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墓园出来,罗霄把方沁竹送回家,下午还有应酬,他又匆匆离开了。晚上,方沁竹哄睡小满后从东屋出来,看到西客厅亮起的灯光,不由咦了一声。

    透过窗户,罗霄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双臂展开,脖颈仰靠在沙发上,他闭着眼睛,脸色有点苍白。

    方沁竹好奇,“罗霄,你怎么回家了?”

    明明住在公司更方便一点。

    他仍旧眯着眼,扯了扯嘴角,声音低迷,仿佛处于半梦半醒间,“还不是担心又有人偷酒喝。”

    方沁竹顿了顿,慢慢走过去,轻声细语解释,“我答应的事就会做到,你不用挂念。”

    他笑了笑,没再接话,也没睁开眼。呼吸均匀,像是睡着了。

    方沁竹弯腰确认,距离越近,越能闻到浓重的酒气。再凑近了看,才发现他的嘴唇几乎褪尽血色。

    她微不可闻地叹口气,心疼他从不诉苦的累。

    明明叹息那么轻,他却捕捉到了,迷迷糊糊中还不忘问她,“叹什么气?”

    方沁竹直起身,害怕惊醒了他,轻声道,“罗霄,你不要把所有责任都揽在你的肩上。你太累了。我现在的工作可以养得起我和小满的。”

    他缓缓睁开眼,向她的方向扭过头,眼神迷蒙却掷地有声,“我不只要养得起。等公司规模再大一点,你就不用漂在外面了,尽管回家陪着小满长大。”

    泪水忽盈,喉咙哽涩。方沁竹努力压制下情绪,睁大眼睛才把泪水逼退。

    想到小满周岁刚过,肖智梅便提出带回老家,罗宇站在母亲那边,从来没有考虑过她的感受。为此两人争吵多次,有几回还被罗霄听见。

    这个缺憾就像一根刺扎在她的心里。如今,她深藏的心愿竟由另一个不相干的人记在心上,荒诞又可笑。

    罗霄说完再次合起眼睛,方沁竹平复下来,想叫醒他回房间睡。不妨他落下一只手臂,按住腹部,挺峻的眉峰凝蹙成团。

    方沁竹推醒他,“罗霄,哪里不舒服吗?”

    他声音低弱,“胃疼。”

    方沁竹顾不了那么多,在他身边坐下,扶着他坐直身体,“你只喝酒,没有吃饭吗?”

    罗霄勾唇,“他们才不会给你吃饭的机会。”

    没被灌倒已经是他在数次推杯换盏间极尽腾挪转移的最好结果。

    方沁竹想了想,“厨房还有晚上的米糊,我去热一碗。你喝了可能会舒服一点。”

    她站起身,手腕却被人拉住。

    罗霄摇摇头,“不用折腾了,挨过这阵就好。”

    方沁竹劝了几句,他依旧坚持不需要。最后她挣开,执意来到厨房。刚打开灯,就听见肖智梅隔着墙问她深更半夜来厨房做什么。

    方沁竹后知后觉,罗霄不让她过来,是害怕肖智梅无理由地横加指责吧。

    于是她回答,“我忽然饿了,担心再犯低血糖的毛病,来找点吃的。”

    肖智梅轻哼了声,没有挑破她的谎言。不一会儿,厨房便响起了咕嘟声。

    方沁竹找了只大碗,盛了半碗多米糊,防止走到半路烫手,她又找了只盘子托住碗,回到西屋。

    她只顾低头走路,用脚踢开客厅的门,才抬起头来,不偏不斜,正好看到赤着上身的罗霄从浴间出来。

    他虽然瘦,肌肉却坚垒分明。裤腰上方两股深幽线条,正好组成V字两边。

    方沁竹收回这意外一瞥,垂眼把食物放在茶几上。

    罗霄走进他的小卧房,套了件黑T出来。

    两人默契不谈刚才那一幕。

    方沁竹指了指米糊,“你把它喝掉,然后就去睡觉。”

    嘱咐完毕,她转身要回房间,罗霄出声叫住她,“今晚不喝了?”

    他的声音不再低弱,恢复了一贯的清冷。不知道是挨过了那阵疼,还是精力充沛到冲个澡就能再次注满能量。

    至于喝不喝酒,方沁竹咬着唇,当然要喝,只是不想在他面前喝而已。

    她站在原地,没有回头,声音不自觉带了点娇蛮,“不用你管。”

    只听罗霄轻笑一声,提步走过来,在她面前立定。

    浅灰色地砖投出两道错落身影,泾渭分明。高的那道稍稍倾身,于是便有了巴掌大的交叠部分。

    他的身上仿佛还残存着浴室淋漓的蒸气,一粒粒舞进她的毛孔。

    有点热。

    夏天来了,他干嘛还用这么热的水洗澡。

    方沁竹向后退了退,离热源远些,听见他说:“不用我管,那我要怎么监督小竹姐?”

    她张了张嘴,一时也想不出反驳的话,只好跟在罗霄身后坐回沙发。

    罗霄走到酒柜前,拿出一瓶酒,不轻不重放在茶几。方沁竹抬眼,好巧,正好是她偷喝的那瓶。

    恐怕他早就暗中等着拿她了。

    这人的心眼子,比十八弯的山路还要迂回蜿蜒。

    他又从茶几下摸出她常用的那只口杯,拧着瓶盖,随意问道,“你平常喝多少?”

    方沁竹瞄一眼杯子,“一两半的口杯,喝不到两杯。”

    罗霄磨磨牙,气笑了,阴森森道,“小竹姐看着文静,想不到酒量不小。要是我还没发现,下月你不得朝半斤挺进。”

    之前都当他是不远不近的亲人相处,客气中带着生疏。没想到一个小辫子冲破了各自的结界,方沁竹才发现,平常高冷寡言的男人,竟然这么擅长得寸进尺。

    方沁竹不理他,转眼看到米糊不再冒热气,忍不住提醒他,“米糊就要凉了,热的喝了才对胃好。你先喝完。”

    罗霄从善如流,放下手里东西,慢悠悠喝起粥。

    “还是家里的饭好吃。”

    “其实你可以在公司开辟一个小厨房,请个做饭阿姨,这样大家都不用吃外卖了。”

    “是个好主意。”

    “我也可以偶尔过去蹭个饭。”

    “随时欢迎。”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许久没有的放松惬意。一阵困意袭来,方沁竹的脑袋如小鸡啄米,一下接一下,越扎越深,最后终于支撑不住,朝无人的那侧歪倒。

    罗霄眼疾手快,长臂一揽,接住了她。

    她像团棉花,轻轻柔柔地窝在他的臂弯。皮肤皎洁,眉眼婉约。就连睫毛,也是根根分明的秀致。

    方沁竹长得好看,他一直都知道。

    大学报到那天,罗宇牵着她在学校门口等他。女人身姿窈窕,气质温婉,整个人散发着介于少女和女人之间的妩媚。惹来青葱莽撞男生的频频回顾。

    当时的他拎着行李从出租车下来,看到她的第一眼,同样怔在原地,没有反应过来。初中毕业后,他考上不错的高中,方泊松上了职高,两人不再是同学,也就没了看到她的机会。时隔三年,她再次出现在面前,像是从天而降的一份礼物,让他感激,他不是上天的弃子。

    从回忆中苏醒,罗霄面无表情侧头,确认她没有醒转的迹象,才小心翼翼抱起她,放进蓬松的枕中。

    ***

    方沁竹一大早醒来,看一眼时间五点半。她有些茫然,关于昨晚什么时间入睡的,如何入睡的,有没有喝酒,喝完酒有没有放回原位……

    想到这里,她腾地一下坐起来,糟糕,不会喝到杯盘狼藉,忘了收拾吧。

    拖鞋也来不及穿,她赤脚打开房门,映入眼帘的茶几整洁有序。

    还好,她松口气。

    方沁竹抓抓头发,昨天晚上,她是怎么回的房间呢?

    疑惑间,罗霄从浴室走出来,眉目清峻,整个人神清气爽。似乎昨晚因疼痛带来的颓落被橡皮轻轻一抹,就清除得无影无踪。

    他单手系好衬衫袖扣,投来随意一瞥,“醒了?”

    方沁竹已经大概回忆起一些片段,她笑盈盈地,“我昨天没有喝酒,是自然入睡的对不对?”

    罗霄唇角上扬,点头确认了她的话。

    她开心到忘形,手心攀上他紧实的小臂晃了晃,眼眸华彩流转,“我都不太敢相信,这么简单就能做到吗?”

    笑容停在唇畔,罗霄垂眼,女人手背晳滑,隔着布料,仿佛也能感觉到绵软如云的触感。

    顺着他的视线,方沁竹才觉察动作的不合时宜。她放开手,拨了拨头发,“好像是因为跟你聊天的缘故呢。”

    罗霄挑眉,“这么有效?”

    方沁竹深信不疑,眸子一转已经想好了后面的计划,“或许我可以找个室友,每天睡前说说话,就忘了喝酒。”

    罗霄不以为然,“跟陌生人,深夜畅聊,是你的风格么?”

    “好像也对。”

    她这样慢热的人,把生人处成朋友,要等到猴年马月了。

    看她沮丧地翘起嘴巴,罗霄好心提议,“在我没有安排的时候,我可以陪你云聊天。”

    她微微睁圆眼睛,“这样你会很辛苦吧?”

    罗霄表情淡然,好像在他这里并不值得一提,“我有时候也挺无聊的。”

    他,会无聊吗?不是有高升他们一起吗?方沁竹不太相信。

    不再等待回答,他向外走去。天色刚开始泛青,原来他离开家的时间这样早。

    方沁竹站在客厅,望着他穿过浮绕的轻雾,罗霄的背影骄傲又孤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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