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你再说一遍?”

    “小姐若不是疯了,怎么会与两情相悦的谢家少爷提退婚啊?”

    “……我与谁两情相悦?”

    “小姐忘了?”鸢歌的手指轻轻点了点自己的脖颈位置示意,“您戴的长命锁也是谢少爷七年前叩拜天水寺前几千阶台阶后,特意让主持加持过的。说是昆仑暖玉,平日佩戴能温养小姐经脉,可是罕见的好东西。要知道那时,谢家镖局还未壮大成如今的明远镖局,听说是谢少爷求谢家老爷耗了过半家财拍下来的。”

    “明远镖局又是?”

    “小姐你真是让寒症冻坏脑袋了!明远这些年分号开遍全国,今年更是跻身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三大镖局之首。现在那财力、气魄强悍得很,不过也多亏谢家壮大,小姐治病的许多宝贵药材都有了着落,不似早些年,寒症一发作家里少不得要精打细算着用度。”

    宁月越听越沉默,鸢歌越说越起劲。

    随小姐回了院子,鸢歌才从震惊中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整个昌城谁不知道小姐和谢家少爷的婚约,不知道这两人郎才女貌,天造地设的一对?鸢歌一度觉得市井那些话本子不就按着他二人写的,一直艳羡不已,她怎么能料到小姐说的要事竟然是退婚!

    一定是寒症之过,当时就应该捂住小姐的嘴的!

    鸢歌回味过来,懊恼得捶了下自己的脑袋。

    “那他……不习武了?”与前世半点对不上,宁月都不知自己该不该问这句。

    “也习的,好像是家里请了位不世出的高人当师傅,我没怎么见过谢昀出手。不过私下里大家都说谢家小少爷已经出了师,这些年明远开的许多新的镖路,都是谢家少爷带人先行探路留了威名,才让明远的镖有了有镖必达的稳妥名号。”

    “嚯。”到了这个份上,宁月只当鸢歌口中的谢昀是个全然的生人了,给面儿地搭了茬。

    看着宁月面上是冷静的,实际心中填满了无数声荒谬。

    以宁月对谢昀的了解,这桩桩件件都毫无情理可言。要放在前世,宁月听完就要打自己一巴掌,让自己快从梦里醒来。可偏偏她身上发生了最不合情理的情景——死而复生,还带着前世记忆。

    所以——她定是撞邪了。

    从她醒来的那天开始!

    “小姐,这刚坐下,您又要去哪里啊!”鸢歌不解宁月怎么又突然站起了身。

    “天水寺,我要找大师聊聊。”宁月毅然决然拔步就走,可她忘了鸢歌这茬。

    轻轻一记手刀,宁月便眼前一黑,身子登时软作一团被牢牢接在怀里。

    鸢歌经过先前一遭认定宁月还病着,哪敢再放人乱跑做糊涂事。只对着已经昏过去的自家小姐小声辩解,“小姐莫怪鸢歌,有事也先等老爷过来给您施针后再论吧!”

    等宁月再醒,已是过了一日一夜,外边日头正盛,蝉鸣声声。

    她身上几处要穴都留了针,想是父亲来过,身体也不知道被灌进了什么好东西,往日要三四天才能褪去的阴冷滞缓,现在竟一点也察觉不到了。宁月坐起身,将银针一根根拔除,活动了下筋骨,竟是比前世任何一刻都要舒畅许多。

    虽然寒症病根依旧没能祛除。

    这究其原因,宁月不得不想起鸢歌提及过谢家的帮忙。

    唉,远没她以为的那么简单能撇清关系。

    宁月眉宇间愁云惨淡。先不论今生为何与前世的谢昀出入如此之大,光是想想,曾经的谢昀不过乡野穷小子一个,也能靠自己功成名就,情债不断,如今还加上这等丰厚家世,那牵扯的纷争怕是只多不少。

    ——她更惹不起了。

    拖不得,一点也拖不得,她这撞邪得速寻解决之法啊。

    宁月白袜刚刚沾上鞋,门外就传来低语声。

    “阿月还未醒吗?”

    “一盏茶之前才瞧过,尚在熟睡。”

    “那等她醒了,让她来书房见我。”

    这是准备兴师问罪了。

    在父亲眼中,她的退婚一举无异于自断生路,饶是平日里再放任她也绝不会允她开如此玩笑。

    但真要被质问,她又如何开口这重生之事呢。

    只是思绪刚刚触及这点,宁月便果断摇了摇头,决计不会将自己日后惨死的故事摆在父亲眼前。她目光渐渐被房间里,书案上她自己无事摆弄的瓶瓶罐罐吸引过去。

    约莫是一炷香后,鸢歌到点推开了房门照看宁月。

    未料到甫一进门,一阵白烟呼地一下往脸上一蒙,身体竟止不住地软了下去。

    “小姐?”

    鸢歌无力地叫住蹑手蹑脚从门后绕出来的白衣少女,幼犬似的澄澈目光里充满了不愿相信。

    宁月讪讪一笑,默默压下那丝罪恶感,试图将鸢歌抱上榻而无果后,只能将人靠在塌边,拿褥子垫了垫腰背,让小姑娘过了药效后不至于过于酸涩。

    “鸢歌,我确有急事,这是我自己调配的软筋散,一个时辰后药性便散了,你且先等我回来后再与你解释。”

    宁月很清楚自己,她不善撒谎,胡乱编造只会叫身边亲人更加忧心。

    不如先探清自己的状况再定。

    天水寺乃前朝所建,曾坐化了一位得道高僧,此后便信者众多。

    只是天水寺建在山巅,路崎岖而漫长,最险的一段是直接凿在山石上,每阶仅能容纳半个脚掌,走这段不能回头,但凡回头的都会因为不经心的一瞥,望见如若深渊的脚下,散去大部分心神,再生不起登临之意,颇为考验香客。

    距离前世登寺已是十分遥远,前半段光是拾阶而上便极为耗费宁月体力,轮到这段时,她气息粗重,手脚都有发软,已是凭着毅力在爬,哪里想得起来。

    只当平常往脚下望了一眼,这一眼几乎将她心神慑得一顿——几乎是垂直而上的石阶四面峥嵘崔嵬,一种随时跌落的厄感压住了宁月呼吸,两条腿竟就这么一下失了力,直直跌了下去。

    按理,安全起见,天水寺又打了一条铁链在路边好让人借力,这样即便是腿软也能抓着铁链稳住身形。可惜,宁月这四肢不勤的身子,就算抓住了链子也止不了她往下倒的分量。

    宁月木愣愣地睁着眼睛,心想难道这便要投胎了?!

    不想,一双温暖臂膀凭空出现拦住她腰背,人不但不往下坠了,甚至还被来人好心带进怀中,脚尖轻点,那对于常人最为锻炼胆色的险途如同平坦官道,稳稳地就跃了上来,落在一片供人修整的一小片平台之上。

    嘶,又没死成。

    忍了几息,宁月还是轻轻戳了戳救命恩人的衣襟,诚恳地发问。

    “请问恩人,这救人为何定要转着圈落地呀?小女有些头晕,可否让我先下来?”

    “……”

    宁月的声音好似戳破了一些宁静美好的氛围,她自己却无甚意识。刚刚的天旋地转之中,她压根没注意这恩人模样,也想不起来这恩人怀抱于她是否过于暧昧。要说这慌乱中,她唯一注意到的,是恩人胸口脉搏,跳得好没有规律。

    以至于被放下之后,宁月稍微缓了缓,便看向恩人,出于医者本能的想诊脉。

    正眼一看,恩人是常见的江湖游侠打扮,腰间别着一把长剑,一副玄铁面具将整张脸盖得严实,只留出血色不足的双唇来。有些印证了宁月的猜想,可又看恩人身形挺拔健硕,又不像是有大碍。

    “恩人,恕小女失礼了。”为安良知,宁月没有多作犹豫,抬手捉住恩人手腕,略一翻腕,冰凉的手指便贴到了男子脉络上。

    恩人身形一滞,按理以他之武功绝无可能轻易被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女控制。可更多的,不是抵触,而是瑟缩,犹豫的一瞬彻底被少女葱白的指尖搭住,一条能断人生死的胳膊忽然就成了一根木头。

    宁月这一搭脉还真叫她碰上了,恩人脉象不稳,确是受了不轻的内伤,还很新。她下意识往怀里翻了翻,却并找不到她前世那般常备诸多伤药,她才反应过来,这时的她最多也就制一些金疮药之类外用药物。

    “小女不才,略通医术,瞧恩人脉象有伤在身,该是要多多静养才是,何故来此深山。”

    没有伤药作酬谢,宁月口头只能为缓解尴尬地转移话题。

    “……”恩人看着她,却无言语。

    宁月被看着有些不自在,细想了想这短短相处,不确定地补了句。

    “恩人可是不好言语?”这句话,宁月边说边打手势,是将前世时后来学的与哑者交流的手语一同问之。

    看她比得真挚,恩人眼底闪过一丝细不可查的笑意,终于有了反应,指了指山上。

    这么重的伤还去寺庙?定是心中所求迫切吧。宁月不理解,但尊重。

    “那我二人便一同上山吧,恩人救我一命,路上我自会照应恩人。”

    瘦弱的姑娘倒也一点不觉得她这话有何不妥。两人一个白衣轻纱,如同一团山间随时会消散的云雾,一个挺拔如松,长剑凛然,一同上山之时,从背后看来怎么都像是后者在照应前者。

    两人行路,虽一路寡言,却比一人之时少了几分苦寂。

    等天水寺的匾额出现在眼前,宁月终于松下一口气,刚想转头与恩人说话,想让对方可在离开寺庙之后,去山下的宁家医馆瑞君堂治伤,不收钱。

    可转头之后,哪见人影。

    这便是大侠风范?宁月偏了偏脑袋,想着自己的要事便也不去深究,转身迈进了天水寺门。

    “宁小施主,所求为何呀?”

    寺里香客不算多,宁月在殿里摇了签,运气甚好地遇上主持了缘大师。

    了缘前些天才见过宁月,对她的诚心很是钦佩,一般并不替人解签,这次却没有推辞。接过宁月求得的签文,略一端详后长长的白眉跳了跳,不由得问。

    “算是……生死之事。”宁月自己也看到了,虽不懂解签,但也看得明白下下签几字。

    “若是求生,恐怕……”了缘很久不曾见过这枚签了,他侧首对着才至及笄之年的宁月,有些不忍多做解释。谁料小女娃连连摇头,稚嫩的眉眼往深望去,却如平静无澜的湖泊,说起话时唇角甚至带着一抹浅笑。

    “我问求死。”

    话落,殿前百年老树那浓绿枝叶竟无风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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