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临琛身后,一棵未被污染的树上,一个披着宽大披风的男人负手而立,脸和身体全都藏在披风里,窥不见半分。

    而树下,一个粉白色裙装的女孩子躲着,小心翼翼地探着头,触及月吟昔的目光又马上将脑袋缩回去,不一会儿又慢吞吞移出来,红着脸很小心地笑了一下。

    月吟昔刚要开口说什么,树上的人却先一步跳下来,稳稳地落在唐糖身侧,宽大的帽子被风吹落,露出一张略带沧桑却仍旧俊逸的脸。

    那人带着惊诧扶住了面色惨白的唐糖,声音都是颤抖的:“棠棠……是你!”

    “糖糖……”唐糖呢喃着这两个字,抓着心口的手松开些许,缓缓抬起脸。

    她脸上没有多少血色,声细如蚊:“你,认识我吗?”

    她那双漂亮的眼睛没有了熟悉的温度,甚至没有了焦距和神采,男人愣了一下,好半天才找回声音:“你的眼睛……棠棠,你,失忆了吗?”

    “嗯……是的,”唐糖站好,茫然地睁着眼,“我好像听过你的声音,我们以前,是不是认识?我失忆这十几年一点儿也想不起从前的事,如果你知道的话,可以麻烦告诉我吗?我的身份或者我的过去?”

    男人看着唐糖,眼中浮现许多情绪,最后都趋于平静,他笑着,熟稔地摸了摸唐糖的头,轻声道:“你的身份和过去……也没有什么,只是年轻的时候我们曾结伴走过一段路,忘了就忘了吧。你现在还好吗?”

    “挺好的,”唐糖柔柔地笑笑,“你不愿说便罢了,既已成过往,多追究也没有意义,刚才是你救了我们吧,谢谢。”

    男人似乎这才想起牧临琛月吟昔和树后的小姑娘,嘴角挂上了往日里不正经的笑:“差点忘了,这儿还有几个小朋友。”

    牧临琛后退一步,拱手低头:“多谢前辈出手相助。”

    男人盯着牧临琛看了一会儿,突然笑出声:“不必,也不是什么值得感谢的事。”

    话落,他又看看月吟昔和树后面的女孩,笑着摇头喟叹了一句:“真好啊。”

    月吟昔不明所以,抬手也想像牧临琛一样道个谢,却被男人抬手阻止,他摇摇头,道了句不必再谢,再度看了唐糖一眼,做了个深呼吸,转身就欲迈步离开。

    “等一下!”唐糖似乎是感觉到男人要走,抓紧竹竿突然开口,“你……你的名字里,是有个言字对吗?”

    男人迈开的脚停了一下,很快又正常地迈开,他回头淡然一笑:“或许吧,这都不重要了,你多保重。”

    月吟昔皱着眉走到牧临琛身边,刚要问些什么,一直注视着男人的牧临琛却回头眼神示意月吟昔看好唐糖,后立刻追着男人离开。

    月吟昔抬起的手落了空,连着心里都空了一瞬。

    “小月?”唐糖叫了一声。

    “啊?”月吟昔回神,连忙扶住了唐糖,聚焦的目光落在了树后的女孩身上,“刚才谢谢你。”

    “不,不客气,”女生紧张地抓着裙摆,满脸通红,“你好,我,我叫,棠锦瑟……”

    “你好,我叫月吟昔,这位是糖姨,”月吟昔见她紧张成这样,不禁有些好笑,“你躲在树后面干什么,我们长得不可怕吧。”

    “对不起,我,我……”棠锦瑟涨红着脸,小步小步挪了出来。

    “噗,你好有意思啊,”月吟昔失笑,“你也是经过这里的吧,哪个方向?也是去附近的小镇吗?”

    “嗯,是的,”棠锦瑟点头,一双漂亮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月吟昔,“我可以,和,和你们,一起吗?”

    月吟昔被棠锦瑟问得一愣,回头看了一下牧临琛离开的方向,垂眸收敛心神点了头:“好啊。”

    ……

    “言叔叔!”牧临琛追出十数步,刚好停在月吟昔她们听不见的距离才出声。

    言野停下脚步,没有回头:“怎么认出我的?不要说你记性好,我当初见你的时候你才四岁呢。”

    “言叔叔也根本没有遮掩自己的身份。”牧临琛回答。

    言野笑了一声:“专门避开她们,是想问什么吗?”

    “言叔叔,棠姨活着。”牧临琛攥紧拳头。

    “是啊……真的活下来了……”言野像是自嘲地笑了笑,不知道从哪里取出一个不大的酒壶开盖仰头喝了一口,叹出酒气,“你是想问你父亲的事吧。”

    牧临琛点头:“是,言叔叔,我觉得真相不是你当年跟我母亲说的那样,单单是高阶地诡根本不可能是我父亲的对手,更何况当时浅姨奚叔叔泫叔叔都在,如果是连他们都应付不了的数量,倚龙城不会没有别人发觉。”

    言野又喝了一口酒,抬头看远方的天空:“小临琛,叔叔当时也是后来才赶到,知道的都跟你母亲说了,至于真相到底如何……”

    言野回头,对着牧临琛咧嘴一笑:“斯人已逝,又何必执着当年事呢,年轻人啊,就应该意气风发鲜衣怒马方不负韶华,不要背负那么多。”

    “可是言叔叔……”牧临琛急切地想再说些什么,被言野挥手打断。

    “好了,你该回去了,小吟昔等你呢,如果有一天你真正拥有了强大的力量,也许就可以揭开真相了吧。我走了。”

    “言叔叔要去哪。”

    “去有酒的地方,”言野抬起手,把酒坛口往下挥了挥,朗声笑道,“我知道有一个地方的酒十分好喝,下次遇见,叔叔请你喝。”

    牧临琛默默看着言野消失在视线里,眼中出现了迷茫。

    强大的力量……难道现在的他,还不够强大吗……

    “牧临琛!”迟迟没等到牧临琛回来的月吟昔在远处喊了一声,牧临琛动了动手指,眼中的迷茫如潮水般褪去,转身往回走。

    强大……

    “她是棠锦瑟,刚才帮我们的女孩子,刚好和我们同路,你不介意一起走一段路吧?”月吟昔问。

    牧临琛还沉浸在自己的想法里,闻言只是点了点头,顺便对着棠锦瑟勉强地笑了一下:“刚才多谢了。”

    “不,不客气。”棠锦瑟像是受惊的小鹿般猛地后退一步,小小声摇头。

    被棠锦瑟的反应好笑到,月吟昔瞥了牧临琛一眼,侧头看棠锦瑟:“他又不吃人,你怎么比看见我还害怕啊,他长的也比我好看吧。”

    棠锦瑟瞬间脸色爆红,低着头紧紧抿着嘴。

    “好啦,小月你别欺负人家小棠,”唐糖笑着拍拍月吟昔的手,“你和小牧还好吗?天色也不早了,我们动身吧。”

    “嗯。”月吟昔点头,目光又落在牧临琛身上。

    “你……”月吟昔纠结了一会儿,还是没有问出口,“走吗?”

    “走吧。”牧临琛转身,径自走在最前面。

    月吟昔又是一愣,随后侧头朝棠锦瑟笑笑,走在了唐糖身侧。

    因为中途浪费了不少时间,到达小镇的时间也从原本预计的正午变成午后。

    唐糖的同村姐妹就在镇口不远处,镇子上的旅舍却在镇尾处,于是到了镇口几人就要分开,牧临琛还在想着事儿,冷静点头后看了月吟昔一眼就准备走了,棠锦瑟犹豫了好一会儿,决定跟着唐糖留下等家里人,月吟昔抿着嘴朝唐糖和棠锦瑟告了别,专身跟上了牧临琛。

    二人很快就隐没在了人群里,棠锦瑟却只能站在原地耷拉着耳朵巴巴地看着。

    “明明很想跟他们一起,为什么要留下呢。”唐糖轻声问。

    “他们都好厉害啊……我不敢讲话,而且,我也不能……”一不留神就把心里话讲了出来,意识到这点的棠锦瑟猛地红了脸,“我……我……”

    “嗯?”唐糖歪头一笑,棠锦瑟便奇迹般地平静下来。

    大概是因为唐糖看不见,棠锦瑟的少了一些羞涩,睁着漂亮的眼睛带着天真与好奇直视唐糖的眼睛:“糖姨,你的眼睛好漂亮啊。”

    “是吗?”唐糖笑容不变,因为村里的许多人都这么说过,说完都少不了惋惜。

    “嗯嗯,是的,”棠锦瑟用力点头,点完还怕唐糖不信,很认真地补充,“就跟姥姥一样,唔,就是跟我差不多……啊,不是。”

    棠锦瑟捂住嘴,有点懊恼:“糖姨,我不是在夸自己……”

    唐糖笑着点头,调侃了一句:“嗯,是在夸我,没有在夸你自己。”

    “真的没有在夸自己……”棠锦瑟红着脸辩解,“族里人都说我的眼睛跟姥姥很像,糖姨知道我姥姥吗,悄悄告诉你哦,我姥姥是韶时棠族的族长,族里都说,姥姥的眼睛是族里最好看的。”

    “棠族……”唐糖愣愣跟了一句。

    棠锦瑟没有发现不对,很开心地点头,点一半又摇头:“不对不对,眼睛最好看的还是姥姥的女儿,听说沁姑姑的眼睛更好看,怎么说来着,嗯,眼睛里盛开着世界上最纯洁艳丽的海棠花。可惜沁姑姑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

    “沁姑姑?”唐糖皱着眉又跟了一句。

    “嗯,说起来糖姨你长的也跟姥姥有点像唉,”棠锦瑟歪了歪头,刚好瞥见不远处几个跟自己穿着相似的人,暗道一声不好,连连朝唐糖道别,“完了完了,她们肯定发现我跑出来了,糖姨我先走了,下次见。”

    少女甜甜的声音消失在风中,唐糖的表情完全黯淡下来,身影在树梢抖落的碎光中显得孤寂单薄,好似一阵风就可以吹倒。

    棠沁……

    唐糖将竹竿换到另一只手上,空出来的手自欺欺人般地举到眼前,她什么也看不见,只能感觉到袖子垂落,手腕间有什么东西晃了一下。

    那是一条黯淡无光的灰色链子,其中隐隐有一点微不可见粉色,像一条年久失修的普通手链。

    唐糖心里猛地一痛,不知为何有些难受。

    韶时……海棠……

    ……

    “言野。”

    是故人的声音。

    言野的脚步顿住,却没有回头,而是朝着夕阳喟叹一声,然后怀念般地开口:“最近还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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