唇肉相贴。

    轻柔如蝶,噙了一颗露珠置于唇窝,湿且软。

    混合烈酒残存的香醇与辛辣,迷迭香似的蛊惑人心。

    乌黑眼睫颤颤揭开,弥漫水雾的杏眼睁得溜圆,里面盛满意外。

    罗霄的唇一触即离,梦游一样再度倒在松软枕头里。方沁竹仰着头,停留在轻吻带来的震撼中醒不过神。

    手指抚过唇瓣,那一点的热已消散无踪。来得轻去得急,好像从没发生。

    但他的确亲了她。

    方沁竹坐直身体,心不在焉望着罗霄的睡颜,心绪杂乱,无从梳理。

    罗霄对她好,她一直都知道。并且从这层层叠叠的好中,渐渐尝出一点非同寻常的味道。

    起初,她没有察觉到任何端倪,把罗霄的关心当作同情她的正常关照。甚至有时,他的关心越了界,她也以为那是由男人强势的本性而起。

    直到在浴室撞上他的那天,不期然捉到眼底潜藏的火焰。她才恍然发觉,他们之间的相处快要脱离预设的路径。

    在罗宇弃船后,她接过船桨,努力掌握方向,不愿偏离航道。可在不知不觉间,舵手已经换成了罗霄。

    本来她打算随船飘摇,晃到哪里是哪里,她就带着小满窝在小船一角,想看星星就躺平,想闻烟火就上岸。

    他来撑船,愿意载着她和小满,她很感激,也记得回予善意。你来我往,就这样保持距离的互相关照。

    若是两个同渡人彼此遵守默契心照不宣,日子就能过下去,但凡有一人不满足,那么这艘船也就到了该靠岸的时候。

    譬如现在,船体就要被罗霄撕开一角。

    都说梦境会暴露人的真实欲望。他又是从来不知妥协为何物的个性。

    她几乎可以预见,汪洋海水漫灌,若是只有自己就算了,她不想牵连小满跟着一起溺毙海底。

    方沁竹轻叹一声,展开薄被盖住他的身体。

    视线不经意划过他的侧脸。罗霄的长相是很吸引女人的那一款。落拓不羁,每一笔线条都不长不短恰到好处,是造物主格外用心偏爱的作品。

    这样的船长,会有很多女人争相上他的船吧。

    现在还来得及。方沁竹想,既然抢不过掌在他手中的船舵,那她就换一条自己的船。

    她关上休息室,走出霄远大门,迎着午后明晃晃的阳光脚步坚定——反正她暂时没有与其他舵手合作的打算。

    ***

    罗霄慢慢睁开眼,光线穿透玻璃,晃得他眯起眼。

    舌尖不自觉舔过唇间,贪婪地回忆那一点温软。

    他也讲不出,贴近嘴唇的前一秒是怎样鬼迷了心窍。

    诚然是有那两瓶酒的缘故,但罗霄心底清楚,那点酒量不足以使他醉到神志不清。

    是他卑劣,耍心机。只敢装作喝醉来吻她。他还是个懦夫,胆小鬼,怕吓坏她,只能浅尝辄止,甚至都不敢施力厮磨。

    五指深深插进头发,他烦躁地胡乱揉搓几下,起身去查看仓库。

    他走出休息室,迎面撞见返回的高升。后者一见到他叫苦不迭,“霄哥,那个什么总看上去人模人样,谁知道酒品这么不好。抱着我哭了一个钟头。”

    罗霄诧异勾起唇角,“哭?”

    高升双手摊开,百般不解,“对呀,就是哭。好歹他也是人中龙凤,要风有雨,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知道哭的原因吗?”

    “他迷迷糊糊的,一直在叫女人的名字。算是情伤吧。”

    罗霄长长哦了一声,躁意退去一些,心头悬着的某块石头落了下来。

    既然盛礼卓挂念的另有其人,那就跟方沁竹没什么关系了。

    他向高升招招手,表情难得轻松,“一起去仓库看看。”

    高升却拉住他,脑袋好奇凑上前,盯着他的下巴认真打量半天,“哥,你们中午是不是吃了番茄酱?嘴巴通红通红的。”

    罗霄顿住,下意识擦过嘴巴,一抹已经淡化的红痕,暧昧躺在拇指指腹。

    指腹相碾,默不作声涂晕那枚痕迹,他敷衍的嗯了一声,不欲多作解释。

    老高无声乐了,偏要追在他身后刨根问底,“是哪道菜啊?哥,不愧是南方的西红柿,颜色也比北方纯正。”

    罗霄沉下脸,“这么喜欢南方,那就去南方出个差好不好。”

    高升连忙一套摆手加求饶的动作,“我的错,哥,都是我的错。可别派我去出差。”

    他摸摸自己的脸,“还有两个月人家就要做新郎倌了,可得保护好这张脸,不适合风尘仆仆。”

    罗霄睨他一眼,轻嗤一声,“德性。”

    说到结婚,便随口问了句他的备婚进展,又惹来高升一连串带着甜蜜的诉苦。

    边说边往外走,中间经过前台,罗霄不经意抬眼,看到办公桌挡板上面贴了一张海报,少女眉眼弯弯,一眼看上去,和方沁竹有几分相像。

    他站在桌前,下巴朝海报点了点,打断高升幸福的表演,“这是谁?”

    高升猛然刹住舌头,大概瞄了一眼就讲出海报的来历,“小米正在追的一个小明星,天天捧着手机叫女鹅。右下角有签名,”

    他指给罗霄看,“好像叫……郑诗妍。”

    罗霄没说什么,继续提步向外走去。

    两人上了车,照旧是高升做司机,他一边开车一边跟罗霄说着对仓库的想法:

    “咱们早该换个仓库了,现在这个面积太小,货物不好分类归置,影响装车速度也影响管理效率。”

    罗霄坐在副驾驶,一直拿着手机在捣鼓东西,偶尔无意识地附和两句,也纯粹是语气助词。

    察觉他不在状态,高升疑惑撇了一眼他的手机屏幕,这一看不要紧,堆叠了满屏的美女图片。

    咳、咳,高升呛到咳嗽两声,“哥,你这是……在寻摸对象了?”

    罗霄啪地锁上屏幕,面色不改跳过他的问题,“新仓库的选址有什么眉目?”

    高升扫兴地叹气,拿他没有办法,“每次都是这样,说到正事就翻篇。你知道我和小霞就盼着你谈恋爱,好看看什么样的嫂子才能拿下你。”

    罗霄闭着眼,一贯不为所动的态度,“过好你们的日子吧。”

    现用仓库在城南,租的一家废弃民房,原有四间屋子打通,加上围绕三面院墙搭起的遮挡棚,将近三百平。

    一重又一重的货架堆满物品,大小不一各种材质的包装挤在一起,将货架编号挡得严严实实。

    见老板过来,库管放下手里的活儿,走上前来抱怨,“霄哥,咱们的仓库实在该升级了,你看,进到里面拿东西,转身都费劲。”

    罗霄站在入口朝里看,长短不齐的包裹为通道增加不少阻碍。

    他皱起眉,“如果按体积分类放置会怎样?”

    库管很是为难,“那样日期就错乱了,出库时拿取也不方便。咱们毕竟是把时效放在首位的。”

    罗霄点点头,“我知道了。”

    他回到院子里,习惯性点了根烟,把高升叫过来,“你去发个招聘广告,招物流管理专业的大学生,薪资要有吸引力。咱们没人懂这块儿,专业的事得交给专业的人来干。”

    高升挠挠头,“我去试试吧,不一定能成。大学生毕业都往大城市跑,能不能招来真有点悬。”

    两个人一直在仓库忙到太阳落山,不去一趟不知道,实际操作起来才发现步步是坑。

    高升开玩笑说,不给到月薪过万,真不一定有人肯来。

    罗霄不是小气的人,他们这个草台班子能折腾出今天的动静,除了实打实的流汗卖力,更多归功于运气。后面要扩容,就不能只靠运气了。

    从仓库回来,在路边饭馆随便对付一顿,高升要回家了。他看罗霄没有回去的意思,觉得新鲜,“霄哥今晚不回家?还是头一回。”

    往常小竹姐在家的周末,火急火燎往家赶的人,居然被他看出徘徊不定的意图。

    罗霄摸了摸眉毛上的短疤,态度模糊的回避,“我睡公司,把仓库的事好好捋捋。”

    高升怀揣着“霄哥嘴唇上的番茄酱”和“霄哥周六不回家”这两件怪事,一溜烟跑回家,打算跟未婚妻好好琢磨一番。

    送走高升,锁好大门,罗霄走进休息室。

    飞驰而过的车灯从窗口一晃而过,照亮床头又迅速陷入黑暗。

    他定定望着枕头,焦距渐渐失散。

    就在这里,他亲了方沁竹。

    一种从未体会过的踌躇不定牢牢攫紧心脏。是的,他承认自己害怕了。

    方沁竹有没有介意,有没有看穿,有没有暗自决定不再靠近他?

    心脏跳动节奏忽然加快,他握紧手掌,又徒然松开。

    ***

    周日,阳光晴好。

    方沁竹把小满去年秋冬两季的旧衣服找出来,重新洗过一遍晾上。

    快要中秋,石榴树压低沉甸甸的腰,一颗颗饱满火红的石榴从枝叶间透出来。

    小满坐在电动小摩托上,认真啃着手心的石榴籽,淡红的汁液把他嘴巴染的通红。

    方沁竹逗他,“石榴涂的嘴巴红,还是妈妈抹口红的嘴巴更红?”

    小满指着自己肉嫩嫩的脸蛋,“妈妈亲亲。”

    方沁竹不明所以,依言亲了他一下。小满咚咚跑到客厅,翻箱倒柜拿出一面镜子,侧过落下口红印的半张脸,对镜自赏。

    方沁竹看到这一幕,心里莫名咯噔一下。昨天,她是涂了口红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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