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清觉着自己是个天生贱命,有工作安排的时候睡得蛮香,没工作安排反而睡不着觉。

    但饶是她,也会惊叹于江缺的高精力。陪着全国各地跑路演的时候,她、朱哥和小艺尚能互相顶替帮忙,江缺不行,他几乎连着一个月每天只能休息三四个小时。

    但江缺的事业并无起色,反而有糊进地心的趋势。

    早些时候还有后援会组织的接机,现在仅剩几个零散的粉丝接机,送些信件和小礼物。

    江缺对粉丝不比对宁清,亲和力极强,会同接机的粉丝们并肩而行一段路,闲聊几段,天气炎热了些还会让朱哥或宁清买些饮料赠送粉丝,走时还会朝粉丝挥手告别。

    江缺签的全约在经纪人姚晋那里。姚晋对手下的人宽松度极高,但这也意味着你不拔尖就会被放弃。

    除了跑路演,江缺还得挤出时间上表演课。

    表演老师会给江缺布置作业,多是一些舞台剧的片段,有时候江缺会自己对着镜子练习,再结合名家表演示例,一一修改表情动作。刚开始的时候,江缺会让朱哥和赵小艺帮忙对戏,偏偏朱哥和赵小艺都是容易笑场的主儿,完全破坏本来酝酿好的情绪。

    所以,对戏这个任务落在了木头人宁清身上。当然,木头人是江缺对宁清的形容,至少宁清本人不认同这个说法。

    “【我刚到动物园的时候,他们说从没见过戴眼镜的饲养员,后来我就不戴了,因为犀牛很大,不用眼镜也看得见。】”

    “【昨天我跟陈飞说:‘他们都说我对你太好了,你不配!’ 你猜他怎么说?你想都想不到,他说‘这才好呢,我就是不配,我要是配,就显不出你好了。’ 你见过这么有个性的人吗?他说我是个阴谋家,对他好,是想霸占他。说我是强权制度民间的体现。还有,弱势群体的道德化企图。】”

    宁清对戏念台词就跟小时候朗读课文没区别,抑扬顿挫全靠想当然。

    “【野兔的大部分时间用天追逐尽量多的母兔,但豺一生只恋爱一次,并且与他的母豺厮守一生。】”

    ……

    “【我爱你,我真心爱你,我疯狂地爱你,我向你献媚,我向你许诺,我海誓山盟,我能怎么办就怎么办。我怎样才能让你明白如何爱你?我默默忍受,饮泣而眠?我高声喊叫,声嘶力竭?我对着镜子痛骂自己?我冲进你的办公室把你推倒在地?我上大学,我读博士,当一个作家?我为你自暴自弃,从此被人怜悯?我走入精神病院,我爱你爱崩溃了?爱疯了?还是我在你窗下自杀?明明,告诉我该怎么办?你是聪明的,灵巧的,伶牙俐齿的,愚不可及的,我心爱的,我的明明……】”

    江缺并非学院技巧派,演戏常常是用情绪带动表达。

    他仿佛溺水的人,在吞下最后一口致命的水之前,急促又无力地念完台词,漂亮的发红的眼望着宁清。

    宁清睁大眼望着江缺。

    真不是故意的,她真没反应过来,也是真慌了。她是普通人,虽然她知道这是表演,是假的,但那张脸摆在那里,心跳漏一拍是很正常的吧。

    江缺很快意识到她不正常的怔愣,咳嗽一声。

    双方尴尬地东转西转,摇头晃脑,提前结束了对戏。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打工人率先跪滑。

    江缺似乎是看多了女生对着自己花痴这种事,闻言不语,只是含着深意地瞥了宁清一眼。宁清不是傻子,她看得出警告的意味。

    她很不服气,再说一遍,她不是故意的。

    要怪就怪那双眼睛太像了,以前也有那么漂亮的眼睛温和地望着她,在午夜梦回里一次次同她相见。

    ※

    米白色的香奈儿连衣裙套在宁清身上,既不是宁清的尺码,也不是宁清会消费得起的价位,连颜色也不会是宁清会穿的。宁清被装在了这件连衣裙里,亦步亦趋地走到车里。

    故地重游,这正是当初宁清拍到江缺的那个车库。不同的是,之前她是狗仔,这次她是为了防狗仔替江缺打掩护的替身。

    从车库上去,江缺乘电梯上楼去见桑锦锦,宁清一个人躲在昏暗的消防楼梯间,脱掉不合身的名贵连衣裙,露出纯棉的黑色吊带和五十块钱从夜市买来的牛仔短裤,再将连衣裙整理好小心翼翼地放在手袋里。

    这玩意儿值她好几个月的工资,她可赔不起。

    像是被从花瓶中摘了出来,宁清肆意地一屁股坐在阶梯上,塞上耳机,头靠着墙打瞌睡。

    迷迷瞪瞪间,楼梯响起脚步声,宁清以为是江缺结束了。

    “老板,我们现在回去吗?”

    却发现来人西装笔挺,从黑暗中走来。不是江缺。

    “不好意思,认错了。”宁清起身,微微弯腰让路。左腿却被压麻得没有知觉,一个趔趄便要往前倒下。

    一只手伸过来,扶住了她。

    “小心。”声线低浅,好像在哪里听过。

    光线太昏暗,宁清只知道是个身量高大的男人,长什么样完全没看清,那人便只留了个背影走了。

    空气中缭缭着大吉岭茶香。

    等江缺下来的时候,已是深夜十二点了,宁清在楼梯间窝了十个小时。

    看着没精神的宁清,江缺善心大发地问道:“难道你一直等在这里吗?”

    宁清望着神清气爽,心情大好的江缺,默默在心里问候了他八辈祖宗,努力把表情调成平淡谦卑的样子。

    “我以为得等到您下来,我才能下来。”

    “死脑筋。”江缺觉得自己说话有些太伤人,又加了句:“衣服送你了。”

    “谢谢老板。”

    开车回去的路上,江缺蜷在后座补觉,宁清看着躺在后排蜷着身子睡觉的江缺,与荧幕上艳色的他不同,素颜的江缺显得乖巧可爱。

    霓虹灯在两侧飞快掠过,天地安静,晚风轻轻舔舐着宁清的指尖。

    每当这时,宁清就会觉得好死不如赖活着,活着也挺不错,千年万岁,风一吹便过了。

    “宁清你谈过恋爱吗?”

    寂静中响起了江缺的声音,打断了宁清乱飞的思绪。宁清瞧了眼后视镜中的江缺,他仍闭着眼。

    搞鸡毛,要同她谈心吗。

    “没有。”

    宁清不太喜欢这种交浅言深的场景,语调变得有些不自在。

    “那你有喜欢的人吗?”

    “没有。”

    “你在说谎。怎么可能会没有喜欢的人。”

    也许是在假寐的缘故,江缺说话有了丝撒娇气。

    看咯,老板关爱下属的方式通常是自作聪明地关心他人感情生活,自以为体恤民心,其实在窥察别人隐私。这是个人隐私,懂不懂礼貌啊,混蛋。

    宁清在心里吐槽,面上还只得不着痕迹地妄图转移话题。

    “老板,您呢?你和喜欢的人偷偷谈恋爱是什么感觉啊?”

    “少给我转话题,说你呢。”

    被发现了,转话题未遂。

    “也许有吧,十几岁的事情了,早忘了。”

    “学生时代啊,那挺好的。我在美国读高中的时候,喜欢我们班的那个女生,她很活泼,人缘也很好。每次做Presentation的时候,她都完成得很棒。我到现在都记得她穿着卡其色裙子站在讲台上神采奕奕的样子。”

    咦咦咦,做Presentation。你们ABC说话的方式真高级。

    宁清不搭话,悄无声息地翻了个白眼。她知道江缺这是处在恋爱上头期,没人能分享,只能拉着她灌输一些甜蜜垃圾。

    “可那都是小孩子的喜欢,也没什么好遗憾的。我大学毕业回国,遇到了锦锦,我俩都在一个剧组里当小配角。她叽叽喳喳可爱找我说话了,我俩经常被场务骂。配角是会给主角让妆的,可她站在那里,就是整场最好看的姑娘。组里的盒饭很难吃,她吃得少,鸡腿每次都分给我。后来她签了现在的公司,出团成了爱豆。你拍到的那天我俩才刚刚确认关系。我无所谓的,我就想拍拍戏,她不一样,她是爱豆,她不能被爆出这种消息的。”江缺说着说着翻身坐起来,嘴角是抑制不住地上扬。

    宁清在心里叹了口气,她的老板长了一张桃花很多的脸,偏偏是个搞纯爱的。

    “这是我第一次谈恋爱,我很开心。虽然我骗朱哥和赵小艺说我已经跟小锦分了,但我会瞒着全世界悄悄喜欢她的。”

    这什么酸倒牙的情话。My ear My ear。

    宁清为了避免自己的耳朵继续遭到攻击,只能无奈接话。

    “老板,我会帮你保密的。”

    晚风渐渐停了,江缺也终于闭嘴了。

    ※

    相比于桑锦锦那边安稳拍戏,江缺这边待业在家,迟迟没有进组,近些日子的日常就是飞往各大剧组试镜。

    宁清不太理解现在制作人和导演是怎么选人的,不带任何熟人滤镜来说,江缺明明就比那些最终官宣的男主顺眼。当然,这话她也没跟工作室里的人说过,虽然她爱拍马屁,但这拍得太明显太拙劣,不是她的风格。

    影视城地方不大,聚集了一大堆代拍,江缺之前试戏的妆容照片被卖到了网上,上了热转。

    几日后,选角尘埃落定。被官宣男主的粉丝骂了个狗血淋头,说江缺蹭热度,糊咖爱作妖,团队炒作精。

    赵小艺受不了这些难听的话,想要联系公司这边的营销号反击,可惜赵小艺也是没成绩的新人,打的报告公司不予批准。朱哥也是忿忿不平。工作室里情绪稳定的,唯宁清和江缺。

    宁清不太理解,如果不会对本质利益产生任何影响,言语的难听就随它去呗。挨骂就挨骂,热度不要白不要。

    以前有人说过,她是个钝感的人,想来确实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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