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海晏与郭洪只感觉自己又掉进了冰窟窿里,手脚冰凉,口鼻被凉水堵住喘不上气。

    他们原想将这事瞒得死死的,直到瞒不下去那天,没成想,不过几天功夫,就调戏了一个道士,居然就被这大夫轻飘飘地揭出来了?

    一众小厮丫鬟皆都屏气凝神,其他家的夫人只面面相觑,没有敢冒然开口的。

    四下一片寂静,郭潇拉着郭湘跑了进来,看到头发还有些湿的郭洪,立马问道:

    “怎么回事哥?”

    郭洪瞥过脸没有说话,林氏却尖吼起来:

    “我叫你再说一遍!”

    那大夫一脸疑惑,转过来耿直道:“我说这两位公子既然得了花柳病就……。”

    他剩下的话,在郭洪刀剐般的眼神中咽了下去,这时他好像才后知后觉地生出点不该这么说的感觉。

    林氏呆愣愣地看向施海晏,幽幽道:“晏儿,你说说,他说得是假的对不对?”

    那大夫一撇嘴,听见她怀疑自己的医术,立马反驳:

    “我行医这些年可从没误诊过,这位夫人若是不信,再找大夫来验过便是!”

    他的话彻底捏碎了林氏的侥幸,眼泪瞬间从林氏眼眶里扑出来,她看着施海晏没再说话,深吸一口气,转身从房里走了出去。

    几位往日与林氏交好的夫人忙追出去,怕她一个人路上想不开出事。

    郭潇与郭湘不敢置信地看着郭洪,拉住他袖子,话里带着泪腔已经慌地说不出整话:

    “哥,哥你说句话,这不是真的,我不,你说话啊哥。”

    郭洪已经不敢看任何人的眼睛,他低着头,声音嘶哑:

    “回去再说。”

    郭潇却不依不饶拉着他不松手,来回倒着那几句车轱辘话。

    郭洪却像压制不住内心的愤怒与激动,一把挥开她,站起来死死瞪着地上的郭潇:

    “我叫你回去再说。”

    郭潇已经被吓傻了,郭洪这一下没留力,她直接被甩在地上,胳膊肘撞在桌角,手掌也被地砖划出一道血口。

    她趴在地上,出门时精心插上的簪子下坠的流苏已经缠在一起挂在头发上。她连哭都不敢,半天不动,还是郭湘过来将她扶起来。

    郭洪吼完她,又想撑着最后一点体面,转头向吕夫人告罪:

    “扰了侯府喜宴,晚辈羞愧俯伏,祈蒙见恕。晚辈已无颜继续呆在贵府,这便告辞了。”

    吕夫人虽然生气,但到底是当家主母,没失了气度。见他要走,忙叫人套车送他一家回去。

    郭母此时还在与其他夫人在另一头游园,尚且不知这边发生何事。

    林氏出去后什么都没与老夫人说,只推辞身子不适,将正与准亲家谈笑的周氏拉上,找回郭母,打发小厮去前院将男人们叫上,便套车回去了。

    一路上不管谁问,林氏都没有开口。

    施海晏浑身冷汗干了湿湿了干,努力撑起样子,却也被同坐一车的施康宁几人看出端倪。

    郭洪原要直接回抱鹤院去,在林氏阴郁晦暗的脸色下,车夫直接将马车拉到了栖子院。

    众人进去后,林氏叫婆子给栖子院落锁,施梨月走在最后面,冷眼看着这场即将开始欢大的闹剧。

    林氏亲自扶着老夫人与老侯爷坐在主位上,自己站在老夫人身旁:

    “你俩跪下!”

    施海晏当即“咚”一声,在长辈与兄弟姐妹们惊讶的眼神中端端跪下去。

    这时他已经装不下去镇定,脸色惨白,头上挂着冷汗,一脸的颓丧之气。

    郭母还觉得尴尬,犹豫着这种场面自己是不是该回避一下。

    林氏却恨恨盯着她:“跑什么,坐下好好看着。”

    郭母很是不解,正要开口推辞,却见郭洪同样一言不发跪在施海晏旁边。

    “当啷——”郭母当即失手打翻了丫鬟才刚端上来的茶盏,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却强撑着没有倒下去。

    老侯爷与老夫人已经看出今天这事不同寻常,干脆没有开口,等着林氏将事挑明。

    林氏看着自己这个从小宠到大,寄予厚望的儿子,心头五味杂陈,也不知要说些什么。

    指责他吗?这好像不是个恰当的时候;叫老侯爷请家法再打他一顿?现在再打,已经太晚了。

    林氏环视一圈,施棠枝几人满脸疑惑懵懂,施言行几人神色中带着探究。

    还不等她开口,施海晏先顶不住磕起头,哭着说:

    “孩儿不孝,孩儿不孝!”

    林氏怒道:“你这孽障,说说,你倒是从哪儿染的病!当时就应该叫爹直接将你打死,省得你落到如今这般地步。”

    老侯爷手指一颤,瞳孔微缩,就林氏这两句话,他已经猜到施海晏得的是什么病了。

    施海晏下意识将包袱给郭洪推:“表弟带我去过红袖阁,还有他房里的丫鬟。”

    林氏一听,气得倒仰,她当时好心叫这门亲戚借住在自己家,不成想竟然害了自己儿子。

    红袖阁的老妈子那种人精,怎么敢叫得了病的姑娘陪这种公子哥,必定是郭洪那丫鬟不干净!

    想到此,她恨红了眼,直接朝郭母扑去:“你这贱人!我对你还不够好吗,你们一家子就这么害我!”

    她一把抓住郭母的衣襟撕扯起来,没打两下,郭母就直接两眼一闭躺下了。

    林氏犹不松手,还在扯着郭母。

    郭湘站在下首看着她母亲,又是这样!每次有事她就会轻飘飘地躺下,等醒来自然有人打理好一切,她只需要捏着帕子哭一声“娘不中用就行了。”

    老夫人忙叫婆子:“快去将人拉开!像什么样子,唉!”

    众婆子才涌上前,慌乱拉开两人,林氏被婆子安抚着扶到椅子旁坐下,哭得凄凄惨惨的,连老侯爷对着她都说不出重话来。

    郭洪悄悄跪着,别说还嘴,连头都不敢抬,这会儿也顾不上怪施海晏推脱责任了。

    他心里清楚,能搭上侯府,纯粹就是林氏想在亲戚面前显摆显摆,母亲又爱捧着奉承她,林氏心里得劲,才能允许他们在侯府住这些日子。

    如今说起来,确是他“带坏”了侯府大公子,若老侯爷要整治他,他怕是连今晚的月亮都瞅不着了。

    老侯爷叹了口气,凝视着郭洪,沉声道:“你那丫鬟,怎么回事?”

    郭洪咽下口唾沫,心道,柳枝可别怪爷不疼你,等你走了,我给你体体面面办一场。

    “回老侯爷,那柳枝不知从哪染了脏病回来,又是个媚主的货色,全凭侯爷发落。”

    老侯爷瞥他一眼,便知道这郭洪也是个没胆色的东西。他端起茶抿了一口:

    “虽说如此,她是你抱鹤院的丫鬟,我也不好越俎代庖,你从哪儿带回来的,就领回哪里去罢。”

    郭洪忙磕头谢恩,这老侯爷居然愿意放他们回去,真是三生有幸上天积德!

    老侯爷又扫了一眼施海晏,他原本对这个孙子报以众望,却没想到,是个提不紧裤腰带的。

    “施海晏,杖二十,我看你也不喜欢被拘在府上,干脆去庄子上养伤,也让你乐得清闲。”

    老夫人听他说完,心有不忍却也无可奈何,学着施梨月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林氏更是抹着眼泪,一声不吭。

    施海晏不敢置信地猛然抬头,却发现往日疼爱他的母亲与奶奶都避开了他的眼睛,而他的亲爹,更是将头扭向一旁。

    他口中满是苦涩,他这是……被侯府抛弃了。

    周氏假意站在林氏身旁安慰她,眼底的喜色却掩都掩不住。

    大房可就这一个儿子,现下折了,可不就轮到二房出头了嘛!

    郭潇已是一副天塌了的神情,她一路回来时料想中最坏的情况已经应验了。

    郭家得罪了平远候府,而她哥,郭家的顶梁柱,也只能数着天过日子了。

    老侯爷使了个眼色,立即有小厮将郭洪从地上扶起来,拉着他回抱鹤院。

    他往出走时,正好看见郭湘身旁神色冷清的施梨月。

    施梨月装若平常扫他一眼,又转头看向施海晏。

    施康宁心中一阵后怕,还好那天他跑得快,在施梨月那躲了一会儿又来栖子院赖着不走,将施海晏避开了。

    要不然,这会儿地上跪着的,肯定还有他一份。

    这个大堂哥真是心思歹毒,既然明知自己得了病,还要想方设法传染给他!

    郭潇神思不属地跟着出去,郭湘却留在后面行了礼才走。

    施梨月心道,这郭湘心性瞧着倒还不错,这郭洪离咽气还能有些时日,说不定郭湘能将郭家撑起来。

    郭潇一进院子,就要将柳枝抓出来打死,被郭洪一把捏住胳膊:

    “这是侯府,闹出人命来你是想去蹲刑部监狱吗?”

    郭潇气得要死,却连发作个小丫鬟都不行,甩开郭洪的手,进屋去将一应茶杯花瓶摔个稀烂。

    郭湘先叫自己屋里伺候的丫鬟收拾一家人的行李,又喊小厮去外面叫车:

    “你去车行看看,若是今日能走,就直接交了定金,若是走不成,尽量也要找个明日走的。”

    想了想又问郭洪:“大哥可曾瞧了大夫?”

    他失魂落魄地在院中冰凉的石凳上坐下,点点头。

    郭湘便叫丫鬟去倒热水来给他喝:“那可有药方?大夫说了什么?”

    郭洪抹把脸,手掌捂着眼睛,闷声道:

    “没有药方,大夫直接抓的。”

    “那大夫在何处,我去找他。”

    “济康堂。”

    郭湘当即就找了幕笠出来戴在头上,带上自己贴身的丫鬟出府去了,出门前还交代婆子看好家里三人,小心郭潇弄伤自己。

    进了济康堂,大夫见她戴着幕笠,也不与她直接搭话,先问她身边的丫鬟:

    “这位小姐可是要诊脉?”

    小丫鬟凑到大夫跟前低声道:“家里有人得了病,之前就是在贵铺看的,小姐只是不放心,想再问问情况,看有什么忌口的,再来,多抓些药回去,也省得一直来回跑。”

    那大夫点点头:“不知那人是何症状?”

    小丫鬟左右快速扫了一圈,发现近前无人,才道:“是花柳病,还请大夫莫要声张。”

    大夫了然点头,重新坐到郭湘对面,提笔写了张方子:

    “这是药方,不论哪里抓药都使得的。至于忌口,辛辣之物,蕈类与海鲜都不可用,酒是万万不能沾了。”

    郭湘点头:“多谢大夫,还请帮我抓二十天的药出来。”

    大夫便喊周黎出来抓药,将药方递给丫鬟:“告诫得病的人,放宽心管好嘴,最少都有三年可活,若是控制得好,活上一二十年也是常有的。”

    郭湘忙应了,叫丫鬟去柜台上交钱,自己又与大夫问了几句:“若是一家人一同用饭说话,可会过了病气?”

    大夫摇头:“不曾听说过,若是实在不放心,叫那人将碗筷被褥一应用具全部与他人分开便是。”

    所幸正月里来看病的人寥寥无几,大夫干脆将要注意的事情简单在纸上写了几句,叫郭湘收好。

    没多久,周黎装好药材,郭湘便带着小丫鬟回去了。

    等她进抱鹤院,郭潇闹乏了已经躺下睡了,郭洪也半死不活躺在榻上,母亲中途醒过一次又睡了。

    她叹出口气,将柳枝叫来:

    “你以后就专门伺候大少爷的一应起居,你的药我每月与大少爷的一并拨给你,大少爷房里若是又有人发了病,你便支应一声,按月来领药。等回去以后,其余没染上病的,全部打发出去。”

    柳枝一听,噗通一声跪下磕头。

    她原以为等郭洪缓过神来,就要将她打死或者发卖出去了,没成想二小姐不但留着她,甚至还愿意每月出药钱。

    “多谢小姐,多谢小姐,奴婢日后定然尽心尽力伺候少爷。”

    郭湘叫她回去,又唤来婆子,拨钱叫她出去置办路上的东西。

    这次她打算路上少进城,用最短的时间赶回家里去,所以干粮水囊之类的东西必须得多备些。

    另一头,婉碧正从西角门匆匆回来。

    “人送走了?”

    婉碧点头道:“冬镖头亲自点的人,我一路看着他们出了城才回来的。”

    施梨月这才彻底放心,那大夫是济康堂的大夫,因为一张嘴太耿直,坐堂三天就得罪不少人,被木掌柜打发去给病人扎针。

    济康堂离吕府极近,平日里吕府上有人头疼脑热,都是去济康堂找的大夫。

    施梨月早就与木掌柜通过气,今天吕府上又来济康堂找人时,这大夫就被木掌柜打发了出来。

    他出府后就感觉惹了祸,又觉得以自己的脾气,日后难免惹出更大的事来,干脆请辞说要回老家去。

    木掌柜当即包了二十两银子,又按照计划叫冬镖头的人送他回去。

    施梨月与木掌柜都知道,当时人多眼杂,众目睽睽之下,这大夫不会出事,所以才放心将人送去。

    这人出城后,直到天黑,看着怀中的二十两银子与早就准备好的马车,这才咂巴出点不对来。

    又觉着拿着这些钱,回去置办两亩地,在乡野给人看看病,未必不是件好事,省得整日提心吊胆怕得罪人。

    他哈哈一笑,拍拍胸前的银子,又往深处揣揣,将京城的云烟,全都抛到脑后了。

章节目录

女主她慈悲为怀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大金链子卷柏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大金链子卷柏并收藏女主她慈悲为怀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