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南很不高兴。她不高兴的点不在于胖彪怀疑自己,而是胖彪打破了车内独属于青春的欢乐气氛。

    多么无忧无虑啊!明明难缠的怪物就在外面飘荡,明明知道安全与庇护都只短暂存在,但他们就是能轻易地打开名为“乐观”的开关,相信未来会更好。

    乔南也曾这样天真过,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发现离别与死亡越来越频繁地接踵而至,健康与心力不可抗地逐渐衰退,梦想不断模糊直至深埋心底,乃至消失,乃至畸变。

    不会更好了,未来的日子只会越来越糟。

    乔南甚至没敢问学生们的名字,只想短暂享受这难能可贵的轻松,可胖彪竟连这点快乐都要剥夺!

    所以,乔南定定看向胖彪,试图表达自己的不满。胖彪却没有一丁点的自觉或心虚,反而理所应当般直勾勾地回望,仿佛在说:我就是怀疑你,你难道不怀疑你自己吗?

    怀疑?

    乔南忽地感觉到有些疼,一开始只是头,继而迅速蔓延全身,像有什么东西在她的四肢百骸中激烈蠕动、钻取。

    “没事,没事,没事……”

    她渐渐听见一道不断重复的喃喃气音,眼前的世界也随之闪烁。那个同现实交替出现的世界,也很昏暗,也是周围有光,但好像视角不一样,高度也不一样……

    梆!

    一张面无表情的人脸陡然出现在乔南眼前,她惊得猛然后仰,脑袋重重撞到了什么东西上。那质感绝对不是后车窗,而是,而是……

    乔南大口喘息着,后脑的疼痛和浑身的疼痛汇集,连同惊骇一起,逼出她了一身的冷汗。

    她竟然还在货车底趴着,且正对着一张可怖又眼熟的脸——是之前那个被大脸怪扔下的感染体!

    只是此时的感染体脸部没有之前那般瘦削,身体也没有那么肿胀。他面无表情地注视着乔南的突然动作,随即一边向前爬动,一边喉间震动,发出惟妙惟肖的男女生音调。

    “下面做什么啊?”

    “等等吧,在车里等等吧。”

    “好,等一等,等一等。”

    一直僵硬在原地的胖彪和大学生们,被那声音吸引,木楞楞地转动脑袋。乔南的眼前又开始出现两个世界的交替闪烁。

    面包车内,前排的女生回身关切道:“你发什么呆?别担心,物资车那边肯定呼叫增援了,等一下就好……”

    其他人七嘴八舌地附和:“是呀,等一下就好。”

    乔南偏过头,再次看见胖彪的幽深与沉寂。

    下一秒,疼痛袭遍全身,击碎层层遮掩真实的薄纱,也令她感受到久违的心脏狂跳。

    疼痛才是真实,疼痛才是真实!

    乔南惊骇又清醒,挣扎着尝试倒退,可过度的疼痛干扰了她头脑和身体间的连接。她在扭动、抽搐中摔倒,像一条被扔在岸上许久,还在垂死挣扎的鱼。

    这滑稽狼狈的模样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甚至连充当“猎人”的感染体,也依旧无悲无喜。他只是微微歪头观察了乔南片刻,便缓缓张开布满蠕动肉刺的嘴,向她俯身而来。

    乔南惊恐得眼珠不停震颤,她意识到她没有能力躲开了。

    可没有人会来救她,所以,只能鱼死网破!

    就在感染体啃上乔南面颊的前一秒,她使出全力猛地一振,歪头躲避的同时狠狠咬向那仍在震动的喉结。

    这里面的东西迷惑了其他人,而这个东西恰巧足够脆弱!

    乔南感到自己的牙龈嵌进了柔软的皮肤里,古怪的说话声戛然而止,转为“喝喝”的喘气。

    感染体开始挣扎,扭动,锤打,但并不激烈。饶是如此,只有头部比较灵活的乔南也只能发狠死咬,坚决不松嘴。

    她的牙齿磕碰到坚硬的东西,有液体从齿缝间流入她的口中。

    咕噜——她听见自己吞咽了一口,腥臭味瞬间在她的味蕾和鼻腔中爆炸,反胃感立即涌来。

    呕!反胃的本能反应竟激活了她的力气,感染体被猛地推开,她也重新撑起身体开始干呕。

    不,并不是干呕,是真的有什么东西,顺着她的食道喷涌而出。

    漆黑,滑腻,蠕动,乔南吐出了大量诡异的粘液,又像是粘液从她的体内主动钻出——因为它们落地后,便气势汹汹向着感染体扑去。

    “卧槽,这是怎么了!哎哟,好痛!你……你!”胖彪似乎清醒了,惊愕叫嚷起来。

    同时,大学生们也开始惊叫。他们有的说要跑,有的说要救人,嘈嘈杂杂,乔南听不真切。

    她已经本能调用了超感。在晦暗的虚影世界中,黑色粘液竟似流金,光华流转,耀眼非常,正同另一个稍显暗淡的光点交缠。

    那是比之前每一次都更清晰的画面。乔南第一次看清代表异能的光亮,是怎么一丝丝从暗淡光点中流逝,又被黑色粘液的光点吞噬,并且可能是因为容纳过对方,她甚至能隐约分享到黑色粘液的喜乐、满足,还有味觉。

    好香啊……

    乔南的视野不自觉飞向那两团光点。她早已将男性感染体的诡异和肿胀抛诸脑后,满心只想多多分享那复合又馥郁的美味。

    “乔南!你什么情况?你还好吗……”胖彪的声音乍响。

    沉迷于新奇感受的乔南一开始并不想理会,但因为对方喋喋不休,她不得不转动被感官占据的“大脑”,开始思考:这家伙在讲什么?

    也就是这么一丝极其简单的思绪,乔南只觉眼前一花,整个人便沉沉落回躯壳内。她再睁眼,世界已没了香味,也没了光,只剩被黑色粘液包住整个头部的感染体,和兵荒马乱、又惊又疑的一众人。

    胖彪最先捕捉到乔南的神情变化,立即关心:“你刚刚吐的什么?有没有被感染?”

    如果他没有整个人远远退到卡车边,乔南会对他的关心更当真几分。而这会她只觉得好笑,甚至脱口而出:“你喜欢自欺欺人?”

    胖彪惊恐:“你被感染了?”

    乔南无奈:“应该不是感染,不过也不算没事。”

    这里面的事情她自己也不确定,只隐约明白自己的身体大约早被光海,也就是那团黑色粘液标记,刚刚的苏醒和疼痛正是两股变异力量在自己体内争夺“地盘”的结果。

    既然是“地盘”,而非渔翁,那么即便如今鹬蚌相争,她也不一定能全身而退。

    胖彪却误会了,飞快眨了几下眼后沉痛道:“你自己掂量,实在不行把物资扔过来,我帮你带回去给谢益。”

    这句话里的算盘珠子比人言还响。乔南牵起嘴角,似笑非笑的微微摇头:“不用,你不懂。”

    话音刚落,对话的两人都惊了。

    胖彪肉眼可见地打了个冷战,在惊疑打量的同时,念叨了一句“疯女人”;乔南则是忽地蹙眉,反思刚才那样的表现是否正常。

    如果是百分百原装的她,倒也能说出点似是而非、引人误解的话,但绝对不是用那种语气,也不会有那种神态——她踏出校园后的每一步,都在战战兢兢和得过且过中度过,从未体验过游刃有余,更不用说成熟风韵。

    也即是说,眼前已经大半钻入感染体口鼻,令感染体眼球暴突、痛苦不已的黑色粘液不是全部,还有同样霸道的东西存在在自己体内!

    【快逃!快逃!】属于乔南的原装细胞发出惊恐尖啸。

    【可逃去哪?】这也是乔南的细胞,是基因中天然携带的胆小懦弱,是对于改变计划的怀疑和恐惧。

    【确定不回城中村和谢益汇合了吗?那答应谢益的物资怎么办?】她还天生优柔寡断,有一份并没有实力支撑的道德感和同情心。

    乔南一一审视着内心的想法,试图找出其中隐藏着的外来者。

    这可不容易。在□□上,光海的单位可能比粉尘粒更小,是与空气同级别的存在;在意识上,超感只有向外观的视野,无法自视——连低头看到自己腿脚的视角都没有,所以乔南也不能看出自己的体内是否发光。

    那怎么才是我?

    【无所谓啊,环境造就的你也是你,人总是要变……】这个念头甫一冒出,在警铃大作的同时,乔南蹙然狂喜。

    这就是异端,是一个想要试图改变人的“环境”,才会说的话!

    我想要成为谁,关环境什么事?你凭什么强迫我、诱导我,去按你的规则、你的想法?哪怕你帮助我度过了一些所谓的“难关”,可那不是我。而这里,是我的意识,我的地盘!

    在乔南无法自视的世界中,有什么东西拔地而起,牢牢撑起被虫蛀风蚀过的天地。有金闪闪、自以为讨喜的小小光点们,战栗着寻找龟缩的角落。

    它们被发现了,功亏一篑。这简直是一只养不熟、驯不好的白眼狼!

    乔南却已不再关心手下败将们。她深呼吸着,感受着冷汗暴露在空气中、分外真实的皮肤战栗,再次看向缠斗的变异双方:黑色粘液已经完全侵入,感染体瘫倒在地,整个身体连同衣物一起,质感变成一种湿漉漉的蓬松。

    无疑,黑色粘液赢了。

    下一秒,感染体的背部发出咔嚓轻响,裹挟了血红与杂质的黑色粘液如胜利者般,从原本坚硬的人体脊背处破骨而出。

    被大脸怪成年体围困在车底边缘的大学生们终于承受不了,纷纷倒吸凉气,矮身逃窜而出,去寻找新的出路。

    胖彪急得叫喊:“你怎么又愣住了?快走!你不会还指望我拉你吧?”

    他将“避之唯恐不及”几个大字写在脸上,乔南难得无奈叹气:“跑不掉的,除非我不打算回去了。你也长点心吧……”

    说话间,黑色粘液已经摇曳生姿地流淌而来。乔南主动伸出微微颤抖的手。

    她害怕,也不害怕。

    黑色粘液似乎被这个举动所取悦,裹上她的手掌便没有再继续向上。乔南只觉手上的毛孔似被强劲的薄荷清凉油涂满,就见黑色粘液渐渐消失,重新与自己融为一体。

    胖彪强作镇定地围观了全程,才咽着口水提问:“你刚刚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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