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之后,乌云仍未散去,密密遮挡着阳光,在天空留下一团不见边际的白影。湿凉的感觉却已经没有了,闷热笼罩住全身,使人不由得胸闷厌烦,昏昏欲睡。

    正午时分,安置区静悄悄的,一眼望上去都没什么人。路过大门口时,两边守着的除了敦实士兵外,还有夜里被华丽吃了把豆腐而不自知的年轻士兵。守了整个通宵,都没能休息,陈二和刘队等人也不见踪影,想来是在忙着招待黎明时乘着浮艇到来的人。

    依陈二所言,可能是那个特地来调查变异种杀人案件的“特别行动组”。

    柳期下意识往营房方向望了一眼,果然在屋前的空地上看到了那艘黑色大船。说大船其实不太准确,和记忆中相比,比公园里的小游船大一些,比轮船又小一些,体型更加接近乌篷船。只是上面没有篷,只露出了一截长长的旗杆,顶端有一面白底黑线的旗帜耷拉下来,看不清具体画了什么图案。

    昨晚在幻境中见到的那个变异种,只能看出来是个身材高瘦的男人,没见到具体模样。但既然是个人,按照小七的记忆和华丽的说法,方圆一公里内又只有安置区这一处能住人的所在,那么这个变异种极有可能潜藏在安置区之中。

    虽然安置区里所有人都有危险,但在小七遗留的情绪作用下,柳期不由自主地担忧起方灵。相较于所有人来说,瘫痪在床的方灵才是最没有反抗能力的一个。

    总之先回去看一眼,再返回来找陈二,看看怎么能够排查出变异种到底是谁。

    柳期心中想着,一瘸一拐地往安置区深处走去。见路上实在没什么人,闹腾的孩子们都可能回家午睡去了,干脆放弃伪装,一路小跑起来。路程不远,她速度又快,没过几分钟,她的小跑蓦然间变成了冲刺,如同一道灰线穿过狭窄的巷道。

    因为她闻见了血腥味,正是从家的方向传来!

    一如往日,狭窄的家门敞开着,不知是陶荣成懒得关,还是方便她回家。门口静悄悄的,没有人,也没有任何一只活物。柳期极其敏锐的耳朵里,没有捕捉到方灵特有的细弱而又断续的呼吸声。

    “啪!”

    一声脆响如惊雷惊醒了柳期,一块黑色的瓦片在大雨冲刷过后,终于支撑不住,从房檐坠下,在柳期的脚边碎成四分五裂。

    柳期这才意识到自己不知为何停在了家门口,距离青石门槛只有一步之遥,却迟迟没有跨入。

    血腥味不算特别浓,但足以让她明白,不幸降临在了这个本就摇摇欲坠的家。可事实上,自从她取代小七成为了操控这具身体的主人后,这个家就已在分崩离析。

    她两手攥着裤边,这个似乎是小七面对不安和恐惧时的习惯性动作,一步一步,慢慢地跨入了家门。简易的餐桌,吃完后还未收拾的大碗,碗中露出的半个硬邦邦的窝窝头……

    眼中的一切和柳期初次踏入这个家门时,几乎一模一样。但不同的是,最里处靠墙的床上,那个瘦小的不幸的女人没有再蜷缩着昏睡,而是安静地靠墙坐着,灰白的眼睛直愣愣地望向门口的方向……

    如果她是在等着女儿回家,那她的表情应该是期盼的、温柔的、慈爱的,或许其中还隐隐藏着一丝抱歉。但此刻,这些统统没有,面对着柳期的,只有一张因惊惧而扭曲的脸,双目圆瞪,嘴巴大大的张着,消瘦的脸颊因为面皮大幅拉扯,留下两条深深的,犹如刀刻般的八字纹。

    她的身上趴着一个男人,身材是如此高大,以至于只有上半身能留在床上,下半身耷拉在床外,露出褪去了一半裤子的黝黑皮肤。

    眼前的一幕瞬时模糊,与遥远记忆中的景象忽然间重叠在了一起。产房中,浑身是血的新生儿静静地躺在床上,而父亲也不再用担心是否会压到儿子,扑倒在早已没了呼吸的母亲身上。刚学会走路的女儿半掩在门口,有些畏缩地、不解地望着房间中发生的一切,听着含糊的号啕。

    不。

    柳期用力眨了一下眼睛。

    那不是父亲,不是在两难选择中拖泥带水,才导致酿成大祸的父亲。那是卑劣又肮脏的,不配为人父,更不配为人夫的陶荣成!

    陶荣成死了,死在了方灵的身上,死在了明显是打算不干好事的时刻。

    柳期一步步走上前,探手抓住陶荣成的肩膀,微微一用力,就把他高大的身体掀翻在床下。就在这短暂的过程中,柳期听到了一声又轻又钝的,似乎是两个手指在摩擦的声音,一把锋锐的、翻着冷光的短刀出现在她的面前,刀刃锋锐,直指向她。

    而刀把,直到如今,依然被死死握在肢体已然冷硬的方灵手中。

    显而易见,是方灵用刀子捅了陶荣成,但两人最后一齐死在了变异种手中。从方灵露出的蜡白的皮肤看,如阿亮一样,她浑身的血液已然被抽空。陶荣成黝黑皮肤中泛出的隐隐灰白,也是如此。

    巨大的疑问从柳期心中涌现出来:为什么?

    她可以想象这个受尽苦难的女人对混蛋丈夫的痛恨,但为什么选择了现在?变异种又为何偏偏在此出现,杀了他们?

    一道闪电在柳期脑中炸响。

    难道就是因为昨天下午,自己那个不得不问的问题?

    “这儿,就是这儿,两个人就死在里面!”一个惊惶中似乎又带了些许激动的嗓音响起在屋外,“我正憋着肚子呢,等着肥差来收肥好空出屎盆子,可等了半天都不见人影。还以为陶荣成这家伙又喝多了,就跑过来看看,没想到会这么吓人……”

    尖锐嗓音中,纷杂的脚步声冲了进来。先进来的士兵看到了床前安静伫立着的瘦小背影,相视一眼,默契地做好了进攻准备。他们似乎不认识柳期,但带路过来的大婶显然认得。她一边害怕着,一边又按捺不住心中强烈的好奇,半张脸挤进了几乎被士兵堵死的门口,眼睛突然放出光来。

    “哎呀!这可怎么好啊!这种爹妈死在一起的场面,怎么能让孩子看见噢!小妮子本来就是个傻子,后半辈子可怎么活……”

    震天响的干嚎声中,另一个激动的声音也响了起来,童音稚嫩,竟霎时就盖过了大婶的破锣嗓,吓得她一激灵,即将成功挤出的一滴眼泪儿硬生生又缩了回去。

    “就是她!她就是变异种!”

    “阿亮是她杀的,她爸她妈一定也是她杀的!”

    “我是已经是进化者了,我证明!”

    熟悉的声音,令人痛恨的声音,令柳期一瞬间就认出来的声音!李齐!

    柳期豁然转身,来源于遗迹红斑的热流轰然间爆开,一路摧枯拉朽地从脚踝上冲至头顶。

    屋内所有的人顿时被一种无形而庞大的压力所笼罩,以至于做好进攻准备的进化者士兵,哪怕被柳期的突兀的转身所惊吓,也一时间齐齐失神,没有出手。

    柳期面无表情,但紧缩的眼眶中,狂暴的气息已然夺眶而出。

    “李,齐。”

    她牙根紧咬,一字一顿,目光穿过前方的士兵,狠狠扎在了半藏门外的矮小身影。若不是他,便不会发生这一切的不幸!

    紧挨着李齐的大婶似乎没发现现场骤然凝滞的气氛,蓦然瞪大了眼睛,夸张地指着柳期道:“小傻……七,你会说话啦?”

    旋即又发出干嚎,继续往外挤那滴缩回去的眼泪儿:“肯定是受到的惊吓太大了,不然一个好好的哑巴,怎么就忽然会说话了呀!”

    她兀自叫嚷着,但屋里所有人心照不宣地无视了她的表演。

    忽然间,一道红芒从最前方的士兵手中射出,炙热的气息霎时充斥了整间屋子,显然是火系异能。红芒打在了柳期的脚上,尖头轻轻一舔便消散无踪,似乎只是试探性的一击。但即便是力道控制得极好,普通人也无法承受数百度的高温,极有可能就此废掉一足。

    但偏巧,红芒打在了柳期的左脚踝上。

    那里,是遗迹占据的领域。

    小小姑娘牢牢杵在地上,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门口的李齐,甚至都没给前方的士兵一丝丝关注。红芒一闪即逝,甚至连她宽大的灰色裤腿都没能损毁丝毫。

    “变异种!动手!”动手的士兵蓦然喊道。

    红的,白的,黑的,各种异能光芒瞬时迸发。可柳期也动了,她站立的脚掌微不可察地调整了一下重心,身体忽然向前飞扑,右拳扬起,后拉到极致一拳砸向前方。

    小小的、略有些黑的拳头首先碰上了火系的红芒,鲜红的血泡肉眼可见地在指根出翻涌而出,白色的冰霜紧接着包裹而上,连着血泡一起将拳头冻成了脆裂的瓷片,最后,黑色的光裹挟着切割一切的锋锐,居中斩在了拳头正中间!

    环环相扣,合作无间,堪称小队作战的典范!

    然而就在小小拳头崩碎的刹那,一抹厚重的有如实质的绯红光芒蓦然爆发,霎时吞没了柳期瘦小的身影。根本来不及眨眼,另一道颀长的身影取代了小小姑娘,从一片绯红中迅猛冲出!

    砰!

    三个黑衣士兵一齐被撞飞四散。

    李齐因惊恐而放大的眼瞳中,那个再次降临到他的世界的恶魔,裹挟着令人窒息的死亡气息,如飓风般向他冲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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