐在店外一张圆桌前,同样叹着下午茶,边叹还边看今天下午微博的大戏。

    看到兴起时,他也鬼使神差要了一份榛子酥,趁着路人不多,举着榛子酥到镜头前,和远处带着白盘大自鸣腕表的手合了张影,用私人号发到朋友圈上,自觉这波操作,隐喻意味十足。

    他自然是不敢把人拍全的,更不敢拍到孟昭延对面那人。

    然而,他终究低估了女人。

    程曼尔迷迷糊糊睡了个四十分钟的午觉,因梦里的女声太扰人,她硬睡也睡不下去。

    睁着惺忪睡眼,习惯性翻了翻朋友圈,看见阿明那张照片,愣了愣,眼睛陡然瞪大,毫不犹豫点开了。

    一开始看不出什么,放大,再放大——

    那只手的对面,还漏出来半只杯耳,孟昭延那杯,在他右侧。

    她看了那半只杯耳好久,好久好久,久到连困顿睡意都烟消云散。

    放空的脑子里,又浮现出风雨交加的那夜,那场简明扼要的对话。

    明明中间卷夹着簌簌风声雨声,还隔着厚重铜门,传到她耳朵时,又无比清晰深刻,最后让她彻夜难眠。

    “订婚宴就选这天?老爷和夫人都说这个日子不错。”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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