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梨月抱着手炉施施然回了清芳院,婉玉正要拿了舔灯棒剔灯芯,被施梨月拦住。

    “不用管它,这就睡了,明儿再弄吧。”

    说是要睡,她却坐着没动作。婉玉只好放下手中东西,去打热水给她洗漱。

    等两人收拾好,婉碧才悄声进门。

    “都处理干净了?”

    婉碧点点头:“那扫洒的丫鬟走了后我不放心,溜进去看了一下,灯油已经烧干净了,香灰也被她倒了,等明日卯时前叫夜香郎一并收去,谁也找不出来。”

    施梨月想了想又问:“婉玉,你方才捉脉,抱琴那丫鬟如何了?”

    婉玉手上铺着床没有回头,声音从帐子里传出来:

    “没什么大碍,静养几日就行。她这胎本就怀不住,没有今日,过上一两月也得滑胎。这一摔看着惊险,倒也不算太坏。”

    施梨月颔首,看着桌上的斗彩折枝花卉茶杯出神。

    这会儿家里人仰马翻,谁都想不出来蹊跷,等过后有人觉得太过巧合想查,也什么蛛丝马迹都没了。

    毕竟芙玉是老夫人指去的,施海晏守夜是老侯爷点头的,抱琴是林氏打伤的。

    和整日礼佛吃斋念经的施梨月有什么关系呢?

    怕影响睡觉,回来后婉玉没有沏茶,只给施梨月倒了杯白水。

    施梨月抿了几口,“行了,歇吧,明儿说不定还有得忙呢。”

    *

    鹿鸣院与栖子院的灯一宿没熄。

    大夫诊了脉,没法施针,只能叫药童回去抓了药来,丫鬟赶紧去熬了给林氏灌上。

    折腾到天亮,林氏总算醒了,就是定定躺着,一动不动。

    施言行看着林氏满脸苍白双唇无色躺在床上,两眼空洞不说话,又是生气又有些心疼。

    也不知过了多久,林氏幽幽开口:

    “我早就该告诉老爷子,海晏是个女人堆里混的,教老爷子打他一顿,也好过闹出今日这般难堪的事来。”

    施言行看着她直叹气:

    “他都已经定亲了,还这么不知轻重,你为何不早点告诉我。”

    林氏嘴角一勾,脸上的讽刺要溢出来:

    “你爷俩一个模子倒出来的,说给你能顶什么用。”

    施言行一噎,指着林氏你你你了半天,也没说出什么话。

    林氏瞥他一眼,“看我作甚,今日人多眼杂的,又有戏班子在府上,这事儿八成是瞒不住的,你还是想想给章家怎么说吧。”

    施言行这才有了点着急的感觉,章家是他们左挑右选看了几年才定下的亲家,为的就是章家小姐端方大气,当得起侯府长孙媳。

    更别提章父乃吏部尚书,章家小姐虽是二房却也是嫡支,有了这个岳家,他与海晏的仕途都能走得更顺。

    林氏压着儿子不许他在成亲前给房里的丫鬟开脸,就是因为章家家风清严,怕惹岳丈不喜。

    施言行犹豫着开口:“这……”

    “明儿再说吧,我累了。”说完林氏便翻身朝里躺下了,合上眼睛没再说话。

    另一头稳婆与大夫看了抱琴,立马找外头伺候的人:“孩子保不住,这里谁能做主。”

    施海晏失魂落魄地站在外面,听到声音他挥开挡在身前的人,扑进去问大夫:

    “什么保不住?怎么会保不住?!”

    大夫见多了这种情况,倒是气定神闲:

    “她这胎本就怀得不稳,这么一摔自然就落胎了,就算不摔,过一段时间也就没了。你们点个头,我就开方子。”

    他像是意识到什么,捻着胡子的手一顿,“你们要是不想治,就把诊金结了,老夫就当没来过。”

    施海晏死死抓住他的手,“治,我们治!你现在就开药,赶紧!去开药!”

    大夫来前就准备好了笔墨,小厮赶忙铺好纸,大夫提笔龙飞凤舞地开好方子,叫人去抓药。

    “叫稳婆看着,喝了药将孩子落下来就行了。毕竟是小月子,后面注意点,别受风着凉。”

    小厮接过药方就跑,一溜烟没影了。

    施海晏半晌才想起从荷包里掏了银子给大夫,大夫便背上药箱回去了。

    出了门大夫才唏嘘着摇头,高门大户里腌臜事也不少啊。方才那女人一看就知道是个普通丫鬟,连个通房都算不上。

    别说坐小月子,能留条命在都算烧高香。

    施海晏怕抱琴出事,从自己压箱底的盒子里找出小半根人参,切了一片半指厚的给抱琴含在舌下。

    半晌,抱琴才缓过气儿来,看着施海晏,喃喃叫了声:“大少爷……我怕是,不中用了。”

    施海晏忙拉住她的手,撩起她粘在脸上的头发,“别说傻话,大夫和稳婆都在,不会叫你出事的。”

    稳婆毕竟有经验,见她能说话,就要来一碗粥,给抱琴硬灌了半碗下去。

    等药发作起来,稳婆便将施海晏赶出去,自己盯着抱琴。

    施海晏挂心着抱琴,其他丫鬟来劝也不肯去睡,气得素红直跺脚,将手中被子丢给他:

    “我就多余来,还招人不待见,你抱着被子去门口睡吧!哼!”

    她扭头就走,施海晏要去追她,又想起抱琴还在房中,左右转圈,最终还是抱着被子缩在椅子上睡了。

    素红跑出去,发现他没追来,干脆回厢房,打算冷他几天。

    却见湖晴雪晴几人都坐在炕上,愁思不展,满脸心事,见她进来,湖晴又哭了起来。

    素红也不知她们这是这么了,过来坐下搂住湖晴肩头:“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哭上了。”

    湖晴缩在她怀里不说话,雪晴道:“你还问,你倒有心思去看房里的,也不想想咱们自己。”

    素红一懵,扭头看她:“这是什么话?咱们伺候得好好的,能有什么事。”

    雪晴也哭开了:“什么事?事儿多了去了,咱们院里的事大太太可都是一清二楚的,抱琴也不知是心大了还是自己傻,闹成这样,咱们还能有好果子吃吗?!”

    怀里湖晴闻言哭得更大声,素红也慌了神:“这……这可如何是好?”

    “等太太回过神来,怕是要腾出手来收拾咱们了呜呜……”

    素红却想得更坏,她虽然想着抬了姨娘留在侯府,但若大少爷是个顶不住事的,她也会叫家人来赎自己回去。

    可她现在年契还没到,若是太太要发卖她,根本躲不过去!

    “抱琴……若不是太太晕了过去,呜呜……怕是这会子已经在城外野坟里了。”

    雪晴哭着,说话断断续续的。

    听到这儿,素红也忍不住抱紧湖晴哭起来,平日里几人掐尖好胜,眉眼官司扯都扯不清,这会儿又生出点同病相怜的悲哀,抱在一起哭成一团。

    既哭抱琴,也哭自己。

    几人哭了半宿,才熄灯睡下,梦里还不时抽噎几声。

    *

    等到天明,抱琴总算留了命在。

    施海晏见她无事,回了房倒头就睡,几个丫鬟都没醒,竟连个给他更衣盖被的都没有,他就穿着衣服囫囵睡了。

    施言行在想和章家的事,愁得整晚合不了眼,一直到三更过了,才迷迷瞪瞪睡过去。

    他早上一睁眼,却看见林氏坐在梳妆台前调首饰,婆子正在给她梳头发。

    恍惚间施言行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却被林氏从镜子里看见他已经醒了。

    林氏扶扶自己头上的玉簪,“这就醒了,怎么不多睡会儿?”

    他打着哈欠披上衣裳:“你怎么起这么早。”

    婆子知道他二人要说话,正巧也给林氏刚梳好头,行了礼放下梳子出去了

    林氏哼了一声:“往日要去给母亲请安,又要处理家事,不一直都起这么早。”

    施言行看她精神头挺足,自己反倒不上不下的,也说不上是个什么心情。

    林氏从镜子里瞥他:“瞧你这样子,多大点事儿,赶紧洗漱完换了衣裳到栖子院去吧。”

    “……这。”

    林氏戴好耳环,“这什么这,侯府以后还得靠你呢。二房没一个中用的,三弟更是烂泥扶不上墙,爹小惩大诫一番也就过去了,要不了命。”

    施言行原本还挺难受,听她这么一说反倒放下心来。

    现在整个侯府,也就他领了太仆寺丞的职,虽然一天忙少闲多,平日与同僚走马斗鸡,但好歹也算个正经京官。

    府里其他人可没一个有这本事的,二房那个病秧子不肖说,剩下两个看着是一心科举,谁知道能考成什么样。

    而晏儿可已经是秀才了,又得师长青眼,明年下场,说不定就是举人了。

    老侯爷睡了一夜气也消了,应该不会再对晏儿下狠手。

    想通后,施言行顿时气定神闲起来,要林氏伺候他更衣。

    林氏瞪他,却还是给他将衣裳穿好,两人相携往栖子院去了。

    *

    老夫人已经起了,老侯爷也与夫人一同坐着,只是两人看着精神不大好,老夫人眼睛红着,脸上也有些浮肿。

    老侯爷原本要以林氏管家不严,夺了她的管家权,被老夫人拦住。

    “如今我身子不好,精神不济,家里这些年大小事都是老大家的管着。如今进了腊月,少不得要忙到过完年,你要夺了她的管家权,这里外的事儿交给谁呢?”

    “老二家的……”

    “老二家的你也知道,好出风头,泼辣有余精明不足,让她平日给她大嫂打打下手也行,让她挑大梁,还是差了些。”

    老侯爷沉吟片刻,“那老三家的如何?”

    老夫人转头看他:“你也别说我偏心,老三家的那个你比我清楚,关起门来自己院里都管不明白,这么大个侯府交到她手上,保不齐能闹出什么乱子。”

    老侯爷不说话了,虽然林氏有时也有疏漏,这次又闹出这事来,但到底林氏这些年做的不差,也不能叫她寒心。

    况且下面几个也是扶不起来的,这管家权也交不出去。

    昨日林氏还挨了他一脚,虽说他也不是有意,但到底是伤着了,还是敲打敲打,将这事儿揭过去算了。

    思忖间老侯爷也有了主意,老夫人见他神色一缓,就知道已经劝动了,见好就收不再说这事,反倒提起施海晏来:

    “海晏这孩子着实不像话,老爷就按家法处置他吧。待过年,提着东西上他夫子家走一趟,叫老师将他压紧些,明年就盯着他下场。”

    说话间她伸手叫旁边的婆子扶她起来,轻轻在婆子手上捏了几下。

    老侯爷瞅她一眼:“你能舍得?”

    “再舍不得也该管教管教,就要成亲的人了,还不着调。”

    老侯爷心里也有了章法,打轻了难免其他人有样学样绷不住皮,打重了老妻也舍不得,况且侯府日后毕竟要交到大房手上,得把握好度。

    两人正说着林氏与施言行走了进来,林氏恭恭敬敬请安,奉了茶上去,又坐到旁边给老夫人捶腿。

    只是动作间略有些不自然,看得出是腰疼。

    她今日也学施梨月,穿得素净低调许多,袄子都是旧的,看着也可怜几分。

    施言行又被老爹训了几句:“你以后别净忙你那差事,也多管管家里事。”

    施言行忙连声应了,像鹌鹑一样在椅子上坐了。

    没一会儿二房三房也都来齐了,施海晏却一直没出现,老夫人看了眼侯爷的脸色,叫婆子将人叫来。

    半晌婆子进来回话:“大少爷换了衣服去书院,前脚刚走,已经叫小厮套了车去追了,一会儿就回来。”

    侯爷登时心里涌出股说不上的滋味,老夫人貌似无意扫他一眼,就知道这招挠到痒处了。

    二房三房不清楚老两口已经商量好了,还战战兢兢生怕说错话,小心地陪在旁边。

    不多时,施海晏穿着学院发的月白色生员服进来,一进屋先跪下给老夫人与侯爷磕头。

    “不孝孙海晏给爷爷奶奶请安。”

    老侯爷哼了一声,“你还知道来!”

    “为了三妹妹纳征的事昨儿只告了一天假,今日本是要回书院的。”

    老侯爷气他不着调干出蠢事,又喜他上进好学,都这时候了还想着去书院。

    他强行板着脸,将一家人领到祠堂。

    “咯吱——”祠堂厚重的木门打开,众人一溜进去围成圈,看着当中的两人。

    施海晏已经脱了外袍,侯爷一把将他提着按到长凳上,大喝一声:“请家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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