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仙灵最后采用了阮三思的意见,提拔李成,任用安燕公主,可女官上任引起了不小的风波,因为景朝已经很久没有出过手握军权的女官了。

    安燕公主任监门卫的第一天,就查出了魏家的大公子私运兵器。

    魏家的嫡长子,也就是魏二公子的亲哥,时任大理寺少卿,被扣押后坚称,这是三法司专用的物件,与自己府上无关,魏二公子不好裁夺自家的罪状,只能派人上报,请了阮三思过来。

    阮三思虽无官身,明面上还是个公主的婢女,带着侍卫到场后,魏二公子却向她一揖道:“阮大人。”

    其余人也跟着见礼,在场的唯有李成没有动作。

    阮三思一一点头还礼,礼数上半点不敢出错,而后问安燕公主,是否确有此事,而后亲自查验起了兵器和三法司的账目。

    安燕公主声音虽小,却在旁肯定道:“确实不合规制。”

    阮三思点头,对众人道:“是非曲直,一查便知,步兵司是京畿最后一道关卡,最不能做指鹿为马的勾当。我知道你们不服气受女官挟制,但前年东南有流寇进犯,城守不敌,是由他夫人高氏亲自阻止平民女子追击获胜的,去年西南暴动,城守不敌,也是由他夫人奚氏登楼领兵镇压的,今年更有平昌公主殿下勇枭贼首,这些女子的功绩,你们谁能比得过?”

    周围还有好多前来起哄的世家子,其中有几个本就是阮三思在鹿鸣宴上的手下败将,如今又被迫回忆起了这份恐惧,被她说得哑口无言。

    魏大公子嘴硬道:“是,女人中也有能耐的,但这和她一个寡妇有什么关系?”

    安燕公主气急,想冲上去,却又不知能做什么。

    李成冷脸横刀在她面前,直视魏大公子,替她骂道:“步兵司用人,轮不到大理寺插嘴,老子管你姓什么,嘴巴放干净点。”

    众人哗然。

    魏二公子不禁多看了李成一眼。在他记忆中,秋猎时,李成还不敢在魏家人面前如此嚣张,现在不过官升一级,却已判若两人,仿佛将他魏二与魏家分割成了两个阵营……

    “平昌公主殿下从旧都回来,一路上多亏有安燕公主殿下相助,”阮三思有理有据,道,“安燕公主殿下出身将门,自幼耳濡目染,又从燕州随燕军行军至此,对京都四门的城防和燕国的行军部署了如指掌,你们这些人,有谁敢出来同她一较高下?”

    众人深知不敌,鸦雀无声。

    “安燕公主殿下还不是第一位女官,”阮三思掷地有声,宣布,“旧都的朝廷虽然没了,但部分朝廷的家眷回来了,从此后,曾经协理过朝政的诸位贤内助夫人们都会登台参政,女眷做事严谨,我在此奉劝诸位早些做好心理准备,不要想着把从前西京的散漫毛病带到新的京都中来,这是平昌公主殿下最不乐见的。”

    说完,她带人走了。

    世家子们面面相觑,个个都脸色很不好。

    “一个婢女,还真把自己当阮相了?”

    “她不就是仗着那个蛮奴有几分蛮力,给她撑腰吗?要我说,今天那蛮奴不在,不如趁此机会……”

    “好啊,你上啊。”

    “……你们上呗,我帮你们提防着步兵司的人……”

    “呿……”

    众人哄散。

    李成则看着阮三思离去的方向,手中握紧一枚玉佩。

    ·

    沈、宋两家与西京世家的战争,自此打响。

    这一次,魏家站队在西京,主和,唯独魏二公子没有作声。

    巴克钦和明安图都递了话过江,说是愿用战俘换兵马和粮草,但景国人哪能给他们兵马?

    阮三思带着一众女官与西京的世家对垒,将他们说得面红耳赤,最终由赵仙灵决定道:“战。”

    镇国将军王肈领十万兵,渡江北上,燕凉则封正四品忠武将军,领两万兵从侧翼协助。

    魏澜继续反对道:“就算出征,也不能让燕国人领兵。”

    赵仙灵懒懒道:“我相信他,没什么不行的。”

    魏澜便带人长跪死磕,西京世家则直接推脱称拿不出十二万士兵的粮草,别说燕凉的,王肈的也不行,于是一切又回到原点,还是主和。

    赵仙灵怒道:“你们想怎样,逼本宫同意吗?”

    魏澜嘴上说着“绝无此意”,实际上还是没有把赵仙灵当回事。

    赵仙灵冷眼看着这些人,当夜同阮三思商量了对策,命燕凉带兵,连夜查抄了西京的两大世家。

    这些世家府上金银无数,不仅在田庄里屯粮,还吞兵,所以才无惧朝廷,而沈家的兵握在魏二公子手中,魏家笃定公主手里没有多少兵权,才敢在京畿如此跋扈,谁知魏二公子直接把步兵司拱手让给李成,人被燕凉带走,自己回家领罪去了,世家集团登时土崩瓦解,仅剩的两大世家隔日就主动交上了粮草。

    仅仅两家积富而已,就别说十二万兵了,二十万也养得起好几年。

    如此一来,朝内朝外都算安置妥当,出征大局已定。

    可无论是赵仙灵,还是阮三思,都不太安心。

    ·

    出征前,赵仙灵叫燕凉进殿,给他安排了最后一项任务:查抄建安王府。

    阮三思也在侧,燕凉看她一眼,她低下头,没有多说,但藏在桌下的手却冲着他微不可查地摆了摆。

    “你自己去吧,”赵仙灵温柔地解释道,“三思容易心软。”

    燕凉点头,独自带人提刀,将府里的男丁全杀了。

    最后,他把不到四岁的“新帝”从王府中拖到了院子里,犹豫该如何下手,整个王府哭声震天。

    他知道阮三思的意思,是让他想办法救救孩子,可也知道赵仙灵的意思,是留着这个孩子,对她们都算祸害。

    这次魏家违抗赵仙灵,正戳到了她的逆鳞,留下,纸包不住火,若被她得知,她会大怒,而且燕凉自己也觉得,等他和王肈带兵离开后,世家必然会纠集残党报复,到时这个孩子就是最好用的清君侧大旗。

    可不留,他不知道怎么跟阮三思交代。

    说谎?

    她大概会信,但要跟她说谎,燕凉都过不去自己这关。

    他犹豫了很久,直到屋里冲出来一个女人,哭着大喊道:“燕将军,求你为我想阮大人求求情,阮大人认识我,她最心软了,绝对不会弃我不顾的!”

    燕凉回过头,看向那个陌生女人,抬手示意士兵松手。

    那女人于是扑到孩子面前,跪在地上,将孩子抱在怀里,抬头哭诉道:“燕将军,你不认识我,但我也认识你,我从前就在行宫做事,我姓唐,殿下还我做小唐!”

    燕凉一震,想起赵仙灵是问过这个名字。

    在她大闹三曲的时候,她问了两个人,小唐和棋子,可他就没见过什么小唐。

    “我在醉金楼时就见过你啊,燕将军,”如今王府乱成一团,小唐也顾不上体面了,直接道,“我是阮大人从醉金楼买行宫的乐妓,当时你已经人事不知,也被阮大人用一盒见风俏给换了回来,后来听说你福大命大,醒了也没被殿下责怪,可我在你醒之前就被殿下赶回了三曲,然后被卖到凉州嫁人生子,最后又被卖到王府,生下了这个孩子,所以你才没有见过我,但我所言句句属实!”

    燕凉听到那盒见风俏,微微一怔。

    那真的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小唐继续忐忑道:“燕将军,我从前是年纪小,爱偷懒,才被殿下赶出来的,但也没有犯过什么大错,阮大人一定还记得我,我也曾经给她唱过歌、跳过舞,她是那么好的人,我知道,求你帮我跟她提上一句,她一定会为我求情的!”

    燕凉听完,问了一个有些奇怪的问题。

    “我醒了,为什么没有被责怪?”

    小唐一愣,道:“我也不知道……可能一开始是因为阮大人没有额外多花钱吧,给你看病买药,都是花她自己的赏银,后来也许是看燕将军天赋异禀,殿下爱才,所以网开一面吧。”

    燕凉点点头,知道了。

    随后他看了眼孩子,指点她道:“我来,奉公主命,阮三思不能做主,你想清楚,到底应该怎么做。”

    小唐看看他,再看看孩子,回头看向血流成河的王府,还有被士兵拖走的女眷,最终一咬牙,狠狠心,亲手掐死了这个孩子。

    燕凉带兵离去,同赵仙灵如实汇报了结果。

    “不错,”赵仙灵道,挥手让他下去,赵家的最后一支血脉已绝,她今晚终于可以睡一个安稳觉了,“这个小唐还是不错的,可以一用,阮相眼光很好。”

    对于阮三思来说,这却是个不眠夜。

    “殿下,”她落寞道,“我想去王府看看。”

    赵仙灵准道:“去吧,剩下的人你来做主,再帮我处理得干净一点。”

    阮三思提起宫灯,仍旧是燕凉做的那盏,往建安王府走去。

    不知不觉间,西京的夏夜已暖,不必再披披风了。

    燕凉跟在她身后,一路相随,直到踏入静悄悄的建安王府内,才开口问道:“你对我,就没什么想说的吗?”

    阮三思看着过门石上的血手印,难过道:“你救不了陛下,我当然不会怪你,是我太难为你了,我只是很累,不知道该说什么。”

    有些事说对也对,说错也错。

    人但凡活着,谁真的无辜?

    出生起,每个人就都是撕破了母亲的血肉,鲜血淋漓来到这个世界上的。

    燕凉冷笑一声,提起了个新话题。

    “今天小唐说,我是被你用一盒见风俏给换回来的。”

    阮三思回过头,疑惑道:“嗯。当时手里没有闲钱,而且你也快死了,人牙子觉得反正要扔,也不值几个钱,怎么了?”

    “怎么了?”燕凉嗤笑,忽然觉得自己很蠢,反问道,“你不是说,我这条命,是赵仙灵给的吗?”

    她不是不肯给他临死前的最后一口饭,而是用这口饭,换回了他这条命。

    她也不是不心疼蛮人,不是因为“赵仙灵要买蛮奴”这种理由,才救的他。

    阮三思大概理解了她的意思,脸色发白,解释道:“那盒见风俏就是殿下赏的,所以说你是殿下救的,也没说错吧?”

    燕凉只迈一步,长腿就迈到了她面前,紧贴着她。

    “我不喜欢听汉人的诡辩。”

    他低头看着她,眼神如狼一般阴狠,弯下膝盖,左手“咚”得支在她耳边的门框上,吓了她一跳,令她屏息起来,将她整个人都禁锢在怀中,与她贴得极进,呼吸都落在她睫毛上。

    “我从来都不欠赵仙灵的。”他满腔怒火,质问道,“阮三思,你到底把我当成什么?这样吊着我,好玩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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