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小姐,我们又见面了。”

    “孔先生,您好。”

    “怎么,和小麒交往这么久了,还是连声叔的名分都不肯给我?”

    “今天您找我不是为了公事吗?我这人向来不喜欢公私不分,称呼先生也正常吧。”

    孔庆杉反驳不了,只得吩咐助理沏茶。

    “您不打算和东藤共同出面谈吗?”

    “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对于多比来说,东藤才是直接的资方,小麒和他们谈合情合理。”

    “那您找我是什么原因?”

    “你现在还担任多比的顾问吧?”

    “对。”

    “他最近的业务动态你都了解吗?”

    “您指的是哪方面?”

    “就是寨子的项目。”

    “略知一二。”

    “这个项目经过你和东子审批通过没有?”

    “有什么问题吗?”

    “这是个接触现代文明很少的桃花源,无论从经济还是思想上都是落后地区。况且当地早就有政府部门介入,移民迁址根本用不着浪费多比这种小公司去插手。”

    “他这么做等于是在救济,几乎不存在利益的输入。你很清楚公司的财务报表赤字情况,长此以往迟早会拖垮整个企业。忘了他的春秋争霸页游是怎么砸的锅吗?”

    程蔓当然明白其中的利害得失,可她不会容忍更多像田爽一样沉迷游戏的孩子堕落在网瘾的深渊。

    “当年他以游戏厅为家时,您貌似没有很着急吧?”

    “我揍他还少吗,他哪次听过?只是那时我忙事业,相比之下,这边的投资更值得,回报更好……”

    果然不出所料,她不置可否地淡淡一笑。

    “所以您还是反对他的扶贫举措?”

    “程小姐,你第一次告诉我和他在一起的目的,是想把他作为长期饭票。我想凭你个人的身价,这点钱不过是九牛一毛。真正的企图,还是要跟他过你期待的未来。”

    “把注押在一个创业靠泡妞忽悠天使轮的废物上,这不是你的作风,也不希望在没有犯错的履历上再徒增一道遇人不淑的败笔。”

    “这就不劳您费心了。有句话说得好,人这一辈子,谁还没离过几次婚哪?”

    “恕我冒昧,您还是重组了现在的新家才使一切走上巅峰,我为啥就不可能呢?”

    又是一轮魔法攻击的灵魂拷问,孔庆杉的眼镜都快擦出火星了。

    “程小姐,你是个聪明人,咱们没必要揣着明白装糊涂。你的前夫是个生活不能自理的穷画家,再陪一个毫无大局观的白痴,试错的代价未免太大了……”

    “言归正传,他的公司追根究底还是有我的股份,自然不答应拿我的饵料洒粪坑养蛆。”

    “穷山恶水出刁民,不考虑日后的吸血反噬,必将被他们吃干抹净。趁早掐灭彼此的关系,对谁都好!”

    隐约嗅出遭受内涵的气味,她仍保持精准冷酷的机器人设。

    “您是让我重审项目,借机全盘否决?”

    “顾问给客户服务不假,但用的是资方的真金白银去孵化,我有权拒绝哺育弱雏甚至死胎。如果念私情玩忽职守,我不光要收回所有股份,还要根据合同加倍赔偿违约金!”

    两双犀利似剑的眼神在空气中碰撞,利刃摩擦的焰粒此起彼伏。

    一墙之隔的会议室里,一字排开的东藤代表轮番上阵,但对面的孔令麒除了默认这个金不换的机遇,对盘旋耳旁的王八念经一律当催眠曲。

    “孔总,我们是第二轮的领投,你这么重情重义的企业家,总不能卸磨杀驴吧?”

    “抱歉,这评价我不认可。你们充其量只是投资方,不是业务部,凭什么断定我的项目是死路?”

    “不是死路,是这个项目收益不足,老总……不批……”

    “孔庆杉对吧?不批就撤资回去,我不稀罕。”

    “孔总,这个项目周期太长了,而且利润很薄,从短期内看很难回本。还是把重心转移回长三角地区更妥当……”

    “不行。”

    “那这样,这个项目不取消,你移交给我们全程负责。现成的团队效率高,也免去你三天两头下乡奔波的辛苦……”

    “多谢关心。我的强项就是搞业务,这点困难不算什么。”

    “我要充实完善的下一阶段人员及步骤规划,都在补充协议里写得一清二楚。”

    “你们要签就麻利点,没工具的话,我可以借。”

    他把玩签字笔的无所谓态度令几个代表颇有愠怒,面面相觑片刻,一个负责人表示要去请示一下。

    “请便。”

    端起的咖啡杯边缘露出警惕扫视的小眼神,无聊地在作废的草稿纸上涂鸦火柴人,斜睨最后一位资方助理匆匆溜出现场带上了门。

    笔记本屏幕播放着孔令麒的直拍画面,打了解他们是孔令杉的傀儡以来,态度就不如原先那么热情了,只保留基本的礼节交流。

    “你们还偷拍他?”

    “只是给你了解一下,他面对衣食父母的样子依旧这么嚣张。”

    “就连天曜看中的都不过是盈利模式和市场占有率,别把一个顾头不顾腚的蠢货想得太厉害了。”

    “你碍于恋情不好施威,那我还是得出手。儿子和事业不能全丢,哪边胜率高,我就保谁。”

    程蔓阴沉着脸不再抱任何期望。

    “孔先生,倘若他不是有您的一半血脉,您根本不可能干涉这么多年吧?”

    “您一开始也是设置了常人定性思维的废柴富二代滤镜误导我,毕竟提到他难免会牵扯到您。”

    “为了掩饰旧情债的持续发酵,您要么变相招安他回归统治,要么就彻底打压他永无出头之日。孔大少的历史标签,怕是也在您的心里烙成了默认的枷锁吧?”

    “程蔓,且不说你这个顾问尚未签署过任何书面合同,论关系你仍然是个外人,无权参与孔家事务的对错。”

    “我愿意选你发展为多比的CEO,是赏识你的才华,这个公司从小麒手上基本符合了条件才转交于你。”

    “你不接受我不强求,但我还是那句话,破坏我布局的,都将输得很惨很惨。劝你不要与我为敌……”

    “我知道,您的两个家庭都有成员踩过雷吃过苦,震慑力非同小可。”

    “但恰恰我这个人,最不怕的就是别人威胁我。玩忽职守与违法犯罪的事,都不可能发生在我身上。”

    “我不认为孔令麒此次的项目有不当之举,相反我持鼓励态度。既然公司是他的,做主理所应当,盈亏自负。”

    “关于他赋予我的未来,是每一个不管是否优秀的人都有独立思想、理想和做事方式的观点。人生不是只用来赚钱,有意义的事情更无价。”

    孔庆杉黑框眼镜后的眸色愈发冰冷起来。

    “很好,程小姐。事已至此,咱们再耗下去也是枉然。”

    “我的世界里不留闲子,你在公司没有股份,不具备直接的谈判决定权。”

    “所以单独通知你一下,我打算即日减资,不排除正式撤资……”

    “多出来的资金流向方是谁?”

    “暂且无可奉告。”

    被晾在桌前的孔令麒无趣地弹奏空杯狂想曲,烦躁得不停瞅着腕上手环的时间,暗自吐槽这伙人怎么磨叽到如此“高”的效率。

    盯住黑亮外壳后模糊的倒影,化成了百般嫌弃又转怒为喜的程蔓。

    某个念头闪电一样劈中脑海,掀起汹涌绵延的澜山。

    “身为顾问,怎么不允许她跟我同桌出席?”

    俩人的工作关系早不仅限于一纸文书,界内人尽皆知,偏偏到这里就非要分开?

    手机搜到相距数米的织女,疑惑为何不是在楼下等候的位置。

    他顿感不妙,甩开椅子扑向大门。

    牢牢锁死的关卡证实了担心的未知,幼年躲在角落目睹父母吵打的噩梦秒被激活。

    “开门,放我出去!!”

    单枪匹马的程蔓面临东藤压境的援兵丝毫不退让,正如无畏南疆戎机的穆霓凰,横枪立马于烽烟旗下,以一戍边,慑服蛀军。

    “孔先生口口声声排挤我没有实权参政,又紧急调动主力队员前来救驾。依您的个人腕力,想必犯不着靠人海战术来撑场子吧?”

    “那倒不会,这样的能耐上不得台面,我自有分寸。”

    “程小姐既是多比的顾问,我们就谈谈应该和顾问有关的东西。”

    “说说吧,多比在东藤的股份比例最低降至多少,你会去叫小麒同意?”

    程蔓相当明白孔庆杉的话中有话,背后掌控了杜一鸣的绝大部分股份,会甘心拱手相让到手的肥肉?

    他能借第一个东藤侧面控制多比,就极有可能筹备有第二乃至第三个。眼下最大的中标人,就是表面看起来已经出局的天曜。

    同念拆分重组多比抢占最优资源蛋糕的饿虎,将来会不会狗咬狗为时过早,知道肉骨头熬的汤喷香就足够了,至于瓜分哪一亩三分地,那是刀叉与炉鼎的造化了。

    回头再互相勾兑提纯,照样可以顺利夺回在多比的军阀势力,“分久必合”的迂回战术在圈里太寻常了。

    “孔先生既要协商,难道不该通知CEO本人到场会面?”

    “找他?他的数据敏锐性有长进吗?像这种意气用事的傻子,就只能通过最直接的手段来博弈。”

    “我曾经表过态,希望他能赢得公平游戏的机会和平等对话的权利。暗箱操作的套路,统统拒绝。”

    “当初谈过的条件还是可以兑现,你出任CEO的职位,我一步到位马上和你对接,省时省力。”

    孔令麒迟迟不到位的异常情况无时不刻让她揪心,这只老狐狸觉察出嘴边食的油腥淡化后便原形毕露,依旧企图策反自己,霸占儿子的心血。

    即使那个一点就炸的刺头会失态添乱,她仍不忘有他护在身边的安全感。

    房间里猛然响起巨大的砸锁动静,现场所有人不由得虎躯一震。

    “怎么回事,谁在破门?!”

    个别胆小的女生纷纷后退,眉头紧蹙的孔庆杉迅速把质问的目光投向惊慌揣兜的助理。

    使劲拧转的把手在持续输出的蛮力中瑟瑟发抖,地上不停洒落稀稀拉拉的碎屑。

    差点没反应过来的程蔓下意识也避入远处,瞟了一眼满脸狐疑的知情者兼罪魁祸首,厌恶的进度条径直拖到了100%。

    哐当一声,折腾够呛的门板踹开了,率先冲进来的居然是两个举着消防斧的保安。

    “你们是干什么的?大白天无缘无故锁门,还聚集了这么多男男女女,把这当传销窝点了?”

    哑口无言的代表们直往孔庆杉那边挤眼色求助,而一旁闪现的孔令麒,面无表情地示意他们让道收工,昂首挺胸快步迈到程蔓附近,伸手握稳她荧光跳跃的指头。

    “来晚了,没事吧?”

    她仰起的眼窝瞬间沸腾了,竭力抿嘴咽回哭腔,默默摇了摇头。

    不动声色地将她挡在身后,傲视众多尬掘地缝的喽啰,他慢条斯理地揭秘了反转的真相。

    “抱歉啊各位,我隔壁的门也不是很好开,还以为外面镇守了园区保镖呢,就按了一下室内的火灾报警器……”

    “这里可都是多比的金主爸爸姑奶奶,万一有个好歹,给我安个绑架勒索的罪名,今后还怎么替大家鞍前马后效劳啊……”

    铁青着脸的孔庆杉一时语塞,看不出来这小子脑回路不简单,居然会走这种路线脱身。

    “好了,扯远了。东藤的财神爷们,这次的供品预告单已经发邮箱也打印呈贡了。要不合胃口,爱咋咋地,大不了小爷另拜活佛保佑就是……”

    “走吧,该说的都说完了,别浪费时间了。”

    “去哪?”

    “玩去。”

    踢散地板新冒的木碴,绅士风度地大臂一挥,为她疏通了一条踏风追云的星光大道扬长而去,剩下一群大眼瞪小眼的虾兵蟹将手足无措。

    “孔总,我们该怎么办啊?”

    瘫坐下来的孔庆杉摘掉眼镜,额角的冷汗染花了脑壳。

    “失策了,没料到临场栽给了乙方……”

    “要是程蔓就算了,可这是他……”

    “立马去跟酒店聊妥赔偿,监控删除,把事做干净了……”

    助理匆匆跑出去了,打量余下听遣的毛头,气焰霎时浇灭了一大片。

    “全部版本的合同都带回东藤,不许留蛛丝马迹给别人。”

    “先按兵不动,等我掂量清楚再反击……”

    乘车返回的途中,两个经历战火涅槃的幸存者执手依偎互诉衷肠。

    “我刚才这招咋样,帅不帅?”

    “太帅,真出乎我意料!我都想不到能利用消防警报来求救……”

    “忘记我是干啥的了?区区陋室几根线的段位,就想困住一个家居科技大佬?我还得到过密室逃脱的高人真传呢……”

    缩在颈窝的她赞同颔首,十指相扣久久不舍松开。

    “我高中的时候,有个男同学喜欢我……”

    他的耳朵一下就支棱直溜了。

    “往我这书桌里丢死□□,我爸知道了以后,拎着个□□,差点把人给炸了……”

    “理解理解……你那派出所的同学不也说了,偷抄你作业本,撕完还挨文具盒砸了脑袋缝七针。典型遗传的暴脾气嘛……”

    娇嗔地拱了他一屁股,她咀嚼半晌才点明重点。

    “我想说的是,觉得你一瞬间很有我爸的气场,话不多说直接动手,简单粗暴但效果最好!”

    “你希望看中的男人是一个永不言败、勇往直前的刺头,和今天的我匹配上没?”

    脸颊收到她言简意赅的点赞,他捋顺衬垫鼻翼的幽香柔发感激涕零。

    “其实我当时超级想撞门的,他一肚子阴谋诡计千变万化,耽误了救你我后悔都来不及……”

    “不准撞,你的腰刚恢复,我还要听你弹琴的,手也金贵……”

    “各类受伤的鲁莽行为一概三思而后行,听见没有?”

    “放心,我长大了,我现在懂事了,这些道理我都懂……”

    “也不好意思啊,这趟让你受惊了……”

    “回家吃顿好的换换心情,等处理完公司的业务,有空我就约你。”

    “一言为定。”

    “不见不散。”

    接连几日风平浪静,资企二营均聚敛锋芒,以逸待劳。

    程蔓并没有停止对孔氏集团的全方位彻查,及时更新罪证库存,以待时刻征用。

    孔大少的抖音直播这两天也安排了,安置房的新住户已经越来越多,镜头前的内容一天天变得丰富多彩起来。

    昔日造型单一的小楼周围装饰了民族元素,每家品味相似各异,乍一看只是翻新了腐朽陈旧的外观,实则粗犷淳朴的远古净土未受过多世俗沾染,稍加打磨的璞玉即可焕发碧环萤泽。

    这里围火团建的夜生活千年不变,长者讲述祖辈口口相传的宗族故事,妇女专注白天遗留的针线活,小孩扎堆烤串取暖、追逐打闹。

    其乐融融的氛围常使孔令麒抱膝痴望星空,类似的情景大约只出现在一片狼藉的家暴战争废墟的纪录片,沦落风雨的苦命儿瓦砾当床天支帐,瞳央的芒晦不知还能长明多久。

    一份鲜香扑鼻的烤鱼递到了愣神的嘴边,扭头看去,是这几天借宿的那家小女孩。

    “麒哥,给你的,我要回去睡觉了……”

    “姐姐妈妈还在做活,说你下次再来就可以带走了……”

    他撕了一大块焦脆的鱼皮与她分享,微笑注视这个和田爽同龄但汉语还不太利索的妹妹,掸干净她绣花围裙上稀疏的灰烬。

    “幺妹,帮给她们带个话,这事不着急……”

    “等你哥和叔来了上海,捎上就行……”

    “天冷,早点睡吧,别冻着……”

    幺妹抹抹小嘴循月隐没于竹栅深处,闻味识香的黑猫也过来蹭食,湿漉漉的泥爪勾勒出深浅不一的腊梅曲畛。

    闲撸狼吞虎咽的馋兽绒毛,他空洞的眼屏无形中播放了一部专属的多幕偶像剧。

    车子停在了他的公寓楼下,司机拉开后排的门,伸手扶稳身披长羽绒外套的程蔓登台亮相。

    “太太,今晚还要来接您吗?”

    晚风微拂的耳坠如檐铃低吟,情音细咛。

    “不用了,明天记得按时送小姐去特长班。”

    “好的,明白。”

    熟练地刷卡进楼步入电梯,她照着空无一人的墙面捯饬妆容。

    那扇形同虚设的户扉后,是一座用郁金香薰铺砌的爱心花园。

    左边的小道绵延至角落弹琴的燕尾服侧颜,右端的幽径纵伸往卧室的远方。

    难辨有意无意,屋里飘扬的钢琴曲在她出现的刹那,旋律就转为了低沉且朦胧的节奏。

    灵活的手指跳跃在属于自己的舞台款款演绎,似乎也触动了地板上每一位烛之少女的伴舞热情。

    琴凳的其余三面都很宽,无疑是特意给她准备的绝佳座位。

    伏在他久候的肩头,耳下六边形的雪状徽章融熠略凉。

    “来了?”

    “嗯。”

    磨砂质感的鬓角挠挠她绯红的脸蛋,指间的音乐却没有结束。

    “当初你预约的郁金香,这样的布置还喜欢吗?”

    “很喜欢,气氛超乎了我的设想……”

    中止的尾音泡沫一样迸裂,又无缝衔接了另一场默剧的戏份。

    靠在琴盖上浅饮寨酒的双人背影,投射在帘布的布偶轮廓时隐时现。

    “那次委屈你和他对抗了,我很怕他把你也扣起来……”

    “他不敢。”

    “我从来没有向威胁低过头,他和上次一样,局面失控就原形毕露,想彻底买断这片村的知识产权,再独吞胜利果实。”

    “多熟悉的套路,人工智能公司的未来直接变现斩首。”

    “他不会去关心那里的民族文化可以裂变成多少种IP,现代的方法怎么去唤醒传播古老的传统艺术。单纯承诺给发源地培养人才的模式,占据了他植入内奸的位置,这一项就足够与虎谋皮了……”

    “你能提出用这样的方法,替代一次性支付版权的固有思维,还可以为公司招募到潜力员工,证明已经在管理方面有了很大的进步……”

    “那是因为师傅教得好。”

    她傲娇地窃喜一秒,碰杯抿下一口后仍存忧虑。

    “要是他又动歪脑筋毁掉多比,你有什么打算?”

    空气顿时凝固得令人透不过气了。

    “你把关于他集团那些预留的分析罪证交给我,我跟他同归于尽。”

    “加上这次的人身自由限制,我就算把自己当年的疯样传遍上海,也要让他从内到外付出血的代价。”

    作为见识过他当街耍酒疯的目击者,她可不想拖回来的是具得而复失的战骸。

    “你想报仇我很理解,别忘了你欠我一条命,不要之前得先征求我的意见……”

    “记住了。”

    清脆的冰笛开鸣简洁短促,继而化作潺潺温泉滋润喉咙。

    “什么时候才能启动IPO?”

    他坚毅的神情忽然动摇了。

    “我不知道……”

    “你怎么会不知道?”

    “没到最佳时间啊……”

    兴许是让她吓到了,他还傻傻地把残存杯壁的酒渍往嘴里灌,却被她按下了手腕。

    “这酒真的好喝吗?”

    “还可以,劲没有北大荒那么猛,是我喝习惯的味道……”

    盘算好策划方案的预想效果,她决定再次主动出击。

    “再陪你认真喝一次怎么样?”

    “有多认真?”

    “带上酒和人,跟我过来。”

    提溜一截前臂尺寸的竹筒,他顺从地由手捧花盏的她牵着,沿左心脉状的蹊辙徐行。

    一前一后的裙摆裤腿掠过摇曳的萤焰,恍若齐走婚礼的红毯,拾级攀登天堂的螺旋阶梯。

    墙壁花洒的密集针孔,依稀还在汇聚成偶然倾泻的急流,落进深如墨渊的浴缸积潭中滴答击缶。

    一株悄然吐蕊的蓓蕾暖色迷影里,清冽的瑶线均匀斟画于白皙的肌肤,渲染了一幅波光粼粼的琥珀汪洋画卷。

    修长的手指轻抚丝丝凉爽的醴膜,像是摩挲油光锃亮的猫背,聆听小宠陶醉其中的咕噜回应。

    酒精挥发的降温完全比不上吸收排出的燥热,仰卧垫上的他仿佛通过另一种方式,品尝了醇浆渗透土壤的酝酿,蒸腾的热气似乎正从遥远的地壳内部袅袅升起。

    但他没有动弹,好像真的喝多了一样僵在原地,皱眉竭力压制体内游走的欲望。

    一股远赛酒精冰火两重天效果的柔韧诱惑,自锁骨肋间脐周勾勒水墨下的素描,直至丘陵蜿蜒耸拔,平原阡陌分明。

    熊熊燃烧的火炭之躯缺乏膏泽的布施,嗓井干涸濒临坍塌。

    忽然嗅探满载的阴云飘来,倾盆大雨瞬间泼入漫天荒漠,浇灌炙炎的旱地。

    沉闷的滚雷回荡于沐浴甘霖的胸腔,唯恐错失半分饴露垂怜的他贪婪畅饮。

    一缕遗漏的纤涎溢出唇角,似蛛丝闪烁幽星断粘颌下。

    他并不知足地吸牢那枚赏赐贵源的宝器,舌尖疯狂召集她齿窟四周的残淳,几乎要把魂魄都吮出不休。

    又是一波淡而隐秘的汛泉,俩人鼻息传递的植醺越来越少,愈发泛脂的面容却日趋成熟。

    他不再知足被动的躺平,闲置的双臂搂住一掀,便调换了彼此的阵营。

    饥渴难耐的困兽寻觅到茫茫雪域中的绿洲,即刻掬起微漾的融蜜,一头埋进糖罐风卷残云。

    阵阵闪电由炸开,随着心鼓的猛烈敲击,她顷刻变成及时雨里洗礼的信徒,断断续续的祷告难以成篇。

    凝脂口感的冰淇淋完全俘获了嗜糖的孩子本性,顶端点缀的樱桃是他百吃不厌的佳肴,还不时团弄松软的奶酪,回味一对鹿蹄陷在雪地撒欢的棉毯裹质。

    窸窣的碎响把她从恍惚中惊醒 ,循声瞧去,叼着包装袋的他极力撕扯,但又频频失败。

    “我来帮你吧……”

    “不用,我自己可以……”

    然而比牛皮糖更藕断丝连的塑胶实在令人焦灼,她气恼地劈手夺过要扔掉。

    “好歹最后一个,别浪费啊……”

    “那我帮你打开。”

    往常战前擦枪装弹和部署阵地的伙计交换了,盯着手中仅存的防线,她突然萌生了极其抗拒禁忌的反骨。

    “来,我给你穿上。”

    才铺完垫子的他,一个激灵缩起了膝盖。

    “不必了,我自己弄……”

    “啥意思,有啥不能当着我面的情况?”

    “没,你别误会,我……习惯自己准备了……”

    “你是不是已经缴械了?”

    “没有的事……”

    他窘成猴屁股的脸使她扑哧一笑,坐到旁边把慌得不行的小东西揽进怀里。

    “紧张啥,逗你玩呢,别尿裤子就好……”

    “主要是你今晚前面的艺术表演很棒,我就想还一个礼而已……”

    他犹豫了,目光不自主地移向了多余的裤衩。

    “行吧,那你……”

    她有意争取的机会千载难逢,倒不是真的为了某些尝试,而是借故偷梁换柱,趁他回避的余光还未切换过来之前,罩上了另一只蕴藏的私货。

    那天晚上,她比任何一次房事都用心,甚至以他腰刚痊愈为由,承担了全程的重点输出。

    被泼天宠溺淋漓眷顾的他搞不清她在打什么算盘,上下投喂到像在雪堆里飞驰赛车那样痛快,肾上腺素飙升的腰一直在刹车过弯,眼花缭乱的幻影穿越回到了俩人初斗游戏的两虎相争时期。

    又是迎来掏空的迸射,勉强接准不甘迫降的她搁在肩颈,他努力挤出些许沙哑的回应。

    “好了好了,咱中场休息一下吧,你累了……”

    她早就眩晕得不行,意犹未尽地舔舔透白的嘴唇,仍然跟个起床气发作的小女生,赖在他舒适的怀里不肯挪窝。

    散发着薄荷茶韵的湿巾清理口鼻的黏液,一杯悄悄吐芽的彩虹递到了跟前。

    “给你榨的鲜果汁,温度差不多了,补点水分吧?”

    “你从哪变出来的饮料?”

    他臭屁地笑笑,指节叩叩床头柜的门框。

    “特地改造的情岛小金库,多比新研发的内测功能,我先试试效果……”

    何时加装的袖珍冰箱,她压根就没注意过,但带有温度显示的自然冰镇,确实是运动之后的绝配营养品。

    就凭这项体贴的实用技术,相比一把年纪还把找妈挂嘴边的田克俭,她更加坚定了收归这只忠犬入囊的信念。

    美滋滋地啜了一口润肺的饴津,她俏皮地刮刮打盹的小贤者高挺的鼻梁。

    “累吗,腰有没有不舒服?”

    他大概真的睡着了,并没有立即反馈。

    探手检查了一番嵌在棉絮几乎碾平的风险区,见他毫无波澜,方才暗自庆幸了一会。

    替他盖好被子,她披上衣服蹑手蹑脚地溜进了卫生间。

    小腹隧内荡漾的余温,印证了她此行的最终目的。

    没错,是那个打断施法的拦精灵留下的痕迹。

    洗漱完毕,她拾起被他翻身掀落地板的护枕,抻平压出的垛口,放在折叠防潮垫的椅子上。

    这张单人大床虽然没有火炕那么宽,但过去四仰八叉占地盘的他,已经养成了蜷让另一席位的习惯。

    冰箱内部的乾坤让她十分好奇,也心痒痒地想去一探究竟。

    最接近床的顶角有个指纹解锁区域,她拈起他耷拉的指尖轻轻戳了一下。

    两层迷你的隔间,居然还有一壶精制的唐培里侬,香槟金隐隐散发的魅力非同寻常。

    回忆起他耿耿于怀当初慈善峰会的假酒风波,她倒是不惊讶他对酒源的敏锐度,只是感觉给如今的双方留下了遗憾,或许此生还有机会做点补偿吧。

    睡梦中的他嘴角浮现的安谧笑意,大抵已经描绘出了将来的小小麒模样。

    她也开心地顶顶毛茸茸的鬓边,带着重拾完整家庭的憧憬恬静入寐。

    一个瓢泼大雨的午夜,打哈欠的田爽经过程蔓房间,无意间看到里面的灯光还亮着。

    “妈?你还没睡吗?”

    “就睡了……你怎么起来了?”

    “上厕所……”

    “我已经在护理了,回去睡吧……”

    门缝外毛线拖鞋的脚步声消失了,床头柜上一支效果全无的验孕棒,还是击碎了她挣扎的幻想。

    长叹一口无奈之息,只能匆匆收拾完现场躲进了被窝。

    测了好几天,换来一次又一次的失望,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恨自己身体不争气。

    是太多年的禁欲封印了冻土的复苏,或是抵触结婚生子的咒语应验反弹,头脑里早期哺育田爽的慈爱程序再怎么重启,就是挽留不住富含潜力的小生命。

    不服地对照最新的体检报告,吞下一把把备孕常用药品,她不相信老天铁石心肠到这个年纪就驳回自己复返母亲的正当诉求。

    “孔令麒,你在外地若能感应到,也为我祈祷一下好孕的好运吧……”

    “原谅姐瞒着你耍了点小手段,别放在心上……”

    “你也得加加油,多少还比较年轻,需要你展现大男子主义的时候不要掉链子……”

    品味白天唯一一个黄毛代拍的回村报喜迎宾视频,周围敲锣打鼓嘈杂震天,男女老少争相敬酒献礼的场面着实有吓到她,这待遇和救世主下凡普度众生差不多了吧?

    守旧思想的禁锢力量她肯定深有体会,可像他这种浑身时尚前沿范的潮人,是怎么打入固化阶级内部的?

    然而他似乎自带一种吸引其他长辈的魔力,或许是传说中的大智若愚?

    现在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坚信他的业务实力,只待佳音频传了。

    “小东西,记得穿好护腰和舒服的鞋子,工作再忙,身体最重要……”

    “千万别贪杯,IPO对强健的体魄和清醒的头脑要求甚严,我还记着你的祠堂祝福仪式没开启……”

    “我命令过你,桃花耗时耗运,创业的人不可以分心。”

    “可你老家的桃花是个例外,它们没准蕴含比郁金香和玫瑰更吸引女人的诱惑。我也打算去见识一下那个平凡的世界……”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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