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姿势其实是不合时宜的。

    方沁竹两条手臂环住罗霄的脖颈,微倾上身,嘴唇恰好悬在他的鼻梁之上。

    她无意垂低眼角,余光瞥见他睁开双眼,一时怔愣,忘了原本要抽出胳膊的动作。

    阳光穿过南窗洒进房间,空气中悬浮的细小颗粒也清晰可辨。方沁竹吓到不敢动弹,忘了避却,就这么直愣愣地俯视他的脸。

    罗霄眼尾的皮肤很薄,此时被阳光涂成淡红色,中和了疤痕的凌厉,加上他浸透困倦的眼神,像极了不谙的孩子。

    片刻后,他从茫然中挣脱,眼尾的红蔓延到脸侧,嗓音低哑,问她,“还想哭吗?”

    方沁竹没有听懂,下巴往里收了收,凝神思索后才明白过来,他以为她还要抱着哭一场呢。

    她尴尬地收回左臂,撑在一侧,右手在他颈下拱了拱,小声解释,“我看你坐着睡太累了,想帮你躺下的。”

    罗霄淡淡哦了声,没有接收到她的暗示,仍旧八面不动躺得结实。

    他不抬起头是什么意思,要她一直撑着胳膊跟他聊天么。

    方沁竹又拱了拱,“我的手……”

    他终于纡尊降贵抬起脖子,把她的手臂放出来。

    方沁竹甩甩有点发麻的右手,“你先睡一会儿,难得老板不扣我假,我出去找找房子。”

    罗霄没有说话,好像在想什么复杂的问题。

    直到她从卧室拿了包出来时,才听到他问:“如果今天来的是别人,你也会……”

    他停顿两秒,还是直白地说出来,“抱着哭吗?”

    看到方沁竹凝滞的表情,罗霄的心脏陡然升高,好像有根绷紧的绳子一直在向上提拽,升到不能再升,便堆叠成了鼓点,越敲越密。

    他闭上眼睛。

    理智清楚,他的身份不适合谈起亲密的话题,但胸中有一把火,烈烈灼烧地提醒,他很在乎她的答案。

    但她说不会。

    垂眼望着地面,她扁扁嘴巴,表情似乎有点难过,“根本没有别人会发现。”

    看到她难过,罗霄的心脏也猛然一缩,他不懂为什么自己会对没有发生的事情患得患失。

    困意侵扰加上思绪混乱,大脑又陷入混沌状态。模糊中听到关门的声音,才反应过来她已走远。他再次闭上眼睛,好像短短一场梦的时间,门又响了。

    熟悉的脚步声刻意放慢,罗霄觉得自己仍在梦里,躺在属于他的家的柔软沙发里,随意地同回家的妻子闲聊,“这么快就回来了?”

    梦中的妻子轻巧转过身,因为吵醒他,眉眼间懊恼。轻快回答,“房东说她强制那个人今天搬走,所以请我留下来呢。”

    他皱皱眉,“一楼大门还是要加强些安保的。”

    她安慰道,“嗯,房东说晚上会更换新的密码。”

    他扯开嘴角,再度陷入沉睡。一觉醒来,已是夕照满窗。

    对面的电视柜旁边,方沁竹坐着一只蒲团,聚精会神地盯着手里的珠子。

    梦境瞬间与现实重叠。

    同样的夕光漫照,同样的温馨蜗居,同样恬淡的——方沁竹。

    心脏颤了颤,罗霄静静闭上眼。不敢再去深究梦里的家出现方沁竹的原因。

    有些欲望,不要高高举起,一般也就轻轻放下了。

    罗霄平复情绪,唤了她一声。

    方沁竹放下珠子,走过来,声音里带着笑,“睡饱了吗?”

    罗霄眯眼看表,“我睡了……九个小时?”

    方沁竹埋怨似的,“跟你连续工作的时间比起来,睡九个小时恐怕只能赶走一半瞌睡虫呢。”

    他笑了笑,表情愉悦。下巴朝电视柜的方向抬了抬,问道,“新换的酒?”

    方沁竹回头,看到昨晚新买的酒。她眼神清亮,语气含了邀功似的耍赖道,“降低了度数哦。”

    眉眼弯弯,微斜着头,不同以往的冷静理智,她罕见地露出娇憨狡黠的一面。

    罗霄起身,忍住想贴近她的冲动,由衷称赞,“小竹姐真棒。”

    唇角上扬的弧度更翘,方沁竹也是真心为自己高兴。

    眼见天要黑,方沁竹请他吃饭。若是罗宇还在,说不定还会请他留宿,但现在……到底是不合适。

    但罗霄拒绝了她的邀请。明早有个会,他必须今晚赶回槐城。又得披星驰骋,方沁竹很是过意不去。

    送他下楼,动作迅疾的房东已在外墙张贴出空房出租的广告。罗霄在广告前停下,指着最下方一行数字,“这是你房东的电话?”

    得到肯定后,他拿出手机存下那一串号码。

    方沁竹没看明白。

    “以后超过三小时联系不到你,我就要去麻烦你的房东了。”

    这是把房东当成她在北都的紧急联系人了。

    ***

    被骚扰事件暂时告一段落,方沁竹开了新酒,效果比想象中要好,第二天她神清气爽去上班。

    办公室气氛却不太对,难得寂静一片,Chloe都没有来老板附近刷存在感。

    下午随盛礼卓外出见客户,返程路上他却忽然嘴唇发白。觉得情况不对,方沁竹调转车头,紧急驶向医院。

    替老板挂了急诊,陪同医生诊断后输上药水,她一直忙前忙后,几分钟不见她竟然还买了个保温杯。

    盛礼卓看着塞进手心的保温杯,百感交集。

    方沁竹却误会了,以为他不喜欢保温杯的卡通印花,向他解释道,“便利店货品有限,我瞧着这个最适合您。”

    盛礼卓摇摇头,视线仍投在杯子上,语气怅惘,“好像从来没有人跟我说过多喝热水。”

    在他认知里,“多喝热水”其实是一句表达关心的友好语言。

    方沁竹明白他的意思,却不想让他陷进消极情绪,柔声安慰,“那是因为老板您身强体健啊。”

    盛礼卓抿了一口,微微的咸,不自觉皱了下眉头。

    方沁竹将他表情收进眼中,“补充电解质的,以防脱水。”

    老板又喝几口,拧好杯盖,叹气道,“情场职场都失意,身体也出了问题,这几天我算是体会到了什么叫‘屋漏偏逢连阴雨’”。

    压制住内心升腾的八卦之火,方沁竹维持端庄,抱着替领导分忧的心态小声问:“职场……失意?”

    盛礼卓烦恼的不止是这个,“初恋女友跟我分手,老板要整合部门资源,我所有的噩运都赶在这个六月开party。”

    整合部门?她睁大眼睛,“会裁员吗?”

    盛礼卓苦笑摇头,“目前方案还在制订,应该是凶多吉少。”他压低声音,“你心里清楚就好,先不要对外声张。”

    方沁竹点点头。如果真的裁员,那她就拥有了一个不得不回槐城工作的冠冕堂皇的理由。

    想到这里,她的笑容加深,惹得盛礼卓狐疑盯着她看了又看。

    ***

    时光飞逝,当小满吵着要吃冰棒时,端午假期来了。

    趁着方沁竹在家,肖智梅逮到空闲,计划去槐城西北角名叫补石镇的娘家探亲。

    方沁竹坐在阳台陪小满玩,肖智梅在院中菜园摘瓜。快要见到亲人的兴奋溢于言表,她捧起几个胖墩墩的甜瓜,声调高亢,“今年的甜瓜又脆又甜,我在补石镇院子里种的瓜也是这么甜。小宇那时候还小,穿个开裆裤坐在板凳上吃得满脸流汤。”

    谈起补石镇,肖智梅的神态和语气都如自家一样熟稔。方沁竹只当她和娘家关系亲近,没有想太多。

    送肖智梅上了公交车,方沁竹推着小满往回走。小满坐在儿童推车里,晃荡小脚,偶尔薅一片野草转头送给妈妈。母子二人走在梧桐树荫里,笑音连绵。方沁竹身心畅足,只觉得这样的日子过多久都不够。

    拐进胡同看到罗霄的车。方沁竹有点意外,工作狂也休假了吗?

    走进院子,打眼就看到罗霄搬了张椅子,长腿撑开,懒懒窝在椅子里,漫不经心滑着手机。

    抬眼瞥见母子二人,他伸个懒腰走过来,拍拍小满圆鼓鼓的小脸,“小满想不想去游乐场玩?”

    小满自然是双手双脚同时欢呼。

    方沁竹站在一旁,被自动屏蔽。好吧,她的意见不重要。

    各自去换衣服。方沁竹的手指从裙子划过,虽然很想穿,考虑到动作轻便,她还是换了T恤和运动裤。

    换好衣服在客厅集合。罗霄罕见穿了件白T,下面是黑色短裤加潮牌运动鞋。看惯了他穿深色系衣服,偶尔露出阳光活力的一面,也是吸睛的存在。

    罗霄望了眼她的衣服,没说什么。拉起小满往外走的时候,还是问出来,“不穿裙子吗?”

    他记得她很喜欢穿裙子,生育前,秋冬两季都是长裙加大衣的装扮。

    方沁竹扁扁嘴,不自觉带了耍赖的腔调,“要陪小满去充气城堡玩,穿裙子不方便。”

    头朝卧室方向点了点,他干脆利落地命令,“小满我来带,你尽管穿喜欢的衣服。”

    方沁竹吐吐舌头,脚尖向后微微俯身做了一个迪士尼公主表示感谢的动作。重新回卧室选衣服。

    她拿出一件茉莉白的连衣裙,感觉过于隆重;又挑一件暗红色的鱼尾裙,想到罗霄一身运动风走在身旁,自己未免过于成熟。最后选了上身短T下身百褶裙的套装。

    门被打开,她走出来。亭亭而立,像是清晨吸饱露水的翠竹,透着一股朝气蓬勃的新意。

    长发在脑后扎成丸子形状,额头光洁饱满,杏眼如诗如雾,把他深深吸进眼底。水手服样式的T恤停在腰线以上,一截手掌宽的莹白细腰明晃晃的,让人想一把掐住。裙下长腿俏生生并立,曲直合宜。

    看他盯了半天不说话,方沁竹有些不好意思,“是不是有点装嫩啊?不然,我再去……”

    “没有。”男人喉结滚动,视线移回她湿润的嘴唇,“挺好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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