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弥要为孝敬皇后诵经七日,这七日里贺长霆也会暂住永宁寺吃斋,他夜中总还是喜欢躲在供奉亡母神主大殿的后厢里,一言不发听着前面动静。众人大都在第一日已经祭拜过了,自第二日起,这处大殿就冷清了,只有他那位王妃,每晚子时初刻来,三更末才去,连续五日都是如此。

    不过,她昨夜已将经文诵读完毕,不知今夜还会不会来。

    贺长霆百无聊赖地捻着腰带上的玉扣,一会儿听着外头的打更报时,一会儿又仔细回想,王妃昨夜是否说了今夜会来。

    她每次来了并无太多题外话,也不贪心,反反复复说着那一个心愿,盼与他夫妇和美,相知相敬,白头到老,再就是让母后劝他别对她那么坏,她害怕。

    贺长霆回想成婚至今诸般事由,他白日里不在家,夜中也不宿在一处,哪有什么机会对她坏,是她胆小罢了。

    贺长霆这般想着,不由朝前面看了看,他的王妃还没来。

    还未到子时么?

    还是她今晚不会来了?

    若她今晚不来,他要回房去歇么?

    贺长霆莫名有些烦躁,等待的烦躁。

    可他在这里,明明只是想清清静静陪母亲待一会儿,原不是为了等他的王妃。

    她来不来,又有什么关系?

    才这样想罢,便听殿前有了动静,贺长霆心中一定,竖直了耳朵,如往常一样悄悄拨开一条缝隙探看,生怕惊动了胆小的猫崽儿。

    来人却不是他的王妃。

    而是他亲如手足的兄弟,裴宣。

    裴宣似乎在找什么东西,在殿内张望了一会儿,面露失望之色,对着孝敬皇后神主拜了三拜,便打算离去。

    “元安。”贺长霆话音落下,见一向镇定的裴宣明明显显颤了下身子,概是没料到他会在这里。

    “王爷”,裴宣回转身,面色已归于平静,不待贺长霆开口询问便先一步说道:“我来祭拜皇后娘娘。”

    来这里除了祭拜孝敬皇后,还能有何事?他根本不需要多作解释。

    贺长霆自然也是这样以为的,全然未作他想,两人并肩出了大殿,贺长霆才道:“去看过吕大了么?”

    裴宣点头。

    “我跟你说的事,想的如何了?”贺长霆问。

    裴宣有意无意地又朝大殿看了眼,没有见到熟悉的影子,心想,她今夜大概不会再来了。

    “王爷,我还不想娶妻。”裴宣的手,不自觉又放在了腰间的平安牌上,淡淡摩挲着。

    “为何?”贺长霆看着裴宣问,“我记得前不久,你还跟我说,想要搬出王府,在京城买处宅子,说是成亲了住着不便。”

    “你那时,应该有了娶妻的打算。”

    裴宣唇角扯了扯,笑自己当时天真,他以为段家女郎口口声声羞羞怯怯唤他“阿兄”,会因为他的伤口心疼落泪,会亲手为他庖厨缝衣,便是认定了他做夫君。

    可他忘了,京城卧虎藏龙,人是要往高处走的。

    他如何比得过晋王殿下?

    他就算打定主意,穷此一生只她一人,拼尽全力予她荣华富贵,也抵不过她一朝嫁入晋王府来得体面风光。

    当时的娶妻打算,不过是他一厢情愿而已。

    “现在,没那个想法了。”裴宣说。

    贺长霆少见裴宣如此挫败模样,更不愿他陷于儿女情长这等小事,着意要问个清楚,好替他排忧解难。

    “你想娶的,是谁家姑娘?”

    裴宣不答。

    贺长霆皱皱眉,“别逼我费心去查。”

    裴宣心中一凛。王爷果真去查,他和王妃的那些前尘往事必定藏不住,王爷若知真相,概不会为难他,但对王妃,怕会更加冷待。

    她已嫁做人妇,还是堂堂晋王妃,生是皇家人,死是皇家鬼,他也不想她这一生过得艰难。

    “王爷,都不重要了,我与她再无可能。”裴宣重重说道。

    贺长霆顿了顿,问:“她嫁人了?”

    裴宣点头。

    贺长霆沉默了,这确实有些难办,他总不能为了成全兄弟,强夺他人之妻。

    现下,他只能不疼不痒,没有任何说服力地劝一句,“天涯何处无芳草。”

    裴宣怏怏一笑,“我明日便回去了,收拾收拾东西,还要去拜见魏王。”

    “好。”贺长霆这次没有阻拦。

    送走裴宣,他叫了赵七来,交待他去查裴宣之前到底中意了哪家姑娘。

    赵七为难死了:“王爷,这叫人怎么查呀?”且过去了那么久,又是儿女情长的私密事。

    “查两个月前,元安往青州办差时都遇见了什么事。”贺长霆推算着时间和路程,想了想,又说:“再查近两个月来,京城里嫁女儿和娶新妇的人家。”

    他并不能确定裴宣中意的那位姑娘是京城人或是已嫁为京城妇,但裴宣似乎有意远离京城,他想,或许能朝这个方向试一下。

    赵七一听,问:“怎地,有人抢了裴元安的女人?”

    贺长霆默认这个说法。

    虽然知道事情很难,但他从未见裴宣因为什么事如此伤神过,裴宣定是对那女子动了真情,却又做不来夺人之妻的恶事,只能独自伤情。

    只要能找出那女子,说不定会有解决办法。

    “我这就去查,看看是谁生这狗胆,欺负到我兄弟头上了!”赵七顶着一身为兄弟两肋插刀的义气走了。

    贺长霆在原地站了会儿,又朝供奉母后神主的大殿瞧了眼,门大大敞开着,里面空无一人,他的王妃今夜果真不会来了。

    他要回房,去看她么?

    住在永宁寺这几日,他不曾回房,她大概也忙着三更半夜偷偷来为母后诵经,巴不得他不回房,不曾叫人来寻过请过。

    他心里还没有做下决定,脚步却已抬起,往他们的厢房去了。

    她这几日辛劳,对母后更是一片赤忱孝心,于情于理,他该去看看她。

    路过凉亭,听有人唤他“阿兄”。

    贺长霆循声转头,见段瑛娥步下凉亭石阶,朝他走来。

    “阿兄”,段瑛娥神色郁郁,走近贺长霆身前,又低着头唤了声,却不多话,总是欲言又止模样。

    “有事?”贺长霆只好问了句。

    段瑛娥点头,又摇头,“也没什么事,就是想,阿兄可否陪我坐一会儿?”

    怕贺长霆直言拒绝,她吸了吸鼻子,带着哭腔说:“我心情很差。”

    贺长霆没有应答,她心情再差,现在深夜,他陪她坐一会儿,对她名声并无好处。

    “我叫七弟来。”贺长霆转身要往魏王住的方向走。

    “不要!”段瑛娥急急上前一步,张开双臂拦下贺长霆。

    而今已是四月中,天气和暖,女子的裙衫穿得也比之前清凉,段瑛娥伸手拦人特意挺了挺胸膛,她穿的裙子本就是袒领,雪肌春色只遮掩了一半,经她这般动作,满园春色呼之欲出,打在胸前的结带随风招摇,在男人衣袂前飘来飘去,有迷人心窍之嫌。

    贺长霆却完全没有注意到这幅惑人景象,只是被突然迫近的胭脂香逼的退开几步,概是对血腥气的天生敏感,他的目光落在段瑛娥露出的半截手腕上。

    手腕上有一道指节长的刀口,虽已止住血,还是像一条殷红的蛇信子,触目惊心。

    段瑛娥也随着贺长霆的目光,看了看自己腕上刀口,故作后知后觉,无意叫他撞破的样子,立即将手背在腰后,故意退离几步,吸鼻子的声音却更重了。

    一副不得所爱、为情所困的样子。

    贺长霆依旧沉默着,心里却有些意外段瑛娥竟会做出这种事。她一向金贵怕疼,儿时小磕小碰都要哭上半日,还要宫人处罚害她磕了碰了的物件,如今,竟做出自戕的事来。

    大概,真是痛彻心扉了罢。

    “阿兄,我真没用。”段瑛娥似再也憋不住心中抑郁,失声哭诉,“当初阿妹嫁给你,我就想过死。”

    “可是我不舍得,我还想多看看你,还想帮你助你,还幻想着,有朝一日,能再嫁你,哪怕屈居于阿妹之下,只要能陪着你,我可以不计较这些。”

    从来桀骜骄矜、万千宠爱的段家嫡女,哭得如此可怜卑微。

    毕竟相伴长大,她又总是不问是非黑白地偏向着、拥护着他,贺长霆不可能没有一丝动容。

    但他不知道该怎么办,瞧她哭得可怜模样,应该不会像幼时一样,一颗糖便能安抚好的罢,她早已过了馋糖吃的年纪,且他身上也没带糖。

    他只能无动于衷地站着。

    段瑛娥哭得更伤心了,鼻子吸得越来越频繁,“阿兄,可是现在,我的最后一丝幻想也破灭了,我连默默守着你,默默帮你助你的资格都要没有了,阿兄,我该怎么办。”

    她抽泣的厉害,“阿兄,你说我能怎么办?”

    贺长霆不曾把人惹得这样伤心过,不知如何应付,仍旧一动不动,木桩一样站着,看上去无情地很。

    或许,他该说些安慰的话。

    “七弟会好好待你。”贺长霆想了想,这样说。

    段瑛娥摇头,“阿兄,不要提他,我现在不想提他,只想你陪我坐会儿,陪我说说话,我真的快撑不下去了。”

    说着,跑去凉亭,咕咚咚灌自己酒。

    凉亭内石案上放着两个小酒坛,一坛段瑛娥正喝的起劲,另一坛尚未打开。

    “阿兄,这酒是菩萨喝过的,是福酒。”吃斋祈福是可以喝福酒的,段瑛娥要让贺长霆知道,她即使伤心到了寻死的地步,也还顾念着孝敬皇后的忌日,不曾坏了规矩。

    她一坛酒未喝完,又要去开另一坛。

    贺长霆按住酒,从她手边推开。

    她再喝下去,失了神智,怕会做出更激进的事来。

    “阿兄,你要陪我喝酒么?”段瑛娥作势还要去抢,以反问的语气激将贺长霆,见他不答话,再度去抢,自嘲地说:“你管我做什么,不陪我喝酒,连我自己喝酒的资格也要夺去么!”

    她纠缠得凶,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样子。

    贺长霆有些烦了,索性单手挑去封口的盖子,一仰头,将一整坛酒一鼓作气灌下肚,对着段瑛娥倒置酒坛,叫她眼睁睁看着,一滴酒也没剩,好歇了抢酒再喝的心思。

    段瑛娥没料想,他喝得如此着急。

    但不管怎样,目的达到了。

    “阿兄”,她面露疼惜地看着他,观察着他神色。

    看不出任何反应,没有一点意乱神迷的迹象。但她明明亲眼看着一个小沙弥试药的,推杯换盏之间,那小沙弥肉眼可见地一步步□□熏心,沉沦在温柔乡里不能自拔。

    为何晋王一口气用了那么大的剂量,竟无半点反应?

    或许,药效还未发作?

    段瑛娥安静了一些,作出无酒可喝的落寞样子,在石凳上坐下,眼神幽幽地看着夜色。

    实则在等着药效发作,等着贺长霆失控,然后带他去到早已备好的厢房。

    她为了今晚筹谋数日,不惜忍痛割·腕,还特意将姑母骗回宫中,省得碍了手脚,绝不能半途而废。

    贺长霆见她规矩不少,去了几分忧心,打算去请七弟过来,他向来有些法子哄小姑娘开心的。

    “阿兄,不要走。”段瑛娥心里知道贺长霆几次三番想叫魏王过来,以前也是这般,她闹脾气闹的凶了,给糖哄不住的时候,他就把她交给贺长霁。

    不能叫贺长霁来。

    “阿兄,不能喝酒,那就这样陪我坐一会儿,好不好,我只想和你多待一会儿,明日,以后,我会好好的,不再给你找麻烦。”她眼泪巴巴地央求着。

    贺长霆很无奈,明知这样坐着于事无补,徒劳无功,可被她缠赖地没有法子。

    他远远站在凉亭一个角落,望着七弟住的厢房,思想着通知他的办法。

    忽闻身后有人叫了句“三哥”。

    原是裴宣察知这里事情,怕晋王应付不来,叫人去请了贺长霁过来。

    坏了段瑛娥的好事。

    “你来做什么!”段瑛娥对贺长霁,只在姑母面前会顾忌一些,私下里,从不收敛性子,厌了烦了就会直直地打他责他。

    贺长霁从来脾气好,打不还手,至多锁了她双手,叫她打不着,对她责问,也只是回说几句,不曾变过脸。

    今次,他的脸色却很难看,目光冷冷地,似乎还透着些阴戾。

    段瑛娥被他看得微微瑟缩了下,故意挺直肩膀,给自己壮声势。

    贺长霆步下石阶,看了眼段瑛娥,对七弟说:“她腕上有伤,你看顾着些。”莫叫她寻了短见。

    “我知道了。”贺长霁神色很淡漠。

    贺长霆未再多留,转身回房。

    段瑛娥这次没有出声挽留,没好气地瞪贺长霁一眼,也要回房休息。

    贺长霁忽然说:“我明日就去告诉母妃,不会娶你。”

    他看向僵在原地的段瑛娥,“你便好生盼着,能再嫁晋王阿兄罢。”

    贺长霁没有一丝迟疑地走了,段瑛娥瞧着他背影,心里有点慌了,他怎么敢将这背影留给她?

    她又转目去看贺长霆,他的背影更是坦坦荡荡的,越来越远了。

    他怎么还没有发作,那药,竟对他无效么?

    他果真就这般铜墙铁壁,连药性强烈的秘药也奈何不得么?

    ···

    段简璧这夜亦没闲着,在符嬷嬷引领下,将永宁寺的佛陀菩萨拜了一遍,还从送子观音那里求了神药回来。

    所谓神药,不过就是佛前的一撮儿香灰。礼佛时将一块四四方方的小草纸放在香炉后头,美其名曰求神仙赐药,待叩完头,草纸上便果真有了些灰白色的粉末,聚拢在一起,也只有小拇指指甲盖儿那么多。信女们虔诚地相信,这是佛赐神药,能叫人心想事成,求子得子。

    “王妃娘娘,您找个时机,把这神药和到茶水里,您和王爷,一人一半儿,喝了呀,大有裨益。”符嬷嬷对这药深信不疑,怕段简璧不信,特意讲了具体事例,“听说贵妃娘娘早年无子,也是来这里求了药,回去就怀上了七皇子,而且据贵妃娘娘说,她怀孕前梦见佛光照了她一身,金灿灿的,还有一条金龙驮着她在天上飞呢,后来生了七皇子,圣上欢喜坏了。”

    “后来京城达官命妇,凡是够品级能到这里的,都来这里求药呢,还有一些没资格来的,不惜花费重金,托人从这里求药呢。”符嬷嬷又举了几个吃了神药成功怀上孩子的贵妇。

    送子观音的神通,在京在邑,总是有很多传说,段简璧自也听过。

    说到底,是个心理慰藉,求告无门、药石罔效的时候,这不失是个好去处。

    因为菩萨从来不会否定你,佛经上也告诉你,福不唐捐,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我知道了。”段简璧乖巧地收起药。

    主仆两人这里说着话,听见厢房外丫鬟对晋王行礼。

    段简璧一愣,自进了寺中,晋王就不知去向,从没回来过,怎么今夜这么晚了,他竟来了?

    符嬷嬷大喜,对她小声提醒:“王妃娘娘,药,一定记得喝。”待回到府中,王爷既不在一起吃饭,又不宿在一处,想叫他喝药可就太难了。

    贺长霆进门,便看见符嬷嬷笑盈盈对王妃耳语着什么,看见他,忙撤开身子,又别有用心看了王妃一眼,似在嘱咐她什么事情,而后才告退。

    贺长霆并没太过在意,内宅之中,女人之间的悄悄话,不听也罢。

    段简璧迎到他身前,闻到一股淡淡的酒香,却没敢多做询问,想要去伺候他宽下外衣,又怕他不喜这等亲近,犹豫不决地看着他,双手抬起又放下,一时不知所措。

    “王爷,您今晚,在这里歇么?”

    这下轮到贺长霆发愣,他不来的时候,她次次挽着他手臂撒娇央求,今次都这么晚了,他来的意图还不明显么?为何非要明知故问。

    贺长霆没有应答,只是到屏风后宽下了外袍。

    他是真的要在这里歇。

    段简璧心想,永宁寺的菩萨这般神通的么,还是母后在天有灵,听到了她的祈愿,帮她训导了晋王?

    “唔……王爷,您,可要喝茶?”段简璧鬼使神差地想到了那包神药。

    概是方才喝酒的缘故,贺长霆还真有些口干,淡淡地“嗯”了声。

    顺风顺水,段简璧真要相信,如有神助了。

    她背身对着贺长霆,拿药出来,两个小茶盏里各倒了一点,概因手臂有些抖,分得并不均匀,但她也顾不得这么多,拿茶水浇开,微微一晃,端去给晋王。

    转身见他不知何时已从屏风后出来,穿了一身烟白色寝衣,目光专注沉静地望着她。

    段简璧不争气地轻轻抖了下,所幸并没将茶水溢出。

    “王爷,喝茶。”她强作镇定,心虚地轻轻咬了咬唇,故意给他一个乖巧无辜的笑容。

    贺长霆决计不会想到,胆小如王妃,敢明目张胆在他面前下药的,接过茶盏一饮而尽。

    段简璧接了空茶盏折回,晃了晃另一盏茶,自己仰头喝了。

    大半香灰都积在她喝的这盏茶中,有些残味,她便又倒了几盏茶清口,转头见贺长霆望着她,眼神似有些迷离。

    段简璧从未见过这种眼神,他目光向来冰冷,有时如刀,有时似雪,总之叫人畏惧地不敢贸然亲近。

    可他今夜的眼神,温和地,有些……痴迷,看着她,竟让人生出一种,情根深种,非她不可的错觉。

    是菩萨显灵了么?段简璧觉得太荒唐了。

    从未见过如此立竿见影的神药。

    “王爷,您,可要再喝些茶?”段简璧有些受不住这眼神,盼着他别再这样看她了。

    “嗯。”贺长霆丝毫不知自己目光生了怎样变化,只觉得口干。

    又一盏茶递过来。贺长霆毫不犹疑接了喝下,目光却一刻不曾离开她那双眼睛。

    段简璧要去送回茶盏,忽被人从后揽了腰提起,朝卧榻走去。

    突如其来的亲密惊得她轻轻呼了一声。

    “夫,夫君,你……”段简璧被放在榻上,看着眼前目似虎·狼的男人,一动不敢动。

    仿似囚了许久的困兽终于被释放,觅得一只美味鲜嫩的兔子,贪婪急躁地想快些吞入腹中。

    她雪润的脸,惊怕得水雾迷蒙的眼眸,雪颈之下遮的严严实实的春色,凉如夜雨的皓腕,腰间叫人越捏越喜的软肉,没有一处不充满着诱惑……

    像一颗刚刚从冰鉴里取出的荔枝,叫人想快些剥了壳,一尝鲜嫩清凉。

    贺长霆现下很渴盼这样的清凉,衣物的阻隔叫他烦躁。

    可段简璧死死抓着衣上的系带,就是不给他解。

    “夫君,再等等,等过了这几日!”

    如今还在母后的七日祭期内,他们不能这样做。

    她以为他只是回房来歇,没想到竟起了圆房的心思。

    贺长霆没有说话,对她的话也似充耳不闻,他眼睛里什么都看不出来了,只有熊熊燃烧的火,彷佛要将她衣物焚作灰烬。

    他没有耐心了,不再死心眼儿地非要去攻破那根衣带。

    长于征伐的天策上将铁了心要攻,凭这一身柔骨如何守得住,自是城破身陷,由他持戈纵马,长驱直入了。

    风雨几乎一夜未歇,段简璧所有力气都用在了克制隐忍上,忍着痛,忍着不敢发声,忍着翻来覆去的疲累。

    即便如此,房内的动静,还是叫守门的丫鬟听得面红耳赤,实没想到,看上去冷情冷性的晋王殿下,也有放纵的一日,还如此不知节制。

    直到五更初,贺长霆才鸣金收兵,疲惫地睡了过去。

    再醒来已日上三竿,将近午时了。

    他从来没有醒的这么晚过。

    随即察觉怀里热乎乎的,一阵阵匀称的气息扑过来,他低头,看见他的王妃,像一只雪白的兔子,乖顺依恋地窝在他怀里。

    她身上有些地方还有青青紫紫的瘀痕,肩膀和腰里的痕迹尤为明显,甚至能看得出是手指的形状。

    他推开她,碰及细腻凝润的肩膀,触感柔软,异常熟悉。

    而她翻身移开的地方,锦缎褥子上有两三点血渍,红梅一样热烈刺眼。

    他下床寻衣,满地狼藉,裙衫早被扯成了碎锦,散落得到处都是。

    一切迹象都告诉他,昨夜发生了什么。

    原来他的疯狂不是睡梦。

    他怎能做了这事?

    母亲的七日祭期还未过,他竟然在佛门净地做了如此苟且之事。

    他穿戴妥当,开门出去,早就守在门外的符嬷嬷笑吟吟迎过来,对他行过拜礼,进门服侍王妃去了。

    丫鬟们的面色也都不怎么自在,一个个请过安,要伺候他盥洗。

    贺长霆没叫他们伺候,独自盥洗过,往大殿去闭门思过。

    他跪在母后神主前,甚至不敢抬头。

    他做的事,大不敬,大不孝,万死不足惜。

    他不知,自己为何鬼迷心窍做了那事。

    昨夜一切,都像幻梦一样,他甚至记不起太多东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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