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昀眸光微闪,拿起铜钱,攥在手心。他朝前迈开一步,紧紧抱住沈玥,哑着嗓子说道:“谢谢。”

    沈玥抬起手,正欲回抱住他。手还没来得及落到后背,沈星却从屋里走了出来。

    “爹喝太多,睡过去了……”沈星说到一半便停了下来。他察觉到眼前异样的氛围,目光在沈玥跟裴昀之间来回移动。

    沈星立在原地思忖了一会儿,问道:“阿姐,你们今晚是一个人睡还是两个人睡?”

    好问题。

    此话一出,在场的三人都陷入沉默。

    沈玥跟裴昀对视一眼,几乎同时开口:

    “分开睡。”这是裴昀的声音。

    “一起睡。”这是沈玥的声音。

    两人再次对视,同时改口道:

    “一起睡。”这是裴昀的声音。

    “分开睡。”这是沈玥的声音。

    沈星:“………”

    好吧,他还是不问了。

    沈星默默转身,决定及时退出。他以睡觉为由,迅速离开庭院。徒留沈玥跟裴昀两人,彼此对望,面面相觑。

    一时间气氛有些微妙。

    “要不我们还是一起睡吧。”沈玥试探着问道。毕竟其他人的眼里,裴昀是皇帝,而她是嫔妃,分开睡反倒显得奇怪。

    裴昀深深地望了她一眼,说道:“好。”

    于是两人躺上床榻,盖上被子,相顾无言。裴昀躯干绷得僵硬,手脚紧紧贴在身侧,活脱脱一具笔直的干尸。沈玥随着呼吸每动一下,他便往旁边挪一点,最后几乎是悬在床沿旁。

    沈玥本来挺紧张的,但看见裴昀这副强装镇定的模样,原本的窘迫感顿时烟消云散。她拉住裴昀,往里一带:“陛下,你再往外挪,就该掉到床底去了。”

    “嗯。”裴昀双眼紧闭,像木头人一样生硬地动了动。过了会儿,他仍然闭着眼,却忍不住张开嘴,认真纠正道:“叫我阿昀。”

    沈玥失笑:“好的,阿昀,晚安。”

    裴昀嘴唇在半空张了张,似乎有很多话要说,最后只吐出一句:“晚安。”

    次日清晨,沈关山因为宿醉未醒。沈玥跟沈星道别,便坐上回宫的马车。

    裴昀匆匆更换衣裳,带着匣子的信纸碎片赶去上早朝。沈玥回到自己的住处,看见王德跟瑞雪背对着自己,正坐在庭院内闲聊。

    王德说:“方才慈宁宫差人过来传话,说是太后娘娘身体已经康复,宫里头的嫔妃自明日起就得去请安了。说起来,你有没有听说那件事?”

    瑞雪问:“什么事?”

    王德小声道:“哎呀,就是那事……”

    瑞雪催促道:“到底是什么事,快说。”

    “最近大家都在传,这次太后娘娘落水,其实是淑妃娘娘的鬼魂前来索命了!”王德的声音压得极低,听起来泛着森然冷意。

    “你胡说,青天白日的怎地会有鬼魂!”瑞雪声音抖了一下,显然有些害怕,反驳道,“我明明听说淑妃和太后娘娘姐妹情深,怎么会害她呢?”

    “你入宫晚,很多事情不知道也正常。”王德捏着嗓子卖了个关子,“在这勾心斗角的深宫,亲姐妹都能撕破脸皮,何况是无亲无故的人。不过是逢场作戏,哪里来的真情谊?要我说太后……”

    “太后怎么了?”沈玥站在他们的身后,沉着声音问道。

    王德和瑞雪猛然回头,似乎没想到方才所说的话尽数被听了去。他们连忙低下头,不敢吭声。

    沈玥的视线缓缓扫过两人的脸,慢悠悠地开口:“你们知道在宫中妄议太后,是什么后果吗?”

    王德是在宫中混迹多年的老油条,察言观色自然是有一套。他连忙低头下跪:“奴才知错了。因为听见其他宫中的人都在说,就忍不住嘴碎了些。”

    “你的意思是说,关于淑妃索命的言论已经在宫里传开了?”沈玥双眉紧蹙,语调变得急促。

    王德忙不迭地点头。

    沈玥的心中“咯噔”了一下,觉得此事太过蹊跷。前头刚得知宫中埋有异族奸细,后面紧接着就传出对太后不里的流言,只怕是有心人从中作梗。

    更何况裴昀和太后关系本来就很微妙,似亲人又似仇敌。不论事情的真相到底如何,裴昀冷不丁听到这些流言,只会再次想起曾经的痛苦的回忆。

    散布言论的幕后之人,真正的目的怕是为了彻底离间太后跟皇帝。通过流言火上浇油,加剧彼此的猜疑,进而使两人的关系变得愈发恶劣。

    沈玥对王德摆摆手,示意他从地面上起来:“耳听六路,眼观八方,这是你的能耐。关键是要用在对的地方。什么话该说给什么人听,你心里自己要有个数。”

    说罢她走向屋内,王德弯着腰紧张地跟在她身后。他走到桌子旁,非常有眼力见地拎起水壶为沈玥酌了杯茶。

    沈玥在雕花木椅坐下,指尖搭在扶手上,心里头仍然在思索流言的内容。

    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沈玥望着王德,缓缓开口:“你既然能说会道,现在我就给你个机会,把该说的都讲给我听。”

    王德何等机灵,立马明白沈玥话中的意思,连忙表忠心:“娘娘想知道什么,奴才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沈玥笑了笑,表情柔和了些许:“你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只是担心言多必失,恐生祸端。”

    王德一愣,抬头定定地望着沈玥。他打小进宫成了阉人,为了在宫中生存,只能将自己打磨得圆滑些。学着人情世故,说些讨喜的话。

    他无数庆幸庆幸自己生了张巧嘴,这才能得以安生。毕竟嘴笨的人讨不着好处,活得也比常人辛苦。

    没想到他引以为傲的口才,今日竟会被沈玥这般提醒,王德这才惊觉自己有些大意。自己只发觉讨巧的好处,却得意忘形没看到当中的弊端。

    他终于敛了面上的谄笑,不再油腔滑调,而是认真道:“多谢娘娘提点。”

    沈玥见他端正神色,这才开口发问:“你原本要跟瑞雪说什么?”

    “这、这……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王德瞄了沈玥一眼,见她表情平和,这才继续说道,“奴才听宫中的老人提过几嘴,李家当年犯下大罪,满门抄斩。如今的太后娘娘,那时候应该叫李贵妃,作为罪臣之女被打入冷宫。淑妃当时怀有身孕,圣宠正浓,却总是挂念着李贵妃,时常去冷宫探望她。”

    “后来过了几年,先帝路过冷宫撞见李贵妃,念及当年情谊,又将她从冷宫接出。这出来以后,得宠的便从淑妃变成了李贵妃,两位娘娘当年不知道因为何事发生口角,大吵了一架。此后淑妃一直闷闷不乐,没多久就悬梁自尽了。”

    “那时就有言论,说这淑妃死得突然,怕不是自杀……”王德压低嗓子,俯身继续说道,“……而是被人害死的。”

    “后来呢?”沈玥追问。

    “后来李贵妃成了太后娘娘,便少有人提及这些了。”

    沈玥垂眸沉思,半晌没做声。

    王德观察着她的神色,又补充道:“娘娘莫怪奴才多嘴,只是当年李家满门抄斩,太后娘娘把持朝政后重新翻案,查出李家是被小人无辜构陷。好几位重臣牵扯其中,不是被斩首,就是被流放,没人落得个好下场。可见太后娘娘是个心狠记仇的,指不定淑妃哪里得罪过她……”

    “这些便够了。”沈玥抬手,做了个打住的手势。

    她总觉得当年的事情或许另有隐情,太后娘娘应该是有什么难以说出口的苦衷。不过这都是自己一厢情愿的猜测,具体真相如何,就不得而知了。

    沈玥走到梳妆台前,拿出太后赠给自己的那只钗子,默默看了许久。金钗镶嵌着朱红宝石,看着倒像是辉煌的大殿,溅上凝固的血液。

    她揉了揉眼睛,忽而问道:“瑞雪,明日何时要去给太后请安?”

    瑞雪答:“回娘娘,辰时之前。”

    沈玥问:“可有备好明日穿戴的衣物?”

    瑞雪答:“备好了。”

    沈玥说:“拿来给我看看罢。”

    瑞雪将原本准备的衣服拿给她看。

    沈玥说:“我想换一件。”

    瑞雪一愣,以为沈玥心血来潮,想要亲自挑衣裳。她想起上回的花绿短襟,惴惴不安道:“娘娘,您要穿哪件?明日要去见太后,有些衣裳真的穿不得啊……”

    沈玥闻言失笑:“别紧张,我从家里带来的那些丑衣服,你不都给收到柜子最底层去了吗?”

    瑞雪见自己的小心思被戳破,摸了摸鼻尖,小声嘟囔道:“娘娘既然知道,就别戏弄我了。”

    她心中实在好奇沈玥到底会选哪件衣裳,于是悄悄挪动脚步,凑了过来。只见沈玥从衣柜上层取出叠放整齐的衣裙。浅白色的丝绸,绣着紫色木槿花。

    瑞雪暗自松了口气,虽说不是京城今日时兴的样式,但胜在端庄大方,倒也适合穿去给太后请安。

    沈玥轻抚着光滑的丝绸,喃喃道:“明日就穿这身。”

    这是那日太后让她去锦绣阁取的衣裳,也是她去画秀女像时穿的衣裳。

    太后曾说,这套衣裳原本是想赠予一位故人。当时她不知故人是谁,如今却猜出来,是淑妃。

    依照太后娘娘的性子,肯定不会轻易帮助别人。她对自己态度和善,不仅是因为落水的牵扯,还有对淑妃的复杂情感,或许是愧疚、或许是愤恨、或许是怀念……可是陛下说得对,她是沈玥,从来不是任何人。

    她要跟太后把事情说开。

    沈玥捧起钗子,插入发间,对瑞雪说道:“这钗子跟衣裳相配,却不适合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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