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霄很快拉开门出来,他套了件T恤,姿态散漫窝进沙发深处。捡起茶几上一颗苹果,嘎吱一口咬下去。

    方沁竹看得无语,提醒他帮向瑶也削一个。

    罗霄没说什么,懒懒倾身,水果刀在他修长指节中自如翻转。

    向瑶笑着望向方沁竹,眼神别有深意,“罗霄很听嫂子的话嘛。”

    方沁竹一愣,随即换上得体微笑掩饰她的失神,轻描淡写道,“虽然你俩关系匪浅,基本待客之道还是要有的。”

    向瑶眼神中的敌意减少了些,“论起说话的艺术,嫂子比罗霄强上百倍都不止呢。”

    啪的一声,水果刀被扔在桌面。罗霄把手里削干净的苹果放在向瑶面前。

    向瑶朝着罗霄方向晃了晃亮闪闪的尖头鞋尖,娇声要求:“你喂我嘛。”

    毛孔集体起立,自己坐在这里似乎有点多余,方沁竹尴尬指了指外面,“那个,向瑶,我去看看小孩,你们聊。”

    “嫂子,”向瑶撒娇叫停她的脚步,“你管管罗霄。”

    方沁竹彻底失语,站在客厅中央进退不是。她闻出向瑶言语之外夹带的火药味。

    罗霄失去耐性,冷脸拎起向瑶的衣领,不顾她脚步踉跄。

    向瑶像是被吓到,身体向后对抗着,惊呼出声,“错了错了我错了,罗霄你给我住手。”

    罗霄停住脚步,手中攥紧衣领不放,居高临下问,“哪里错了?”

    “我不该试探你的态度。”

    他仍未松手,面色冷厉,“还有呢?”

    向瑶狼狈看着方沁竹,楚楚可怜求情,“嫂子,我错了。你别跟我计较。”

    方沁竹不想卷进浑水。向瑶把她当试纸,用来检验罗霄的心意。但对方毕竟是客人,方沁竹也做不到冷眼旁观。

    她迅速调整好心情,将向瑶的衣领从罗霄手中解救出来。维持着良好的表情管理,笑道,“都说喜欢一个人会变得盲目,这话果然不假。”

    她拉着向瑶起身,“我理解你的心情,但也不要病急乱投医呀。这是在农村,万一被别有用心的人断章取义,我们一家就毫无立足之地了。”

    在她说话的间隙,向瑶目不转睛观察罗霄的表情。他始终垂眸望着地面,并没有特殊反应。

    她放下心,见好就收,“嫂子,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被罗霄的冷脸气到,一时有点口不择言,对不住啊。”

    不等她回答,向瑶主动挽起她的胳膊,“我觉得喊嫂子太见外了,我跟着小米他们一起喊你小竹姐,好吗?”

    方沁竹当然说好,又留她继续坐一会儿,找个借口出门看小满去了。

    从方沁竹的背影收回视线,又望了望坐回沙发的,脸色沉郁的罗霄。向瑶再次好了伤疤忘了疼,意味深长发问:“你不喊嫂子,也不叫小竹姐,那你平常都怎么称呼她啊?”

    原本姿态散漫的男人,好似被触到最敏感的神经,倏地挑起眼皮,眉尾短疤化作锋利箭羽,淬着寒光迸发而出,“有话就说,没话早点滚蛋。”

    以前他再冷言冷语,还是会保持基本风度。这次毫不遮掩的厌恶让她怔在原地许久。反应过来之后,指向他的指尖都是颤抖的,“你有什么资本敢这样同我说话!我是给了你多大脸,才让你对我时冷时热,肆无忌惮。”

    罗霄置若罔闻。他点着烟,深吸一口,把玩着打火机,狭长眼眸穿过重重烟雾撩她一眼,语气无所顾忌,“受不了可以滚。”

    他明明是处于低位的那个,此刻却像是尊崇无比的君主,生杀予夺都在他的一念之间。

    向瑶胸膛起伏,凭什么,他只不过是个一无所有的混混,凭什么在她面前高高在上。

    拳头越攥越紧,有那么一秒,她想把巴掌狠狠甩上他的脸。再看他一脸狂纵恣肆,又觉得百般不舍。

    她喜欢的,不就是他高高在上,不把任何人放进眼里的那股劲么。

    方沁竹串着珠子,听到噔噔脚步声从背后传来。她没来得及寒暄,向瑶已气冲冲迈出大门。

    十几分钟后,罗霄在她身边停下。他穿戴整齐,应该是要出门。

    他仍是兴致缺缺的神态,眉眼颓唐,向她交待,“晚上不用等我吃饭,回来晚。”

    方沁竹哦了声表示知晓,没有多余的话。

    他的话也已说完,却没有离开,静静站在原地。

    夏风燥热,吹得发丝贴紧脸颊。蝉鸣声浪此起彼伏。罗霄的静默让她紧张,整个夏天仿佛陷入苍白的空寂。热风与鸣蝉都成了微不足道的背景音。

    方沁竹下意识润润嘴唇,“还……还有什么没说的吗?”

    罗霄调转视线,神情别扭,“向瑶的话,你别放在心上。”

    向瑶说了很多句话,方沁竹此时却一点即透。被他的别扭传染,她也变得不自在起来,“我没关系……不会介意……”

    磕磕绊绊语言混乱中,浴间里他的眼神忽然浮出记忆。当时他的眼神,分明透出浓重的占有欲,以至于她现在想起,都忍不住打个寒颤。

    方沁竹止住话音,压下纷乱的念头,努力恢复清明。收起笑容郑重问道,“罗霄,向瑶的感觉是错的,吧?”

    他勾唇,唇角有淡淡苦涩,“她确实在胡言乱语。”

    方沁竹用了卸下千斤重担的语气,“我就知道,恋爱中的女生容易患得患失。你快去哄她吧。”

    罗霄张张嘴,停顿半分,没说一个字,背对她挥挥手走出院子。

    ***

    下午,肖智梅从补石镇娘家回来了。给小满装回一袋晶莹饱满的樱桃。

    她眼角眉梢都是笑,说起话来神采飞扬,“我家院里的樱桃树有二十多年了,小宇上小学的时候,每天都有一长串小同学跟他回家吃樱桃,像小尾巴似的。”

    方沁竹刚知道罗宇在姥姥家上的小学,以前从没听他提起过。她便多问两句,“罗宇不是在这里长大的吗?”

    洗樱桃的手停住动作,肖智梅从短暂的快乐中苏醒,面无表情道,“后面才搬过来。”

    等到晚上罗霄回来,方沁竹把留好的樱桃端给他,又从他这里问,“你记得小时候搬过家吗?”

    据她推算,罗宇上小学的年龄,罗霄大约两三岁,说不定还残存一些小时候的记忆。

    罗霄保持着距离,身体没有动,只伸长手臂拿了两颗樱桃捏在指间盘旋,“我最早的记忆就是第一天上幼儿园。别人的妈妈都对孩子百般不舍,她放下我就走。我为了不惹她生气,假装勇敢撑到放学时间。所有小朋友都回家了,甚至路灯都亮了,都没有人来接我。”

    他坐在那里,声音和表情没有一丝波动,冷漠疏离得好像在讲别人的故事。

    是因为第一次体会到失望的滋味,所以二十多年后依然放不下吧。

    方沁竹不忍,握住他的手臂轻轻摇了摇。

    罗霄垂低眼帘,望住她的手轻声笑了笑,“别可怜我,方沁竹。”

    她有时真的残忍,一时斩断一时诱引,他的妄想全凭她指引,没有半点自主的意志。

    方沁竹移开手,“这不是可怜,是关心。”

    她蹲低身体,挑起眼尾自下而上仰望他,“至少我们还是家人。”

    他自嘲而凉薄的勾起唇角,”我从来没有选择的余地。”

    方沁竹忍不住凝望他的眼睛,向来坚定果决的眼神布满怀疑,更令人心疼的是,瞳孔深处满目荒凉之中又牢牢抓住一丝希冀。

    她压下心疼,轻声回应,“已成定局的,就不要浪费时间了。”

    他轻笑,笑中夹带不甘,“如果我有小竹姐一半聪明就好了。”

    他似乎是听懂了她的言外之意。

    方沁竹稍稍放下心来。

    ***

    假期后的第一个工作日,办公区一改往日紧张忙碌的氛围,同事们三五成堆的窃窃私语着什么。

    方沁竹去茶水间接咖啡,经过前台时候,行政小白喊住她。

    小白也神神秘秘的,“方老师,你听说了没?创意部和产品部要整合成一个部门了。”

    方沁竹睁大眼睛,节前盛礼卓透露的消息果然应验了,只是没想到这么快。

    她一副波澜不惊的反应,小白疑惑不解,“方老师这么淡定?据说要裁员百分之三十诶。”

    方沁竹有更想去的方向,并不把这份工作看得很重。她吞下一大口冰美式,不甚在意道,“这也不是我能决定的。”

    “说的也是,社畜只有躺平挨宰的份儿。”

    方沁竹摸摸小白的脸,安慰她,“这次变动不涉及你,你安安心心把在职学历修完。”

    小白握住她的手晃了晃,对着她撒娇,“我会的小竹姐。我还听了你的话在自学剪辑软件呢。有小竹姐真好,教我提升学历,还教我掌握一技之长。明年的小白就不再是前台小白了!”

    方沁竹笑得比她还要开心,Chloe从工区走出来,狐疑看了两人一眼,面无表情道,“Joyce,你来一下。”

    趁Chloe转身,小白对着她的背影吐了吐舌头,方沁竹失笑,和小白说过再见,跟在Chloe身后走进打印间。

    Chloe关上门,圈抱双臂站在她面前,“合并部门的事情,你知道了吧。”

    “嗯哼。”方沁竹不动声色,等她接下来的话。

    Chloe琥珀色的美瞳闪过盛气凌人的光芒,“Leo和产品部leader势必要斗个你死我活,紧要关头,我们千万不能给leo掉链子。”

    方沁竹挑眉,“盛总来让你鼓舞士气的?另外,我做了哪些可能会掉链子的事情?”

    Chloe理直气壮道,“我觉得你的家庭对工作来说存在很大隐患,例如周末不能像其他同事那样随时待命。平常没什么所谓,特殊时期……”

    方沁竹打断她,“这是盛总的意思?”

    Chloe一时语塞,“谁的意思不重要。这点小事还需要老板亲自耳提面命吗?”

    “那你叫盛总亲自来跟我说。”

    方沁竹扔下这句话,率先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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