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跟他走。我带你走。”

    燕凉不喜欢这个宋章。

    他文质彬彬,是个真君子,比那个姓沈的纨绔好多了,却更让燕凉感到焦躁。

    “你、说什么呢?”阮三思笑了,又晃晃他的手腕道,“你怎么能陪我去?殿下怎么会放你走?”

    燕凉哑声道:“我有办法。别跟他走。”

    他讲的很慢,声音很低,看着阮三思的蓝眼睛眨都不眨,阮三思忽然有些不好意思,才发现自己竟握着他的手腕,赶紧松了手,背到身后去,晃晃身子,看向别处。

    “什么叫跟他走啊,是宋公子想跟着殿下的车马,”她伸出食指,软乎乎地戳了下燕凉的胸膛,道,“你汉话还要重学,再说你去不去的,也和宋公子无关啊。”

    燕凉拂开她的手,背过身,负气道:“总之不许。”

    刚会说话,就来劲了?

    阮三思才不买他账,扭头要去找宋章。

    燕凉急了,转回身,拽住她的手腕,不让她走。

    阮三思小小地惊呼一声,却挣不开自己的手腕,那只握住她腕子的左手纹丝不动,还如铁钳般越钳越紧,只好羞耻道:“我去说不就是了,你快松手,我好痛!”

    燕凉这才松手。

    阮三思瞪了他一眼,跑进书店里面,拒绝了宋章的好意。

    回去时,两人沉默了一路。

    阮三思气他竟如此放肆,不知礼数,孤男寡女敢在大街上拉拉扯扯,还好没被人看见,否则该叫她怎么见人?相识三年,还差一天燕凉就虚十五岁了,说好的学做汉人呢?

    燕凉却仿佛毫无察觉。

    快回到行宫时,阮三思才憋不住了,要问他怎么同公主告假,先吞吞吐吐道:“你、阿凉,你到底懂不懂,男女授受不亲,以后我叫你放手你就放手,不许再这样了!”

    燕凉却反将一军:“授受不亲?以前你要给我上药时,没有说过。”

    “那是无人时!”阮三思恼羞成怒,“而且都是小时候的事了,现在我们都长大了!”

    燕凉定定地看着她,似乎在辨认她到底哪里长大了。

    分明还是从前那样又瘦又小,不过稍微胖了一点,高了一点而已。

    阮三思被他看得更是气极,扭过头再不理他。

    这家伙怎么才会讲话,就净讲这些讨人厌的话呢?

    阮三思自己也不太懂,为什么大了就不能再拉拉扯扯,毕竟从前阮府还在时,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也没少被教过谨言慎行,但心中坦荡,面对男宾从无避讳,家中说她是“年纪未到”,现在果然无师自通,知道羞了。

    燕凉则暗道:才知道啊。

    马上就到行宫了,阮三思不问不行,只得不看燕凉,背着他问:“你要怎么同殿下告假?”

    “不告假,”燕凉却道,“我偷偷带你走。”

    ?

    阮三思大惊,顾不得羞,连忙回头问他:“你说什么呢?那我们回来之后还不得被殿下打死!”

    燕凉语不惊人死不休,道:“不回来了。”

    ??

    这还不如继续当个哑巴呢!

    阮三思汗颜道:“你在说什么啊,怎可能不回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能跑到哪儿去?”

    燕凉答:“她管不着的地方。”

    阮三思忽然想起,对了,他是蛮人啊。

    “哎,”她长叹一声,道,“你是能跑,我就惨了。”

    燕凉好像在讨论早上吃了什么一样,又重复一遍:“我带你走。”

    阮三思笑笑,又问:“那我家里人呢?”

    燕凉沉默了。

    这个瞬间,阮三思不生他的气了,因为她知道,他是认真地想过能带上她。

    她释然一笑,拽住燕凉的衣角,踮起脚,趴在他耳边,捂住嘴巴,用气声道:“你要是能逃回家,就逃吧,我不会告诉别人,只要别同我这次一起走,别连累我被殿下打死就好。”

    燕凉抬手捂住耳朵,红了半边的脖子。

    授受不亲呢???

    ·

    晚上见过公主,燕凉还是告了假。

    他用眼神示意阮三思替他说,阮三思却装没看见,他又不肯开口讲话,最后叫公主看出端倪,疑惑“你们在搞什么?”,阮三思才硬着头皮说了。

    公主问燕凉:“你去凉州做什么?你也有家人在凉州?”

    燕凉点头。

    “你不是都想不起以前的事了吗?”公主狐疑道,“怎么,现在又突然想起来了?”

    燕凉抬手,比了一个汉人“上香祭拜”的姿势。

    “喔,”公主恍然道,“忘了这个。你是丝路上捡回来的,肯定也有亲戚是吐火罗人……”

    那凉州确实是他除燕州外的第二故里,但是不行。

    “三思能去,你不能去,”公主一针见血道,“被你跑了怎么办?”

    燕凉比划了一个喝水的动作。

    公主:“嗯?”

    阮三思惊道:“你说喂毒?”

    燕凉点头。

    公主也惊了。

    她迟疑再三,还是不准,道:“京城到凉州来回,少说也要一个多月,你俩都走了,谁来伺候本宫?”

    燕凉眼中逐渐浮现不满。

    他原本单膝跪在地上,闻言径自起身,在空中用手指比划了个“沈”字。

    公主笑道:“哦,还会写字了?你说表哥,你怎知他今年也会来陪我?哦,他来了,你就多余了是吗?那你也想得太多了。你区区一个蛮奴,怎能同表哥这样的人物相提并论?”

    燕凉怒意渐升,面露不耐之色。

    “你一个玩物,还学会闹脾气了?”公主也生气了,“我说不许你走,就是不许!”

    阮三思在旁边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出。

    到底是谁给了燕凉这么大胆子呢?

    他居然甩手走了!

    公主和阮三思都愣住了。

    宫人们先反应过来,熟练下跪,公主后反应过来,连连大喊“反了天了”,随手推翻整个华筵宫的花瓶、摆件,最后宣布:“谁都别想走!没有本宫的命令,我看你们有谁敢走!把他给我叫回来!”

    阮三思跪在地上,地面冰凉,心也跟着凉透了。

    ·

    这一整晚,公主没睡,所有的宫人都没睡,因为没人找到燕凉,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他只是轻描淡写的出门去,竟毫无踪迹。

    所有侍卫出动,将整个行宫翻了个底朝天,都没有见到他的影子。

    阮三思整个人恍恍惚惚。她是说了燕凉可以随时逃走,但是也没想到居然会这么快,也不知道公主会不会怪罪她,只是她可能这辈子都省不了亲了。

    第二天,天还没亮时,有车马停在了行宫门外。

    公主才刚躺下,听见点声响,就立刻起身问:“找到燕凉了?”

    苏苏仍贴身伺候,摇头,答:“不是他。是三思家里的旧识,说昨天碰见三思,听说她去省亲,准备今天送她一路。惊扰到殿下了,奴这就打发他们走。”

    公主却睡不着,鬼使神差地下了床,道:“阮三思还有旧识?我去看看。”

    偏门外,阮三思正同宋章说着话。

    “我不去凉州了,”她强忍泪水,坚强地说,“难为公子惦记……你还是要去吗?”

    “我去……”宋章一时无话,静了一会,才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我既然决心已定,就不做他想,不管你去不去……你怎么又不去了?”

    好好的假期,被小白眼狼作没了。

    “公子无需多问,”阮三思被他一问,想起远在凉州的爹娘,再也忍不住,泪水夺眶而出,赶忙拿出小手帕擦眼泪,低头道,“祝你一路顺风,平平安安。”

    宋章才意识到,这姑娘也才十四,心疼道:“那你有什么要交代的,我到了那边,帮你捎去吧。”

    “多谢公子,”阮三思掏出昨天买的书,一晚上没合眼,书已在怀里放了一晚上,都温热了,抽抽搭搭道,“我也没什么可带给家里的,就这两本书,麻烦带给我爹娘,再说一句……三思在这边,一切都好……公主待三思,恩同再造……”

    宋章:“……”

    说到后面,阮三思已哽咽得快说不下去。

    公主来时,正听到这两句,心念一动,忽然道:“行了行了!还废什么话,天都亮了,还不赶紧滚!”

    阮三思睁大眼睛。

    公主摆摆手,不耐道:“早去早回。”

    阮三思立刻下跪,磕头谢恩。

    昨日准备好的车马还没卸货,只是侍卫都散去找燕凉了,阮三思来不及找侍卫,忙托宋府的人帮忙,这就赶起车马,生怕公主反悔。

    宋章等在门外,见状笑了,转身着人帮忙。

    公主正想探出头,看看是阮家的什么旧识,忽然看见了燕凉。

    燕凉回来了。

    这个胆大妄为的蛮奴,在消失一整晚后,又大大咧咧地出现在了门口,站在将去凉州的马车旁边,看着公主,向公主微微躬了躬身,宛如无事发生过一般,长腿一迈,登上一架马车,双手牵起缰绳,准备驾车。

    公主目瞪口呆。

    其他人也看到他了。阮三思的心脏又被提到了嗓子眼里。数十名侍卫上前,将那台马车团团围住,只等公主一声令下。

    燕凉却无所畏惧,挑起一边眉毛,又做了一次“服毒”的手势,用询问的目光看着公主。

    但这不是询问,这是挑衅。

    他仿佛在嚣张的告诉公主:你,留不住我。

    他带着刀,着一身青色的侍卫劲装,像一只燕子、不,一匹猎鹰,可以轻而易举飞出这所行宫,飞去任何他想去的地方。

    公主手持鞭子,一直想要驯服燕凉,就像驯服一条狗,却忘了他有翅膀。

    在这个瞬间,公主反被他所驯服了。

    最后公主挥挥手,让侍卫们全都散开。

    公主看着燕凉和阮三思离去,没有阻拦,也没有送别。

    一方面,公主想要证明,这只蛮奴对自己而言无足轻重,没有他,公主一样可以过得很痛快,今夜除夕,今上和表哥都会来行宫看她。

    但无法否认的是,另一方面才更加令人心潮澎湃。

    公主想要他出去,要他自由,要他飞出这座囚笼,替自己去看看外面辽阔的天地,看过以后,再飞回到自己身边。她要他心甘情愿。

    马车渐行渐远。

    阮三思心神不定地撩开车帘,向后看,看见后面驾车的燕凉,燕凉便起身,把缰绳递给身旁的人,敏捷跃下车,翻上一匹马,纵马到她车窗前,弯腰等她说话。

    “……你昨天去哪了?”

    阮三思憋了半天,才憋出这么一问。

    燕凉沉默许久,没有回答。

    阮三思又问:“你怎么不说一声就走了?殿下找了你一晚上,你知道吗?你为什么不告诉殿下你会讲话了?你怎么都不讲话了?你嗓子是好没好啊?”

    燕凉被她的问题烦到了,望向远处,不快地堵道:“我同她有什么可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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