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包车驶出商超的周边范围,转上匝道,进入来时的高架。乔南作为上路新手,不得不全神贯注盯紧路况,可即便如此,她还是会有一丝分心,总觉得刚才那个男人似乎仍在遥遥注视着他们。

    其实不仅是她,车内的其他人感觉更甚。他们不用担心开车的事,也不知道驾驶位上坐着的是个第一次上路的实习司机,感官自然比乔南敏锐得多。

    直到商超完全消失在众人的视野中,小文、小武之一才长吁一口气:“我靠,刚才那男的怪恶心的,好像一直在看我们,跟看上我们一样。”

    他们中的另一个可能是想活跃气氛,故作玩笑道:“哪是我们?胖彪,咱表姐可以啊,斩男这块,来一个干一个,都没失过手。特别是最后那个男的,啧啧……”

    “说什么呢!”胖彪瞪了两人一眼:“我表姐可什么都没做,你们还想不想学车了?”

    他说得正义凛然,实际心底也在犯嘀咕:侠姐也是个女的,还比乔南更年轻,更好看,好像就没那么会招惹人,而且那招惹的里面还有发放物资的大头兵呢!

    所以,他觑着乔南不像被谈话激怒,才犹豫地打听:“南姐,刚才给汽油那个,你认识吗?要是明天还来这,他能不能照顾我们点?”

    紧捏着方向盘、乱动一下都不敢的乔南,哪有空管车内叽叽喳喳的背景音,无情回应:“开车,别吵!”

    胖彪三人才终于觉察出点乔南的不对劲,默契地维持起车内的安静氛围,只有胖彪充当工具人,不时负责指路。

    如此,除了时速有点慢,面包车还算顺利地回到了城中村。乔南选了一处稍宽敞的地方停了车,小文小武把车钥匙要走了——他们还是不够信任乔南,而乔南也不在意,他们还有谢益的车。

    两人一道往回走。乔南虽然不害怕,可整个人刚从注意力高度集中的状态脱离,脑子空茫茫的,腿也有些发软。

    胖彪这会就没什么眼力见,还在郑重保证:“南姐放心,刚才的事我不会和小白脸说的。”

    他还是觉得对女人来说,男人多不是什么好传闻,所以特地等离了小文小武,才单独和乔南提起。

    乔南斜了他一眼,嗯了一声算是领情,脚步不停地往回走。经胖彪这么一提醒,那无声的口型重新涌现在脑海,她又开始恍惚:那个人真的是在喊她的名字吗?会不会只是在说【再见】?她又为什么会有被喊名字的直觉?

    不止如此,似乎还有些什么隐约的不安,搅得她心烦意乱。

    是那包来源不明的肉干吗?

    乔南还在仔细分辨着不安的缘由,两人已经回到了三人组的窝点。巷道中依旧很安静,在昨夜烧死人的地方,尸体确实不见了,徒留一些黑乎乎的缭乱印记,堪堪证明昨晚的经历并非一场梦。

    胖彪顺着乔南的视线,也想起了两人早上的对话,哆嗦了一下,打开一楼嘎吱作响的楼道门,嘟囔:“别看了,多想也没用。”

    “不,我不是在想那个。”乔南收回目光,拽住胖彪,压低声小声道:“我在想刚在外面的事情,一会上楼后能说吗?”

    能说与否,全看光海到底是只防着外人,还是同时防着城中村内的居民。说了的后果,也许是直接团灭。

    胖彪秒懂,慌乱一瞬后,表态道:“我觉得先别说,你说呢?”

    乔南点头:“我也这么想,可瘦麻呢?万一他醒了,或者东海帮后面要带他走,你就直接让他去?”

    “瘦麻?关瘦麻什么事?”话题太过跳跃,胖彪没能立刻反应过来,片刻后才恍然惊呼:“你是说?不能吧,投靠了东海帮的可不少,大家都好好的……”

    话到一半就停了。胖彪双眼失了焦点,震惊地疾速思考着什么。乔南不用问也猜到了,那些去了东海帮的人没回来过,但大家就是口口相传,投奔东海帮就能过上好日子。

    乔南等了他一会,才提醒:“上去慢慢想吧,外面不安全。”

    “嗯。”胖彪应了一声,闷头带路,上楼后在房门上敲响暗号,三长两短。接下来该由里面回应,门却直接开了。

    伴随着吱呀一声,胖彪直接僵住,乔南也越过他,看见了满满当当一屋子人。确切来说,是一屋子男人,他们背着屋中唯一的昏暗光源——那扇始终拉着窗帘的窗户,正静立着齐齐看向两人。

    鸡皮疙瘩瞬间爬满乔南全身:这帮家伙早知道他俩回来了,正等着呢!

    她立时想转身逃跑,但同时,她的目光已经本能地搜寻到了谢益被围困其间的身影——他还坐在灰扑扑的地板上,依旧虚弱、沉静,也正微微仰头,从林立的闯入者间遥遥望向她。

    两人视线对上,谢益的眼眸里泛出笑意,轻轻摇了两下头,想要传达什么。可惜,心有灵犀的事情没有发生,反叫旁边一个壮汉注意到,并恶狠狠拍了谢益一脑瓜。

    果然来者不善!

    前边,胖彪尬笑着试图迎上去:“哥,怎么今天……”

    却被开门的陌生男人一把推开。那男人从胖彪两人宽的身躯边探出头,打量着乔南问:“你是乔南?你家里人找我们来接你。”

    虽是问,他的语气、神态皆是笃定。

    乔南心中陡然一惊:家里人?

    她当然是有家里人的,且是她那个年代非常标准且普通的独生子女家庭。一年前,她和他们大吵了一架,再无联系。他们之间的争议无关苛待,拿出去评理的话,大半都会说是乔南一方的问题。

    所以乔南从未想过联系他们,那他们就会想联系她了吗?

    不是没有可能,毕竟他们自以为很爱她——只要她事事都能遵从主流社会要求,遵从他们心意的话。

    比如考个编,结婚生子,给他们一个拿得出手的女婿,和一个可爱聪明的外孙;又或者,她真的不结婚,也该力争上游,花费每一分每一秒去工作、学习,跨越阶层,拿大把的金钱弥补他们没了半儿和外孙的巨大损失。

    而如今的世道不好,乔南独立却温吞的个性没有活路,正是教训女儿“学聪明”的好时机。他们大约会想来找她,看她幡然醒悟,看她回归正途。

    可惜,他们自己就只是朝九晚五、困于固有生活圈的普通人。他们连来东融都不愿意自己坐高铁,非要蹭着熟人的车才敢出门,极大概率没有能力托到东海帮“关照”她。

    是的,就凭胖彪刚才打到一半的招呼,不难猜出眼前一屋子的闯入者,应该都来自东海帮。

    那是什么人,知道他们在这,又能请动东海帮呢?或许是从市三院追出来的那帮人,他们还没有死心……

    她的思绪被胖彪暗戳戳的轻拽打断,开门的男人还在等她的回答,气氛已在不知不觉间变得有些尴尬。

    乔南却不惮于令其更尴尬,瞎话张口就来:“我是孤儿,你们找错人了。”

    她的神色太过平静真诚,不像在说自己家的事,但也不像说谎。开门男一时分辨不出真假,梗了一下,才皮笑肉不笑道:“恐怕你说的不算,反正有人点名要你,至于是不是,和我们走就知道了。对了,我们是东海帮的,你听说过吧?”

    开门男说着,瞥向屋内床垫的方向,也就是侠姐和瘦麻所在之处。瘦麻还躺着,盖着被,应该是没醒;侠姐面沉如水地坐在旁边,衣服头发有些凌乱——幸好仅仅是有些凌乱。

    侠姐接收到了开门男的信号,即便满脸写着不情愿,还是点头道:“他们知道的,我和他们说过。”

    开门男露出满意神色,目光移回乔南身上:“那就行。那你应该知道,这附近十几个小区都归我们管,东融的大半势力也都和我们交好。如果有人想凭自己逃过东海帮的搜捕,那就是做白日梦,你明白吗?”

    警告的意味如此明显,乔南还能说什么?所幸,她之前的回绝也只是不抱希望的一试,这会便毫不失望地点了头。

    开门男微微蹙眉,感觉一拳打到了棉花上,不过还是忍住了不爽,一挥手道:“那请吧。”

    这请的不止乔南一人。委托东海帮的人似乎也点名了谢益,所以谢益自然在列;瘦麻作为刚转换的变异者,早晚都要去报道,东海帮干脆提前带上,并破例准许了侠姐和胖彪一起,好有人扛着依旧昏睡的瘦麻。

    一队人堪称浩浩荡荡地往城中村外走。乔南扶着谢益,趁机将口袋里的压缩饼干塞给他。

    谢益轻声说了谢谢,接了过去。本就不大的饼干,在他修长手指的对比下,显得越发娇小可怜,而手掌的主人还将饼干分成了两半,并将其中一半递回给乔南。

    “不用,我还有。”乔南拿出之前切过的半块塞进嘴里,简单的油香和甜味瞬间在舌尖爆开。一时间,她只能全身心地投入在食物的香气中,完全忘了接下去想要叮嘱的话。

    倒是三天来第一次进食的谢益先开口了:“为什么现在给我?不是说去了东海帮,就能有好吃好喝吗?”

    比如前面的胖彪、侠姐,他们并没有来找乔南索要早上的收获。

    乔南无语瞥了他一眼,舍不得咽下嘴里的食物,因此含混不清道:“你不是和我摇头了吗?虽然我没明白是什么意思,但反正不是好事。”

    谢益轻笑起来:“差不多,我是感觉关于你家人的消息应该是假的,所以想提醒你。是我小看你了。你呢,早上怎么样?没受伤吧?”

    “没受伤。”饼干吞咽下肚,乔南犹有些不满足,舔着嘴唇回答:“不过有些不好说的情况,等时机合适我再告诉你。还有,如果出去之后你觉得身体不舒服,一定要告诉我,然后听我指挥。知道吗?”

    说到最后一句时,为保谢益重视,她特地偏过头,看向对方的眼睛确认。没想到谢益也正微微侧头,用那清浅又幽深的瞳眸,定定看向她。

    “你不一样了,都不害怕。”谢益像是看进了她的眼底,她的体内,问:“你还是乔南吗?”

    乔南一怔,竟觉得头顶的一线阳光灿烂得令人恍惚。而后她从恍惚中回归,心念一动,不答反问:“那之前的我,和现在的我,你觉得哪个更好?”

    她的眼眸里应该有一丝紧张,眼前的谢益,目光从审视转为柔和,没有一丝犹豫道:“我的感觉不重要。不过我觉得之前的你没什么不好。”

    没什么不好吗?明明现在的自己更有用吧……可乔南也喜欢这个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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