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昭一回碧涛苑,就先去看了寻梅,见她趴在床上,孙妈妈正在给她揉腰。

    “你怎么晕了,腰还好吗?”赵昭走过去问。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会儿好多了,别说,那个玉英送的药油真管用。”寻梅有些费力地转过身子,“姑娘怎么才回来,铃兰呢?我们让她去找你了。”

    “我没看见她啊,我压襟不小心断了,捡珠子来着。”赵昭拿出那包珠子。

    “我就知道铃兰不靠谱,指不定出去躲懒了。”寻梅捶了一下床铺。

    “算了,别管她,眼下得想想五百两的事。”赵昭道,“我准备把嫁妆里的首饰都给三爷,我跟他说了,他能帮我当了。”

    孙妈妈已经从寻梅口中知道这事了,忙叫人把箱笼都抬出来,三人一起挑挑拣拣。

    不翻不知道,一翻吓一跳,赵夫人也太抠门了!银票只有第一张是真的,下面全是假的,加起来也就一百两,季府下聘可是给了整整五千两啊。首饰更是寒酸,全是几两银子的样子货。

    赵昭脸色不好地挑了几件还算过得去的首饰包好,递给寻梅。

    孙妈妈觉得这实在不成样子,一拍大腿:“我回府里试试看。”

    “可是表哥不让我告诉母亲。”赵昭道。

    “老婆子心里有数,再说了,这事瞒不住。”

    三人对着哀声叹气,也只能如此了。

    事情暂且按下,赵昭饿了,丫鬟端上面,她看孙妈妈坐在在靠窗的炕上串链子,端着面坐到了对面:“妈妈,你说鬼能在大白天,还是佛堂里附人身吗?”

    “怎么可能,鬼最怕阳气,还去佛堂,那不就等着灰飞烟灭。”孙妈妈觉得好笑,“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我和表哥在暖房里被玉英撞见了。”

    “他知道了?!”孙妈妈一着急扎破了手,放在嘴里吮。

    “没有,只是我们起了一些争执。”赵昭向门外看了一眼,生怕被人会听见似地凑过去小声道:“裴凤慕他,真的死了?”

    “那还有假?夫人特意派人打听过。而且他们经过永州的时候,你不是还偷偷去看了,说句不好听的,当时我看他就快不行了。”

    赵昭脑海里闪过一张两颊深凹、蜡黄干裂的面容,瘦骨嶙峋的他扛着厚重的枷锁遍体鳞伤,手腕、脚腕都腐烂发脓,浑身散发着恶臭。

    她用筷子戳了戳面条,没了胃口。

    孙妈妈咬着线口齿有些不清,“难不成你还觉得玉英是裴凤慕?他明明是个女的。”

    “若是他乔装打扮呢?”

    “你当国公爷是个傻的,分不清男女?好吧,就算国公爷是个傻的,那太医和妈妈都给他看过,不可能一起都傻了吧。”

    孙妈妈说得在理,赵昭心里却还是觉得别扭。

    如今玉英步步紧逼,说不准哪天就会被他戳穿了自己的身份,难道她就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

    “三爷,这是碧涛苑那边送来的东西。”丹桂将包袱放在八仙桌上摊开。

    季衡擦了手,匆匆扫过,啼笑皆非,这种东西怎么配拿出去当?!他躺在榻上,随手拿起一本书:“收好了,去我书房里拿三百两、不、四百两银票。”

    “这么多,三爷做什么用?”丹桂多问了一句,却见季衡比常人略浅的眸子自书后冷冷扫了过来,冻僵了丹桂的唇角。

    丹桂忙不迭地跪下,季衡从不辱骂、磋磨下人,但若是越了界,他就会一句废话不说地将人撵走。

    “丹桂知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三爷别赶我出去。”她磕头求饶。

    良久屋里鸦雀无闻,只有纸张翻动的声音响起,

    等到丹桂腿都麻了,才听到犹如天籁的一声:“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谢三爷!”丹桂磕了头,瘸着腿把银票取来。

    “找个时间给寻梅送去,别让人看见。”季衡目不离书,语气清淡。

    ~

    芍药居的后门,铃兰左右觑了觑,有节奏地扣门三声,门随即开了一条缝,她一个闪身没了影子。

    这是个两进的院子,铃兰熟门熟路地到了正屋,里面两排四张整齐大气的大红酸枝圈椅,搭着苍青金边椅搭。

    屋内的炭火烧得正旺,因在孝期,里面没加四姨娘最爱用的沉水香,不过屋里高几上美人觚内插着银叶菊、东白。

    铃兰闻之精神一震,这才像是人住的屋子,赵昭的屋里连炭火都不舍得多烧,布置更是寒酸,小户女就是上不得台面。

    四姨娘欹在炕上,肘下压着半旧青缎引枕,身上搭了一条秋香色金线蟒洋毯,光从窗柩的纹路里漏进来,扑朔迷离地打在她风韵犹存的脸上,她懒洋洋地道:“来了。”

    铃兰规规矩矩地站在斜头里,将最近当差的事都说了。

    四姨娘倒拂鬓发,顺手摘下来一只钗,笑着赏她:“你素来是个伶俐的,我果然没看错,回去要用心伺候。”

    铃兰眉开眼笑、千恩万谢地走了。

    香兰端上茶:“姨娘也真是的,那么好的簪子给那小蹄子不可惜了,随便抓把铜钱不就好了,倒叫她轻狂。”

    四姨娘笑睨了她一眼:“小蹄子,你眼红个什么劲儿?还愁我没好东西赏你不成?”

    香兰赔笑:“哪儿能呢,姨娘什么好东西没有,我才不是那没眼价儿的呢。只不过我看铃兰也没说什么有用的事,怕她以后耍滑头。”

    “那也比汀兰强,到现在连屋里都进不去。”四姨娘掐了掐眉心,那玉英还真是个油盐不进的主儿,比赵昭难对付多了。

    香兰道:“也是,这么一对比,赵暚倒是个老实的,应该不足为惧。”

    “你懂什么?”四姨娘轻挑眉刃,“不怕她不老实,就怕她太老实。”

    ~

    赵昭没想到昨日还在愁玉英的事,今日机会就来了。

    她在去佛堂的路上被四姨娘拉住了:“听说玉英身子不舒服,咱们去看看吧。”

    “我还得去抄经,劳烦四姨娘代我去吧。”赵昭不想去惹那个瘟神。

    “抄经多会抄都一样,他若是出了事,咱们谁担待得起。”四姨娘把手炉交给丫鬟,拉了她的手,扭腰走到一边:“你就不担心他到时候跟老夫人告状?”

    赵昭被四姨娘戳中了痛处,她真的担心,眼下老夫人迟迟不给她好脸色,玉英要是再告状就真的雪上加霜了。

    四姨娘乘势追击:“你主动去,老夫人知道了一定受用,对你只有好处没有坏处,我还能害你不成。”

    赵昭心里一动,这后院里的勾当她在赵家就没少见识,谁是敌谁是友可真是说不好。

    四姨娘朱唇:“瞧你,得,就算你怕我害你,我跟你一起去,出了事咱俩一起担着总行了吧。”

    “没,我不是那个意思。”赵昭不敢再直视四姨娘,生怕被她看穿心事,暗忖着,也许她可以借机试探一下玉英,心意已定,便道,“空手去不太好,我回去做点东西,劳你等等。”

    ...

    “你做的是什么啊?”四姨娘好奇地看了一眼铃兰手里的提盒。

    寻梅还要休息,赵昭就带了铃兰。

    赵昭宛然而笑:“是杏仁露和花生酥,不是什么稀罕东西,四姨娘见笑了。”

    四姨娘暗藏风云的美目在言笑晏晏的赵昭脸上溜了一圈,然后落在提盒上,微挑一侧唇角,赵暚可不要让她失望啊。

    裴凤慕住的沧浪轩满院遍植假山松柏,入冬虽绿意不减,但高树遮天蔽日,一进来总觉得阴嗖嗖的。

    四姨娘扣紧了大氅的领子,嗔道:“这儿怎么这么冷?”

    听竹迎出来,硬邦邦地说道:“我家主子昨夜睡晚了,今早刚躺下,两位有事不如改日再来。”

    赵昭没想到上来就吃了个闭门羹,吶呐得不知说什么才好,旁边的四姨娘蛾眉立蹙,叉腰怒指:“蠢材,你怎么伺候的,玉英妹妹若出了事,我拿你们是问!”

    汀兰好似见了救星从后面跑来,嘴里嚷嚷:“四姨娘您可算来了,快进去看看主子吧,他昨夜一宿没睡,奴婢想进去,听竹非不让,这要出了什么事,奴婢担待不起啊。”

    “这还了得!”四姨娘拉起赵昭,风摆柳似地往里闯。

    赵昭踉踉跄跄地跟着。

    听竹疾步赶到她们身前:“且慢。”

    “放肆!来人把这不知天高地厚的贱婢拿下!”四姨娘怒喝。

    “咳咳咳,”屋内传来裴凤慕有些暗哑的声音,“什么狗在乱吠,吵死了!”

    赵昭清楚地看见四姨娘脸上的脂粉簌簌落下,仿佛剥落了她精心维护的体面,露出那久不见人的真颜。

    四姨娘咬牙笑道:“玉英妹妹,是我们来看你了,暚暚还特意给你做了点心。”

    屋内沉默了一小会儿,又再度响起不耐的声音,“既然如此,就让她进来吧。”

    什么?就她一个进去?!

    赵昭傻眼了,这情况不太对啊。

    “那你就快进去吧。”四姨娘抢过铃兰的提盒塞到赵昭的手里,附耳说道,“这可是难得的机会,你千辛万苦做的点心可不能浪费了。”

    赵昭还没明白过来这句话,门被听竹从后面“砰”地关上了,屋里瞬间就暗了下来。

    赵昭忐忑地打量四周,窗户都挂着厚厚的帘子,密不透光,显得特别压抑沉闷。

    她摸黑往里走,一个没注意,“咚”地一声磕到了凳子,赵昭揉了揉酸疼的膝盖,好不容易摸到门框,正要提裙迈过,黑暗中遽然亮起一双泛着莹莹绿光的冷眸,好似一头即将脱缰的野兽。

    赵昭“啊”了一声,心脏漏跳了一拍,差点摔了食盒,靠在门框上迈不动腿,指着他“你”了半天。

    一声轻笑在阴暗的室内回荡,惹得人头皮发麻,赵昭真想掉头就跑。

    “过来。”

    裴凤慕的声音不容拒绝。

章节目录

怜卿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老顽彤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老顽彤并收藏怜卿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