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又吵架了?”阮三思万分困惑,道,“你才醒过来吧?吃了什么吗?”

    燕凉摇头。

    “没吃东西就吵起来,为什么?”阮三思寻摸半天,找到一包压碎的糕点,递给他道,“先垫补一点,殿下没再罚你吧?”

    燕凉不嫌弃卖相,但接过来只尝了两口,就递还给阮三思。

    “没。不好吃。”

    甜腻腻的东西,阮三思喜欢,估计是她陪公主围猎时受的赏赐,留到现在都没舍得吃,却是不够燕凉塞牙缝的。

    “以后应当不会再打你了,殿下亲口说的,”阮三思忧心道,“不过你还是要小心,惹怒了她,就算不打你也不会有好果子吃。”

    燕凉冷冷道:“我不吃果子。是她无耻。”

    阮三思不禁笑道:“不是真的给你吃果子,这句话的意思是‘要你好受’!”

    显然不挨打也没有好事,怎么反而要他“好受”?

    燕凉眉头紧蹙,被汉人的反话给折磨得不轻。

    阮三思看他那毛毛躁躁的样子,只觉可爱,忍不住拽拽他的袖子,调笑他道:“殿下哪里无耻了?怎么个无耻法儿?”

    燕凉转过脸,抿唇不语,耳尖却变得通红。

    阮三思越发好笑,假意伸手去扯他的腰封,道:“帮你看了伤口没有,动手动脚了吗?”

    燕凉一惊,猛转过身,躲开她的手,红晕瞬间从耳朵染到脖子跟,僵硬道:“你、做什么!”

    阮三思看他反应,疑道:“殿下没跟你说?”

    燕凉满脸茫然。

    “说什么?”

    确实,阿凉伤还没好,殿下就是要收他做面首,考虑到他的性子,应当也不会这么着急的告诉他。

    阮三思方才回神,也红了脸颊,嗔道:“那你们吵的什么?”

    燕凉又扭回头,转而执着问她:“你刚才哭什么?”

    阮三思看着他的左脸,发现他从刚才起,就一直侧面朝着自己,不让自己看到他的右脸,是因为他新换了一只面具吗?

    从前那只木头面具被公主踩碎,是阮三思眼看着的,所以她早就知道燕凉会换新的面具了。她虽然有些遗憾,却很快释然,毕竟他们做下人的,如履薄冰,讨到生活已是不易,忙起来哪还有闲情逸致去关心身外之物?可现在看来,似乎燕凉很介意。

    他一定还给那只旧面具重新染过颜色。

    是他自己染的吗?阮三思想象不出他用那常年握刀、宽大的、满是茧子的左手,捏着玩具似的笔刷,沾上颜料,给面具涂色的样子。

    这个胆大妄为的家伙,不会一醒过来,就质问殿下要他的旧面具吧?

    阮三思又好笑,又感动,鼻子酸酸的。

    “我能哭什么?还不是担心你,想到你受这么重的伤,不知道还撑不撑得住,”她笑着擦擦眼角,道,“不知道你还能不能醒来,真怕浪费了我新给你做的面具。”

    燕凉怔住,缓缓回身,抬手指着自己的新面具。

    “你做的?”

    阮三思点头,笑道:“对啊,我画的。殿下说,用小羊皮重做一个,你平日想带就带,没人时不想带也可以摘下来,这样会舒服一点。”

    新的面具很漂亮。染黑的羊皮上刺着狼形图腾,匠人贴合他的轮廓鞣制成型,让开了高挺的鼻梁和锋利的浓眉,露出了他的大半张脸,更显得整个人英姿勃发。

    燕凉愣怔地摸了摸面具,又问:“那旧的呢?”

    阮三思垂下视线,道:“丢了。”

    燕凉还在抚摸那张面具,皱眉道:“肯定是赵仙灵给我扔了。”

    他竟然直呼公主大名。

    阮三思无奈地竖起右手食指,按在他唇上,同时抬起左手,也摸了摸他的新面具,确认与他的侧脸贴合,安慰他道:“在宫里还是小心点。旧的不去,新的不来。这个怎么样,有哪里不舒服吗?”

    她的手,几乎要覆盖在燕凉的手背上。

    燕凉突然挥开她,转身走了。

    “哎?”

    他要离开,不过一眨眼的功夫。

    阮三思扒着窗框,小声道:“你去找点东西吃呀,别饿着肚子。”

    也不知道他听到没。

    夜里,燕凉辗转到后半夜才终于入睡,第二天却又天不亮就醒了,偷偷去洗裤子,边洗边在心里怒骂那个动手动脚的姑娘。

    ·

    这年年尾,燕国使者请求和亲,遭到皇帝拒绝后,阿楚珲很快就带兵,第三次攻破凉州。

    燕国人最早暴露野心时,有阮相带兵驰援,很快就夺回了凉州,第二次时阮三思又碰巧守住了永定,王将军乘胜追击,也算平安无事,可惜事不过三。凉州百姓上次就已不堪折磨,跑得七七八八,这次一破,诚如阿楚珲所言,中原门户洞开,很快永定也破了,靖宁死守不住,王将军早早就上了疏求助。

    朝臣给出了很多应对方案,最后皇帝天纵英明,在无数折子里选中了魏澜的提议,找了个贵女,赐封安燕公主,并许诺三万黄金陪送,即日就嫁去燕都。

    这女子姓沈,是沈意香的亲妹妹。

    沈家人几次奏请,恳求皇帝收回成命,皇后为外甥女哭晕过去,也毫无作用,沈意香气得直奔行宫,要公主帮忙一并说情,公主反问他道:“不嫁她,难道嫁我吗?”

    沈意香怒道:“嫁完了她,还轮不到你吗?你娘家把门路都走遍了,唇亡齿寒,你现在见死不救,下次谁来保你?”

    公主则冷冷答:“表哥记错了,我不姓沈,我是赵家人。”

    沈意香摔扇离去,扇骨一折两断。

    苏苏捡起那把扇子,小心递上。

    公主却只是挥挥手,颓然道:“连舅舅都没用,我能说什么……罢了,我跟你说什么,你又懂什么?”

    如今阮三思不在她身边,燕凉那个不识好歹的浑小子,为了个破面具和她大吵一架,她不想再被他气得抽他鞭子,就让他先滚了,现在身边竟连个能陪她消遣的人都没有。

    “三思呢?”

    公主想起,上一次她同谁聊天时,还是在秋围,与阮三思。

    这偌大一个宫里,其实没几个人能听她说话。有学问的女使不过那么几个,出身也就平平,自小受得教导也无非是后宅那些琐事,无趣得很,没有谁能同阮三思相比。

    “算了,”公主起身道,“她肯定在书库,不必声张,我自己去找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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