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山寺修在京城北面的险山上,侯府的马车只能走到半山,还有一小段路需要走上去。

    施梨月下了车,对车夫轻声道:“劳烦你等我片刻,上次来时请住持在佛前贡了些保平安的珠子,你帮我带回去交给老夫人。”

    车夫有些不耐烦:“三小姐快些,小的回去还有事要办。”

    施梨月点点头,示意婉碧上山去。

    婉碧迅速跑上山,从自己荷包里取出一把银珠子,在寺外香坛里抓了把香灰,将珠子丢进去染点上味道。

    又用帕子包了,匆匆跑下山交给车夫。

    施梨月叮嘱他:“你回去后交到老夫人院里就行,路上小心些。”又取了角碎银子赏给他。

    车夫藏在胡子下的嘴角总算有了点笑意,“小的知道了,三小姐放心,一定送到。”

    施梨月这次出门,行李再三精简,只有一大一小两个包袱。

    婉碧将大包背在身后,小包挂在胸前,三人开始爬山。

    婉玉将出门前准备好的铜刻如意海棠手炉塞到施梨月手中,把手中晴山蓝暗花缎披风给她细细围好,连兔毛掐边的兜帽也一并戴好系上带子,伸手扶着她:“小姐,山上湿滑,走路小心些。”

    婉碧走在两人身后:“小姐,为何要送一把珠子回去?”

    “你先自己想想,这珠子到了老夫人院里后会是什么情形。”

    施梨月不明说,婉碧只好慢慢自己猜。

    这一路上山皆是台阶,走出一半施梨月呼吸变得急促,婉玉脚步也慢了起来。

    婉碧背着两个包袱倒是脸不红气不粗,而且越走越快。

    施梨月停下脚步转身朝山下看去,这时百草凋零,秋日里红黄交叠的山林也只剩下光秃秃的树杈,直愣愣戳在天上。

    整片天地都是寂静的,只有她们三人站在石阶上,她轻轻握住婉玉的手,“接着走吧,上去喝杯热茶再歇。”

    *

    车夫回了侯府,原想将银珠子都昧下,又怕老夫人问起,只好去了栖子院。

    他只走到穿堂外就被拦下,问明来意后小丫鬟接走了东西,“你自去吧,东西我带给老夫人。”

    小丫鬟脚步轻快进了院子,到老夫人的厢房前,将银珠子交给芙玉:“三小姐让带回来的,说是明山寺住持贡在佛前的,可以保平安。”

    芙玉掏出几个铜钱给她,“我晓得了,拿去吃茶罢。”小丫鬟拿了钱回去看门,芙玉打起帘子进了厢房。

    老夫人对这东西可有可无,但也让芙玉去将东西给各房分了。

    芙玉先去将银珠给各房老爷夫人送了,最后去的西溪院。

    一敲东厢房的门,里头抱琴应了一声匆匆出来,“大少爷在书房,姐姐有什么事?”

    “也不是什么要紧事,老夫人遣我给大少爷送东西来,既然少爷不在,那我去书房找他。”

    芙玉脚步轻快,没听到抱琴在身后啐她。西溪院书房在僻静的地方,正好没人打搅。

    她敲开书房门,施海晏一看是她,先张望一圈见外面没人,连忙关了房门,就要抱她。

    芙玉忙躲了,施海晏嘴里好人菩萨乱叫,将她挤到桌边。

    芙玉拧他胳膊,“你怕是心里早都没我了,这会子着什么急。”

    施海晏连忙哄她:“最近我娘盯得紧,你就饶了我吧,等过年时我就求了老夫人将你开了脸赏给我。”

    芙玉这才半推半就让他抱了,她已经到了赎身的年纪,这两年家里宽裕,估计会来赎她。

    可她见惯了侯府锦衣玉食的日子,又怎么甘心回家里随便找个泥腿子嫁了。

    能开了脸给大少爷做妾,留在侯府,好歹也算半个主子,下半辈子至少不缺吃穿,岂不比回家强上百倍!

    只是她也知道这事不好被别人发现,所以一直没让大少爷成事,她毕竟在老夫人跟前伺候,手段比少爷房里的湖晴抱琴之流强上不少。

    盯上施海晏这个好色坯子后,就将人吊住了。

    两人说了会儿亲近话,芙玉便要走:“我出来太久,老夫人要问的。”

    施海晏伸手拉她,芙玉从他胳膊下钻走了:“冤家!等你要了我,还怕我伺候不好你?”

    施海晏又堵着门,芙玉只好掏出自己贴身的帕子丢给他,施海晏将帕子盖在脸上这才挪开,芙玉便一溜烟跑了。

    *

    明山寺的斋饭,施梨月自然是不吃的,婉玉上山前带了一坛子小咸菜,下午三人就着咸菜草草用了些粥。

    婉碧找师傅要了棋,三人坐一起有一搭没一搭的下棋说话,寮房外突然吵吵嚷嚷的来了许多人。

    施梨月被吵烦了,皱着眉:“婉碧,你出去看看外面怎么回事。”

    婉碧将棋子扔回篓里,掩上门出去,半天才回来。

    “小姐,是长公主来寺里上香,方才有护卫在清里寺内闲人。”

    施梨月恹恹地叹了口气,叫婉碧收了棋盘,整整自己衣裳,又重新挽了头发:“走吧,去拜见长公主。”

    之前不知道,还能在房里躲清闲,这下知道是贵人,躲着不见就失礼了。

    赏菊宴上一别,长公主对她还有些印象,听到施三小姐拜见还有些惊讶。

    嬷嬷领着施梨月进去,婉碧二人在室外候着。寮房里面已经被侍女重新装饰过,添置了不少屏风幔帘,碳火烧得很足,她一进去便觉热气扑面,多走几步便出了汗。

    她解了披风盈盈一拜,被长公主赐座。

    “你这丫头,怎么这个时节还在寺里?”

    “回长公主话,来寺里还愿,小住几日便回去了。”

    她与长公主素来没什么交情,闲话几句就告退,等回寮房,发现院中坐了一个粉雕玉砌的小姑娘。

    “呀,小姐,谁家小孩跑这儿来了。”婉碧看这姑娘可爱,外面天冷,见施梨月不反对,将小姑娘抱回房里放在了炕上。

    这姑娘竟也由着她抱,半点没有反抗。

    婉玉也取了些坚果零嘴出来,怕小孩喝了睡不着,没有倒茶,只给她添了杯热水。

    施梨月来回间呛了两口凉风,看着脸色不大好,又不肯躺着,婉玉便换了新的手炉给她,让她坐着看婉碧逗小孩。

    婉碧拿了夹子捏核桃杏仁,“你是谁家小孩呀,今年几岁了,你家大人呢?”

    婉碧捏一个她吃一个:“今年六岁了,不能告诉你。”

    “你不告诉我,我怎么找大人来接你回去呀?”

    三人都看得出来,小姑娘身上衣料极好,估计是谁家来寺里上香,她嫌无聊偷偷跑出来玩了。

    婉碧稀罕她这鬼精的样子,上手捏了捏她粉嘟嘟的脸。

    怕吃多了上火,婉碧又取匕首切了四分之一个柿饼给她。小姑娘接了,声音甜得能滴出蜜来:“谢谢姐姐。”

    婉玉看见她舌苔,也坐到她面前:“你把手伸出来给姐姐看看好不好?”

    小姑娘双手捧起被子喝了几口水,“那好吧”,说着继续小口吃柿饼,将右手伸给婉玉。

    婉玉一搭脉就知道自己没看错,这小姑娘脾胃极虚。看她吃东西细嚼慢咽习惯挺好,症状不应该这么严重。

    “你平时都吃什么东西呀,告诉姐姐,姐姐等会儿给你做山药泥。”

    “小米粥,茯苓糕,红枣糕……”

    婉玉眉头一皱,这些也是养脾胃的食物,看来是有其他原因,等送小姑娘回去,有机会得给她家里人提醒一下。

    施梨月也看出点不对,“婉玉,有什么不妥?”

    婉玉凑过去低语两句,施梨月点点头,“寺里可没有山药,我看你怎么给她变山药泥出来。”

    婉玉轻声道:“小姐别怪我就行,中午出府前我将小厨房准备做山药糕新蒸好的山药泥装盒子里带来了,原本打算明早隔水热了给小姐当早膳的。”

    施梨月失笑,“难为你,匆匆忙忙的居然还能装上这个,去都热了端来吧,我看你们方才用的都少,等会儿分着吃了罢。”

    婉玉应了一声便出门去了,施梨月看着这小姑娘越看越喜欢,从婉玉装来的妆奁盒里找出两条红头绳给她系上。

    “今日天色不早了,等会儿吃完山药泥便让姐姐送你回去吧,你明日再来玩可好?”

    “好。”

    婉碧又抓了一小把黑葡萄干出来,“这个要慢慢吃,小心呛到。”

    “好,谢谢姐姐。”

    婉玉很快就提着食盒回来了,“正好厨房里火还未熄,锅里烧着水。”

    她已经将山药泥分好了,小姑娘那碗略少一些。

    四人围在一起吃完,怕她家里人着急,婉碧抱着她准备带她去找大人,施梨月怕冻着她,将手炉给她抱着,自己穿了厚披风。

    小姑娘出来也有一会儿了,若她家大人问起,她也好解释一二。

    走着走着,施梨月感觉这路越来越熟,她们刚才就是从这儿出来的!

    她顿感一阵头晕,果然刚走近,就有老嬷嬷跑来跑去似是在找人,看到她们一行人,仿佛看到了菩萨显灵。

    “老天爷啊,郡主你可算是回来了,你这是要急死老奴啊!”

    老嬷嬷上手来接,却被小姑娘躲开,“我不要你抱。”

    婉碧只好抱着她进去,绕过屏风,小姑娘才拉拉婉碧袖子,让她将自己放下。

    长公主见到她,又高兴又气,“灵芸你要出去玩,怎么也不说一声!”

    “不行,说了你们就不让我出去了。”

    施梨月三人行了礼,被长公主扶起来,“灵芸爱溜出去玩,可有烦扰到你们?”

    施梨月轻笑着,“郡主冰雪聪明,伶俐可人,哪里会烦扰人。方才我见她可爱,喂她吃了些干果葡萄与一小碗山药泥,还请殿下恕罪。”

    长公主命人捧了茶来给她:“无碍,这些东西她平日也常吃,只要干净,用一些也没什么。”

    婉玉接过茶盘,在奉茶给她的时候快速说了句“香囊”

    施梨月吃着茶,想起长公主是铁打的保皇党,这些年只与太子亲近,心里也有了主意。

    她放下茶盏,收敛神情向公主行礼:“还请殿下屏退左右,民女有要紧事想禀告殿下。”

    长公主和蔼的表情立马变了,眼底似有寒芒闪动,“嗯?你胆子倒是不小。”

    “事关郡主,马虎不得。民女这丫鬟会武,公主若不放心,也让她一并出去吧。”

    长公主看看灵芸,挥手让所有人都出去,等关上门,施梨月才起身:“殿下恕罪。方才我这侍女替郡主把脉,发现郡主脾胃极虚,但问过郡主后发现她日常饮食并无大碍。”

    长公主嗯了一声并未接话。

    “民女斗胆,请殿下解下香囊与我一观。”

    长公主神色一动,将香囊丢给她,施梨月接了交给婉玉,婉玉轻嗅几下,打开一看,冲她点头。

    看她们动作,长公主已经知道是这香囊出了问题,“这香囊我才带不久,说是可以安神,我带了后晚上也睡得好些,可有不妥?”

    “回禀殿下,这香囊中的药材对殿下有益无害,只是郡主年幼,伤了脾胃。”婉玉接着说:

    “奴婢闻着殿下这屋里熏的香料,似与香囊有同样的功效。若是想让郡主养好脾胃,还是要尽早换了。至于殿下不寐之症,让太医请平安脉时开个方子便是。”

    长公主沉默不语,半晌,抬起眼眸看向施梨月主仆二人:“看来我与你有缘,上次在府上见你,拔出几个钉子。这次见了你,看来又能揪出几个。”

    施梨月不大明显地勾勾嘴角:“殿下言重了,钉子一直都在,不管见不见民女,他们总有露出马脚的时候。”

    长公主颔首也笑了,“既然你这婢女会医,不妨给本宫瞧瞧。”

    婉玉见施梨月不反对,恭身上前:“奴婢冒犯了。”

    说着从腰间抽出帕子垫在长公主腕上,凝神把脉,期间又换了只手,她思忖片刻,收起帕子回道:

    “回禀殿下,这香囊与熏香日后莫要用了,用的时间短,确有助眠的功效,时间一长,怕是会令人头痛欲裂心神不宁。府里若有其他熏香一类的东西,也先停了罢。”

    长公主一只手支着头,神情晦暗不明,转而又笑起来,“你倒是敢说。”

    “奴婢只是实话实说,等太医请平安脉时应当也能诊出来。”

    “灵芸可有大碍?”

    “回殿下,郡主并无大碍,停了这些东西后,忌食生冷油腻难克化之物,每日多用些小米山药一类养脾开胃的膳食即可,若是不放心,请太医开帖药也行。”

    长公主从袖笼里掏出一块小巧的玉牌,示意婉玉递给施梨月,“本宫今日承你的请,日后若有要紧事,可以拿着这玉牌进府来找我。”

    施梨月小心接了玉牌:“谢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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