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凌远订了第二天最早的第一班机票,坐私人飞机过去还得去申请航线,浪费的时间更长,只能干等着。

    桌上的菜基本未动,宁宁这个生日算是没过上,连蛋糕都没切。

    不过她无所谓,本来就不是一个喜欢闹腾的人。

    夜逐渐深了,餐厅里就剩他们这一桌,服务员过来催促一次。

    倪晓第二天还要上班,用手机叫了车准备回去,但她不放心乔娜一个人,害怕她一个冲动从楼上跳下去。

    宁宁便举手说:“没事不用担心,我陪着她。”

    倪晓松了口气:“有富婆在我肯定放心。”

    几人都喝了酒,江凌远叫司机过来开车:“我先把你们送回去吧,我定个闹钟,到点了去接你们。”

    宁宁点了点头,扶着乔娜坐到他的后座:“谢谢你啊。”

    江凌远看了眼后视镜,车厢内光线暗淡,宁宁那双充满魅惑的双眼,让他心像乘着小舟般荡漾。

    “应该的。”他说。

    ……

    到了家,宁宁巡视一圈,去烧了点热水,倒在杯子里,等温度下降变温才端给乔娜。

    “别想了,有什么误会明天就能解开了,先休息一会儿吧。”

    乔娜目光呆滞,遥望着窗外,嘴里喃喃:“我就知道他在骗我。”

    宁宁皱眉:“你知道?”

    乔娜吸吸鼻子,用手去揉眼睛:“我一直都相信他,相信他不是那种人,不会做对不起我的事。可我就是生气,所以我也在欺骗我自己,把他当成负心人,一直恨着他……”

    宁宁轻轻拥住她,才发现她一直在颤抖:“好了好了,很多事情是连自己都无法控制的,刚刚他弟弟说他情况不太好,肯定是有难言之隐。”

    “我没想到会是这样……”乔娜闭上眼睛,泪依旧挣脱阻挡,从缝里漫出来。

    “他身体不好我知道,我也一直有陪着他去医院,可是……变严重了他竟然瞒着我,他是根本没有把我当成自家人,什么都瞒着我。”

    宁宁抽纸帮她擦眼泪,忍不住说:“你错了,他正是因为把你当成了家人,才瞒着你。你是他心爱的人,他怎么忍心看你难过?”

    闻言,乔娜呆了一下,然后疯了一样连滚带爬去卧室抽屉里找到江屿清寄来的那封信,压在信上的,是同样被她丢了又捡回来的戒指。

    ——“那么乔小姐,你愿意做我的妻子吗?”

    ——“我们还有很长很长的日子。”

    ——“我就在这里。”

    回忆的浪潮翻滚着向她扑来,她措手不及,只觉得浑身都麻痹了,呼吸困难,快要溺死。

    宁宁及时过来,摇晃着她的身体:“娜娜?你没事吧?”

    回过神来,哪有什么浪潮,只是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了而已。

    ……

    一整夜没睡,想睡也睡不着,天不亮,江凌远就打来了电话:“我到楼下了,下来吧。”

    宁宁帮着准备了一套换身衣物,拎着包,拉着乔娜下楼。

    坐上车,江凌远回头看她们:“没来得及带早餐给你们,去机场吃点吧。”

    昨晚就没怎么吃东西,现在肚子是有点饿,宁宁点头:“听你的。”

    乔娜倚靠在座椅上,望着窗外不断掠过的景色。

    天没亮,但有淡光,是灰蓝色的,带着凌晨的清冷,看的人心里空荡荡。

    一点儿朝气都没有。

    到了机场,江凌远叫人送来三碗面,乔娜只喝了两口汤,实在没什么胃口。

    江凌远也不劝她,毕竟刚开始他知道哥哥病重,也茶饭不思,一个月瘦了十几斤。

    乔娜是爱江屿清,而他是江屿清的亲弟弟,悲伤并不比乔娜少。

    后来他知道伤心一点用都没有,只会叫别人担心,也就该吃吃,该喝喝,即便心脏疼得不能受,也不与人说。

    ……

    头等舱的人不多,正好也落个安静,乔娜坐在靠窗的位置,歪着头,看着下方的山、海。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就像一个梦,明明觉得不远,伸出手却怎么都够不着……

    一阵轻微颠簸后,广播里响起空姐温柔的声音,乔娜睁开眼,飞机已经开始下降了。

    “到了吗?”

    竟然睡着了,她声音有点沙哑。

    “嗯。”宁宁坐在她旁边,“马上就落地了。”

    乔娜心脏加速跳动,她深呼吸一口气,鼓励自己,就当看个老朋友,没什么好紧张的。

    飞机平稳降落,乔娜走下楼梯,脚碰到这片陌生土地时,差点摔倒。

    好在江凌远手疾眼快,拉了她一把:“小心点。”

    “我没事。”

    乔娜推开他的手,自顾自向前走。

    安排好的车子早早就在机场外等着了,上了车,一路上,穿过许多与国内不一样的建筑,路过一座庄严的教堂,又驶过一片落满白鸽的广场,停在了医院门前。

    “就是这里了。”江凌远先下了车,帮她们打开后座的车门。

    乔娜心在打鼓,下了车,她望着纯白色的建筑,手止不住颤抖。

    她在害怕。

    怕见到江屿清,要用什么态度去面对他,亦或见到他虚弱的模样,她该生气,还是该……

    她又能做什么呢,眼睁睁看着他,是笑?还是哭?

    顺着一条明亮宽阔的走道,进入电梯,直达六楼,出门左拐又走了一会儿,江凌远停在一间病房外。

    “就是这里了。”

    消毒水味很刺鼻,仪器的嘀嘀声轰炸着耳膜。

    透过门上半张脸大的玻璃,乔娜看见了里面躺在病床上的人。

    白色的被子并没有隆起多高,她甚至可以想象到下面的身体有多消瘦。

    他的头发被剪短了,皮肤变白了许多,太瘦了,颧骨都变得异常明显,下颌骨轮廓刀刻出来似的,就像一个刚被捏好的玩偶,紧闭双眼,无声无息。

    乔娜靠在门上,捂住嘴,堵住哭声,慢慢下蹲,最后瘫坐在地上。

    宁宁赶紧从包里找出纸巾给她:“别激动别激动。”

    江凌远语气变轻,安慰她:“你别太伤心了,我哥要是看见你这幅样子,肯定心疼得要死。”

    顿了顿,他又说:“他要是知道我偷偷带你来,能打死我。不过我倒是希望,他能站起来,狠狠踹我一脚……”

    话里有太多的无奈,也有期盼,让他也慢慢湿润了双眼。

    宁宁递给他一张纸,江凌远接过:“谢谢。”

    乔娜哽咽着:“我可以进去吗?”

    擦了擦眼,江凌远帮她打开门:“我哥应该还没睡醒,他现在每天大多数时间都是睡着。”

    乔娜轻轻走进去,宁宁想跟着,江凌远拉住她,摇摇头。

    宁宁懂了,站在他身旁,摇头叹气。

    应该给他两单独相处的空间。

    ……

    望着面前那张近在咫尺的脸,乔娜使劲眨去泪水,整个人跪趴在床边,伸出手,去触摸她日思夜想的人。

    触碰到他皮肤的一瞬间,乔娜心脏似乎骤停了几秒,她急忙收回手,爬起来坐在床边,视线慢慢往下,落在他的双腿上。

    她不敢掀开被子去看,害怕里面的双腿残破不堪,那里溃烂的皮肤她见过,难以想象,江屿清是怎么忍受这种痛苦的。

    他真的已经很坚强了,乔娜不敢想象如果这些伤痛发生在自己身上,她得多痛苦,甚至连活下去的勇气都没有。

    太阳西移,斑驳的树影印在窗帘,偶尔有鸽子从窗前飞过,竟然有种岁月静好的感觉,就这样,只有他们两个人。

    风越过纱窗,吹进房间,江屿清眉头微动,乔娜心一惊,立马站起来跑出病房。

    在她关上门的同时,江屿清睁开了眼。

    他望着每日都一样的房间,窗帘被风拨动,一下一下的摆荡。

    似乎,有一丝不一样的味道。

    江凌远和宁宁一直在外面的椅子上等她,看到她匆匆跑出来,江凌远不解:“怎么了?”

    乔娜靠在门旁边的墙,瓷砖冰凉刺骨,正好让她发热的大脑冷静下来。

    “他醒了。”

    江凌远站起来到门口张望了一下,看见江屿清正侧着头,微睁着眼望窗外。

    他问:“醒了不是正好吗?干嘛不和他说说话?”

    乔娜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跑,为什么害怕面对江屿清,她眼珠转了转,小声说:“我要是现在出现在他面前,那他做的那些不就功亏一篑了?万一气得吐血,我还成了杀人凶手了。”

    她威胁江凌远:“你不许说我来过,就当不知道,不然……不然……”

    “好了,我明白了。”江凌远轻叹,“你们俩真是让人操心啊。”

    声音有点大,在静悄悄空荡荡的走廊里甚至都有回响,江屿清转过头,看向门外。

    江凌远立刻闪到一边,闭上嘴,连呼吸都不敢大声。

    正好护工阿姨走了过来,手里拎着饭盒,见到江凌远,她打了声招呼:“过来了啊。”

    江凌远点点头:“今天吃的什么?”

    怕江屿清吃不惯外国菜,江凌远在附近租了个公寓,有独立的厨房,护工每天都去买新鲜的菜来做饭。

    “青菜粥,小炒菠菜,还有蒸南瓜。”

    江凌远说:“怎么都是素的?”

    护工解释:“江先生他一直胃口不太好,油腻的东西有时候只吃一口就放筷子了,只好做些素的来。”

    江凌远摆摆手:“快去吧。”

    护工推门进去,打消了江屿清的疑惑,他自嘲笑笑,也对,这地方除了护工,还有谁能来呢。

    终究是一个梦而已,梦里,她依偎在身旁,笑得灿烂如花,无忧无虑,他想,如果一辈子都这样多好。

    可惜,只是梦。

    ……

    他依旧没吃多少东西,菜粥只吃了两勺,菠菜吃了一筷子,南瓜也只吃了一小半,这点儿东西,怕是连猫都吃不饱。

    乔娜一直在外面偷窥,牙齿紧紧咬住下唇,一股血腥味在嘴里蔓延散开,喉咙动了动,她把血咽下去,胃开始叫嚣了,一阵阵抽痛起来。

    好像被人捅了一刀,乔娜立马蹲下来,捂住肚子,浑身冒汗。

    宁宁赶紧跑过去:“怎么了?不舒服吗?”

    乔娜咬着牙:“胃疼……”

    “一定是没吃东西,你一整天都滴水未进了。”

    宁宁扶着她站起来:“走,先去吃点东西吧,身体最重要。”

    江凌远问:“要不要先去检查一下?”

    乔娜摇摇头,额头已经布满一层汗:“没事,老毛病了。”

    “行,”江凌远看向宁宁,“宁宁,辛苦你照顾好娜娜,我去看看我哥。”

    宁宁冲他笑:“放心。”

    江凌远也笑。

    乔娜没心思打趣他两了,在附近随便找了家餐厅,吃了不合胃口但能填饱肚子的饭,胃终于停止了抗议。

    吃完回到医院,江凌远还在病房里说着什么,乔娜站在门外,只能透过小小的玻璃看他,像个小偷一样,偷一丝安慰和安心。

    她还是很庆幸的,不管过程多么不尽人意,好在老天爷还让她再次见到了江屿清。

    过了一会儿,江凌远走了出来,向屋里的人挥手告别,关好门,他才说:“你们赶紧去休息一会儿吧,不然身体遭不住。”

    乔娜还没倒好时差,明明是清晨过来的,飞了十几个小时,到这里还是大白天。

    她坐在走廊长椅上,声音很低:“你先带宁宁去休息吧,我想在这多陪陪他。”

    江凌远还想劝劝,宁宁阻止他:“就让她在这吧,没关系。”

    到底还是女人更懂女人,乔娜这时的心情,恐怕只有宁宁才能懂几分,失而复得的喜悦,和无法分担的痛苦。

    公寓有卧室,还比酒店离得近,江凌远就带着她去公寓,连车都不用开。

    路过医院门口的广场,数不清的鸽子在乱晃散步,宁宁盯着看,江凌远说:“这儿的鸽子都不怕人,都被喂熟了。”

    宁宁停下脚步,站在鸽群中间:“心甘情愿留下来吗?”

    “有好吃的当然了。”江凌远走到一旁的小车子旁边,买了一袋鸽粮,“喏,试试看。”

    宁宁伸手接住,不小心碰到他的手,触电般的感觉,让她脸极速发红,她马上低下头,让长发盖住脸。

    真丢人。

    ……

    乔娜在外面坐了好久,直到太阳快落山,她终于从自己营造的阴影里迈出来。

    她打电话给江凌远:“这边哪里有超市?”

    “怎么了?要买东西吗?”

    “嗯,我想做点菜。”

    “哦,”江凌远懂了,“做给我哥吃的吧?你等等啊,我马上带你去。”

    “谢谢。”

    挂了电话,江凌远看了眼正在熟睡的宁宁,轻手轻脚走出了屋子。

    ……

    乔娜买了一些家常菜,拎到公寓里,忙活半天做了三样,党参鸡汤,清蒸鱼,和普通的番茄炒蛋,主食是一碗蔬菜面。

    做好了怕面坨了,她赶着江凌远去送饭,自己则留在了公寓,简单洗了把脸,躺在床上昏睡过去。

    情绪的大起大落,加上眼泪的过度释放,让她身体早已疲惫不堪。

    宁宁帮她盖好被子,桌上摆着乔娜特意留出来的饭菜,还在冒着热气。

    她盛了碗饭,坐下来,压低声音吃着,别说,味道还真不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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