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闹的帝都大街上,陆府的马车晃荡着急匆匆往宫门处奔去,马车里,初微与稚初坐在左侧,而右侧的陆文渊正抬眼小心翼翼地望着初微,“王妃……”

    初微正撩起马车的窗帘往外瞧着,听到陆文渊极为小声的唤她,便将手落了下来,回头道:“陆太医,方才在陆府,我便跟你说清楚了,我不是王妃,往后你也别这样叫我了,如今我虽顶着南清的容貌,但往后,若是可行,你便叫我初微,若是觉得不自在,便叫我沈姑娘,都行,你是凝儿的夫婿,我们自是一家人的。”

    陆文渊忙点头道:“是。”

    一声回应后,陆文渊本是沉了言语的,遂想起初微提到了凝儿,便开口道:“沈姑娘为何急着进宫?我已经将你回来的消息带去给凝儿了,想来此时她已经匆匆往府里赶了,你醒过来的时候凝儿与我都不在帝都,你离开这两年凝儿天天念着你,都不知道哭了多少回了,直言后悔当时没有在帝都,你何不等见上她一面再进宫也不迟。”

    想起凝儿哭时的模样,初微心头也是一阵酸痛,“若非想着进宫,我可能也不会来麻烦你,如今几位皇子都困在宫里,我想进宫,一时也想不出更好的法子,所以才会第一时间找了你,我自是想见凝儿的,只是怕耽误了时间,所以还是先办正事的好。对了,你说凝儿在吉祥医馆,那医馆的主人可是姓魏?”

    “确是姓魏,魏姑娘的父亲是位行军大夫,在滨州军营救治伤员多年,这几年魏姑娘四处行医,如今医术已不在我之下,她是两个月前在帝都安定下来的,前几日睿王遇刺,所受兵器上被淬了毒,如今我与魏姑娘都在研制解药,凝儿便去了吉祥医馆帮忙,凝儿跟着我也学习了不少医识,一些简单的病痛她还是能帮忙处理的。”

    果然是吉祥,初微心念着,却听身旁稚初冷哼一声,道:“那丫头也算大夫?她不把人整死就怪了。”

    初微疑惑转头,打量了稚初一番,见他脸上皱着不屑与嘲意,挑眉一想,说道:“本还疑惑你怎么认识吉祥,后来又想起,当初我中蛊毒的时候,你是和她一起回的睿王府,快说,你和她是怎么走到一起的?”

    稚初被初微看得不自在,忙环手于胸前,仰头道:“谁和她走一起了,要不是纪先生,我根本不会跟她同路,整天一副瞧不起人的模样,她以为她是谁!”

    “哦——”初微拉长的声音应道。

    因为初微对稚初的调侃,马车内的气氛似乎有些轻松了,陆文渊看着两人对视中的火星子,轻咳一声,低声试探道:“沈姑娘,如今睿王他……”

    闻言,初微脸上的笑容一瞬敛了去,回头抢声问道:“陆太医,左司他怎么样了?”

    陆文渊见初微刻意打断他的话,面上虽有些愣意,却还是回道:“还昏迷着,只是……”

    昏迷吗?

    看来此次进宫,她必须要将解药拿到才行。

    陆文渊微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只是睿王当时已经将太医给的陌鸢花种子制成的药丸喂给左司了,却不知为何,我和魏姑娘都替左司号了脉,明明体内的毒已经解了,却始终没有苏醒的迹象。”

    “解了?”初微诧异道,她怎么就忘了,还有陌鸢花的种子,当初顾清让离开,便就是为了给北戡帝找续命丹,只是,最后他将续命丹给了她,而后为了堵住顾清乔的嘴,又将陌鸢花的种子给了顾清乔让他去邀功。

    这么说,她又自以为是了?

    既然有陌鸢花的种子,想来顾清让身上的毒也解了吧。

    可……方才陆文渊不是说他和吉祥在配置解药吗?

    心中倏然冒出一个念头,“陆太医,那用陌鸢花种子制成的药,是否只有一颗?”

    陆文渊点头道:“是。”

    初微眉眼一沉,手不自觉往身后的包袱摸去,本来,为了以防万一,她将当初从睿王府带走的穆参丹拿来了,只是,那药只有一颗,是救顾清让,还是救左司,她不知该怎么选,所以才没有第一时间拿出来,因为她想着若是自己拿出来,认谁都会让顾清让吃下的,那左司怎么办?

    却原来,顾清让始终是将身边的人看得比他自己重。

    心中顿生出一种莫名的情绪,像是什么在胸口化开了,带着冰冷的潮意和隐隐的窒痛感。

    初微和顾清让之间的事,陆文渊其实并不知道,之所以会试探着在初微面前提起他,是因为他见过众人聚会时顾清让忽然的怔滞,后来回府,凝儿告诉他,是因为当时睿王面前的那道菜,是王妃喜欢的,于此,若是他能开口让初微去睿王府见见睿王,想来于睿王来说便比什么解药都好使。

    当然,方才第一次的试探被初微决绝打断,现下见初微对睿王遇刺一事提了兴致,忙将当时的情形道了出来,“当时左司站在睿王身侧,刺客举起匕首的时候,左司立即挡在了睿王身前,那一刀下了死力,直刺进左司的胸口,慌乱中,刺客本是想拔出匕首再往睿王身上刺去,左司忙死死抓着刺客的手不让对方得逞,却不想刺客竟是两个人。”

    所以,最后两个人都受伤了,更甚至,左司比顾清让伤得重,也许当时被送去晁韵宫的时候,左司已经没了意识,不然他不会允许自己吃下那颗药的。

    初微想着,又问道:“当时是宫宴,众目睽睽之下,两名刺客竟能在刺伤人后得以逃脱,难道陛下没有将宫门封锁?”

    “自是封锁了的,陛下下令让禁军一个宫殿一个宫殿地搜,却始终没有找到,唯一能解释的,便是刺客伤了睿王后,趁着大殿角落的火势又回了某位皇子身边,所以陛下才会将几位皇子和他们带进宫的人都留在了宫里。”

    ……

    御花园内。

    便是按照初微计划的那般,陆文渊借故给安妃请平安脉,见到在那里的顾清乔后便用纸条将他约了出来,御花园虽是个人人都能进的地方,但这样的地方,却也是有不易让人近身的角落。

    初微在假山后面站着,稚初和她一样是一身药童打扮,只是他并没有和初微一起,而是和陆文渊一起待在不远处的凉亭里紧盯着假山四周,提防着有人靠近。

    顾清乔一脸警惕地过了来,想来对于字条上的相约,他也是困惑至极,想不明白会是谁在这种时候约他,只是,虽担心着会是一场栽赃陷害,最终,还是因着落款的“非友”来了。

    转角便是假山后面,顾清乔凝眸望着眼前这个一身墨灰且背对着他的人问道:“你邀本王来这,究竟为何事?”

    “犹记得你我曾聊过朋友一事,得出的结论是希望湘王能记得朋友一说,而我们却不能算是朋友……”初微缓缓回身说道,“湘王殿下既然肯来,自是该知道原因的。”

    对面的人,虽是一身药童打扮,哪怕未施脂粉,却就是一颦一笑皆是悲喜交杂的那个人,一刹那,顾清乔以为自己是眼花将来人看错了。

    怎会是她!

    顾清乔急急跨步近到初微身前,一双眉眼锁得紧紧的,初微能看出他眼中清晰分明的诧异和震撼,就如之前她去了陆府,在屏退左右扯下脸上的纱巾后,陆文渊也是用这样的眼神仔细打量着她的,只是,顾清乔却是比陆文渊想得多些,所以他墨黑的眼瞳里还漾着初微不明白的灰色与深挚。

    “你……”万千字句剥落出的问题,却是在说出口的时候像是被什么给卡住了,顾清乔眼瞳轻颤着,一个已经死了一年之久的人,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当时顾清让说南清病死,他曾忍不住夜探过,那张沉睡的脸上没有□□,只透着冰冷的寒意,躺在棺材里的人的确是她,可为何……

    薄唇微张,几次闭合后,他终是开口问道:“你是如何从睿王府逃走的?那具尸体是你找来的?”

    这又是一个怎样的故事?初微心中忍俊不禁,想来顾清乔已经给她脑补出了一部完整且惊险刺激的《逃离睿王府》了,仔细想想,他会这么想也并非没有原因,当初几次跟他交谈,所传达的信息都是她要离开睿王府,且去意决绝,所以他才会以为南清的死是她故布疑阵的吧。

    她低头一笑,似是默认下他那句话,抬眼时,眼里净剩下真挚,“不如重新做一下自我介绍吧,湘王殿下,南清早就死了,如今我是沈初微。”

    沈氏初微,如初如微,如此名字,是在诉说渺小还是新生?

    顾清乔思量着。

    他舒眉一笑,抬手便将她的下颌托起,“好一个沈初微,只是,既然你已经走了,为何又回了来?难道是离了睿王,你的日子过得不舒适了?那不如今后便跟着本王,本王能跟你保证,睿王能给你的,本王能给,甚至可以更多。”

    “甚至更多?”初微偏着头,并未将他眼里的炽热看去,只嗤笑着望着一侧,而后挑眉朝他瞥去,“湘王好不容易娶了慕家千金,如今正该是捧在手心的时候,仔细想想,太子身后有庄家,湘王如今是慕家的乘龙快婿,只有他顾子衿身后谁都没有,这次事件,太子与湘王该是很轻松便能将自己择干净才对,却为何这么久了,还是巴巴地被禁在这宫中?”

    初微直白问道,顾清乔却似是并未将她的话听进去,微曲的指尖顺着她的下颚线慢慢滑了上去,顿在耳垂上,用指尖揉捏着,道:“从前你是南清,本王不屑于上你,可你莫要望了,本王曾跟你说过,下次见面,本王便会要你,沈初微,这御花园后山向来是个偷腥圣地,不如本王今日就在这里要了你。”

    初微却并没有因他欺上来的手慌神,顾清乔是怎样的性子,她自是知道的,虽说三年时间大可以改变一个人,可他对她说的话虽是句句刺人,她却看到他眼里没有半分冷鸷,她抬手一抓,将他不安分的手按下,“湘王何必扯开话题,本来我还在犹豫,所以才冒险进宫来找你,想跟你确认当时的情况,如今见你这般,湘王殿下,不是太子,对不对?从来都是越心虚越假意,你表面上好像对刺杀一事一点都不上心,可若是当真不在意,你今日就不会过来,只是,为何你要这么做?是有人逼你,还是说……”

    一瞬间,她想到了顾清苒和安妃。

    安妃的存在,她已经从怀瑾口中知道了真相,安妃的长相与德妃相似,所以她才能躲过北戡帝一次次的杀戮,而菲阳公主顾清苒,明明是和顾清乔同一天出生的,只不过是稍晚了一刻,她的生辰八字便与德妃相克,所以,她才被迫改了生辰,结果岁数上甚至比顾清乔小上了一岁。

    这两个女子,便是顾清乔明明不屑于皇室纷争却依然让自己困在里面的原因。

    那又是因为什么,是她们出了什么事,还是说有人用她们来威胁他,这才让顾清乔对顾清让下了杀手?

    若是安妃,便可能是庄皇后于宫中暗使了什么手段,如果是顾清苒,那么就可能是和苏沐有关。

    当初她回来的时候,便听说了顾清苒和苏沐的事,只是没想到顾清苒也是个认死理的人,她认定了苏沐,便是谁也劝说不下,哪怕顾清乔对她又骂又锁,她硬是等了外出查案的苏沐两年。

    顾清乔垂眼望着手被初微握着的地方,厉笑道:“逼?你觉得是本王要睿王的命?的确,如今父皇似乎对九哥极为看重,而太子那边却是频频出错,甚至被苏沐查出与他人勾结侵吞百姓粮田,可本王能有什么理由去刺杀他,如今除去睿王,朝中似乎只有本王被重视着,睿王出事,别人第一个想到的就会是本王,本王是傻了才会在这个时候动手。”

    的确,从表面上来看是这样的,“便是陛下问起,你所给的答案也与这差不多吧,可是湘王殿下,晋王不可能会伤顾清让,哪怕是他,他也不会用毒,至于说太子,他和你,我本来都怀疑的,只是如今你越是解释的滴水不漏,我便越是不相信。”

    对于她从容的语调,顾清乔沉默地听着,心中却是漾起浅浅的波纹,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骚挠着他的心,从来没想过,就连母妃对他的话都是深信不疑,她却是在他短短几句后便知他在说谎。

    当时的情况,他的确知道真相,刺杀一事的确与他有关,只是,那并非是他安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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