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施康宁早早就换了身合欢红的道袍,外面披了件深色大氅,跑来清芳院找施梨月。

    奈何施梨月冬日里不是个能早起的人,他坐在厢房里,用完婉碧端来的粥,又用了不少点心,才等到了她起床的时辰。

    施梨月早餐用饭前只喝热水,并不吃茶。她端起杯子轻轻吹了几口,斜睨着施康宁:

    “你最好是有要紧事——”

    施康宁连忙凑上去,笑得很是乖巧:

    “不是要去夫子家吗?这可是天大的要紧事。”

    施梨月伸手掩着唇齿,轻轻打了哈欠:“等婉碧用过饭再送你去。”

    施康宁点头答应:“好的姐,没问题姐。”

    好不容易捱到饭后,施康宁又生出点对夫子的恐惧来,不肯抓紧时间上马车,在圆凳上磨来磨去。

    婉碧看了眼施梨月不耐烦的表情,拽着施康宁就朝外走。

    “快走吧二少爷,老话说得好,早死早超生。”

    施康宁在马车上紧张半天,嘴里神神叨叨不知道在念些什么,马车走出两条街,才发现车上居然备了两份礼。

    他满脸疑惑看向婉碧:“我姐怎么备了这么多,等会儿还要去其他地方吗?”

    婉碧摇摇头,慈爱地看着他:“一份是上门的礼,另一份,是你拜师成功后的束脩。”

    一听这话,施康宁更是紧张,拼命咽起口水:

    “是……是嘛,哈哈……我姐想的挺周全啊。”

    没一会儿,马车就停了,直接婉碧在下面拖着嗓子喊“二少爷”,施康宁才打起精神,战战兢兢地下了车。

    宋府是个标准的两进院,婉碧提着东西配他一同进去。

    施康宁被书童引去了书房,婉碧则去西厢房见宋夫人。

    宋夫人很是热情,拉着她说话,大约过了一炷香,院里听见施康宁与宋夫子的声音,宋夫人便拉着婉碧一起出去。

    施康宁看到她,在宋夫子背后露出个微笑,婉碧便知道这事儿成了。

    她又去取了束脩,让施康宁自己进去给夫子,他这会儿倒是胆子大了许多,也不推辞就去了。

    直到回府见了施梨月,他才说了在宋府的事。

    “宋夫子又问了一遍我的文章,我就照实说了,然后他又问了我一些四书上的东西,问我本经是什么,我都答了,然后他就说让我年后去上学。”

    施梨月点头:“在你去上学前,不要告诉任何人你进了云山书院。”

    施康宁乖乖应了:“我知道了,那我玩去了?等到年后就没几日好玩了。”

    施梨月摆摆手示意他赶紧滚蛋。

    方才两人出门不久,杜掌柜便送来了这次出去收羊的明细,收来的麻黄也列了单子,她正看着呢。

    这次杜掌柜胆子大了不少,足足带回来八百一十三头羊,估计卖到出正月不成问题。

    昨儿有消息灵通的老客,已经去烩百味定羊肉了。

    这次商队走的是上次走过的路,有了经验后避开不少麻烦,虽然羊多了一倍,但并没有太累人。

    出发时带的羊更多,一路上依然边走边卖,只要发现有羊不精神了,立马在当地卖掉。

    一路下来折损非常小。

    施梨月看着看着,忽然想起来羊皮,又叫婉玉进来:

    “你去一趟烩百味,告诉杜掌柜,若是宰羊时留了皮子,就放着别扔,我想办法找人来处理。”

    虽然婉玉也不知道她能从哪儿找到会处理羊皮的人,但她也不问,应了声走了。

    *

    一成不变的日子总是乏味的,没了林氏,邢氏与周氏挣着在老太太面前卖乖,根本想不起她来。

    严亘也不知道在忙什么,中间叫魏长青送来过一个尾巴可以吹响的陶烧小鸭子,就再没见过人。

    直到腊月二十,林家来了亲戚,老侯爷便顺水推舟解了林氏的禁足令。

    施梨月正昏昏沉沉睡着,林氏房里的丫鬟小芍来清芳院寻她:

    “老夫人说了,难得家里来客,又与姑娘们年纪相仿,叫姑娘出去陪亲戚坐坐。”

    婉碧端了茶给她吃,叫她在一旁等着。

    婉玉伺候施梨月换了条参灰色的马面裙,草珠红绣蝶袄子,又披了件雪青色嵌兔毛斗篷,给她抱上手炉,一齐跟着小芍出去了。

    先去栖子院请安,施梨月打眼一扫,发现来人都不眼熟,估计是林家的远亲。

    她行了礼与来的姑娘们坐在后面,也不开口。

    只听林氏陪着她们与老夫人说话,听了半天才知道这些人是来京城办事,原是要去亲戚家住,可巧那家人正好调任,他们便想着来施府拜望一番,就回家去。

    老夫人立马就开口留人:

    “来了便住下吧,这么大的院子,还能没你们落脚的地方?都安心住着,别说什么走不走的话。”

    那夫人满头珠钗,身上大红色织锦缎夹袄看着很是耀眼,一听这话连忙应了,又与老夫人说笑。

    一屋子人热热闹闹的,施梨月身旁的姑娘们也开始小声说起话来,她却只偶尔附和两声,并不开口。

    这两姑娘看着是亲姐妹,眉眼处很是相似。穿着同样的金瓜黄织金缠枝袄,头上首饰也一样,很是有趣。

    这些都是大房的亲戚,明显与施棠枝更亲近,她又何必凑上去自讨没趣。

    一直坐到下午,老太太要摆宴,众人便移步去更宽阔的花厅。

    路上姑娘们迎面碰上一男子,施棠枝几人连忙要躲,施梨月错开几步躲在最后面,今日来的姑娘郭潇却口中叫着哥哥迎了上去。

    施棠枝这才上前叫了声表哥,那人与她打了招呼,却越过几人朝着施梨月看来:

    “这位便是梨月表妹吧,果然……”

    后面的轻佻话他没有说出来,但那副浪荡样子让人心里生厌。

    婉碧皱着眉立马上前一步挡在她身前,施梨月低着头叫了声表哥。

    这人大笑着丢下一句“过后有机会再与表妹亲近”,便转身走了。

    几人间的气氛被这么一打搅,变得尴尬不少。

    抄手游廊回绕曲折,虽然近日没再下雪,但院子避阳处的雪并未消近,随时都能看见残留的白色。

    冷风一吹,施梨月冷淡的脸上寒意更重了。

    施棠枝只好赶紧将几人带进花厅里,进去后施梨月脸色好了不少,一言不发在施梧青下首坐下,席间捡着素菜少用了些。

    虽说是亲戚,但孩子们都大了,尤其施府这几个女儿都到了出阁的年纪,男女还是分了席的。

    郭潇或许是想替她哥做人情,拿公筷夹了一块胭脂鹅脯,放进施梨月碗里:“姐姐尝尝这个。”

    顿时周遭几位姐妹都朝她看来。

    郭潇勉强维持住神色,轻声问道:“可是有什么不妥?”

    施梨月放了筷子,用帕子压压唇角:“无事,潇妹妹不用放在心上,我已经用好了,你自己用便是。”

    施棠枝嘴巴张合几次,最终没当场说出施梨月吃斋的事,免得郭潇难堪。

    但见她放下筷子,郭潇还是变了脸色,“是,是吗?”

    施梨月已经叫了浓茶开始漱口,她只好尴尬地放下公筷,之后自己也没吃多少。

    散了席几人往出走,在同一处碰上折回来的郭表哥,施梨月又被他盯上。

    “梨月表妹这是要回去了?不如我送你一程?”

    他脸上挂着笑,却很是刺眼,婉玉只恨不能当场废了他,上前挡了一下,假装没站稳,手在他手上一按,趁机撒了点药粉。

    这些药,够他手痒上几天。

    郭洪顿时神色荡漾,想要扶住婉玉:“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婉玉连忙避开,施梨月淡淡道:

    “天色不早了,不敢劳烦这位表哥,大家也快回去吧。”

    说着由婆子掌灯,将她送回了清芳院。

    施棠枝与施梧青神色不明地站在暗处,郭洪脸上露出个自以为风流倜傥的表情。

    郭湘郭潇姐妹不知在想什么,也没有开口,一时间游廊上静了下来。

    施梧青借口要回香茗院,将众人留在原地自己走了。

    施棠枝便送郭潇郭湘二人回新收拾出来的抱鹤院,路上才说道起这事:

    “表妹不用放在心上,三房那小姐整天吃斋念佛的,不食人间烟火,不是故意下你面子。”

    郭潇眼神一动,“大姐姐莫要瞒我,之前大伯母相看的可是她?”

    施棠枝没有说话,却给了她一个肯定的眼神。

    郭潇顿时低头笑笑,原来之前没成的就是施梨月,看大哥方才遇上她时那神色,估计也是看得上眼的。

    反正眼下住在施家,离施梨月出门子又还有一段时间,能谋划的机会可太多了。

    施棠枝看见她的神情,心里也是畅快极了。

    之前娘与她说过,严府原本出的聘礼只有三十二抬,剩下三十二抬是严亘自己出的。

    而施府为了不显得难看,肯定要将给施梨月准备的嫁妆再往高了补。

    但公中的东西是有数的,要是施梨月多了,岂不是她的就少了!

    不过……要是施梨月不用嫁到严府去,那聘礼自然要退回严府去,施梨月的嫁妆也就不用补了。

    她拉着郭潇的手又紧了几分,脸上笑意更甚:

    “那施梨月一个人住在西北角的清芳院,说是离佛堂近,每日礼佛方便,平日里没人打扰,她院里婆子丫鬟也少。”

    郭潇眼珠一转,这抱鹤院正在侯府靠西的位置,离西北角可不远。

    施棠枝又补了一句:“平日里我娘有事打发丫鬟婆子去叫她,时常门口连个支应的人都没有,丫鬟就直接到她屋里了。”

    这是假话,除了清芳院腊八放假那天,其他时候看门的婆子都很是上心,若是自己有事要走开,便会直接给院门上落钥,等回来再开。

    两人各怀鬼胎相视一笑,施棠枝将人送进院后便松了手:

    “妹妹快进去吧,我这就回去了。”

    郭潇回去后不着急换衣裳,反而坐着等郭洪回来。

    他急急忙忙进来,很是不耐烦:“什么事不能明天说?”

    “哥哥可知道,之前表姨给你想过法子的,就是那施梨月?”

    郭洪眼前一亮,他倒是不知道这遭,只知道是没成:“当真?”

    “我哄你作甚,况且方才大姐告诉我,这施梨月一个人住清芳院,就在西北角。”

    “一个人?”

    郭潇笑着看他:“你明儿找人问问不就清楚了。”

    郭洪当即从荷包里掏出一个银锭子:“拿去打首饰,等你有了嫂子,少不了你的好处!”

    *

    施梨月坐在桌前,拿把小剪刀慢条斯理剪着灯花,

    “婉碧,你去查查,今儿来的这个表少爷,是不是之前环月说的那个。”

    婉碧恨恨地应了,这什么表少爷,面相上比施海晏还好色,一看就是个活不长的,居然还敢打小姐的主意!

    施梨月将剪刀放在桌上托盘里,“叫院里的都警醒些,这姓郭的怕是不安好心,就算之前无意,之后也不好说。”

    婉玉点点头,出去吩咐丫鬟婆子。婉碧则找了婉玉之前做的药粉出来,去墙头屋顶墙根各处撒:

    “保证不走正路的人一个都跑不了!若是想打歪主意,看我不揭了他的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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