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流星追随着肉眼难辨的黑雾,穿过下方排列整齐的村部,直抵卯安主城,在主城心脏区域的唯一一栋高楼顶端,停了下来。

    柳期的异能毕竟没有遮掩身形的效果,有几艘浮艇都发现了这一闪而逝的光线。只不过那光芒消失太快,快得好似幻觉。浮艇上几个空勤兵都下意识揉了揉眼,狐疑地转动探灯照去,什么都没发现。

    但他们依然比总理府办公大楼的士兵好一些,毕竟捕捉到了这点幻觉般的异常。办公大楼楼顶执勤的卫队士兵,根本没有察觉到自己头上飘浮着的漆黑浓墨,更发现不了包裹在浓墨中的两人。

    柳望俯瞰着下方的总理府,方才那种伤感中带着熟悉的心绪没再腾起,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说不出口的落寞。

    数度想要张嘴,又数度沉默不言。

    柳期知道这就是他所说的“故地”,虽不明白“故”在哪里,但她清楚,此刻沉默倾听,才是她应该做的事。

    柳望终于笑了一声,问道:“你可曾记得自己五岁时候的事?”

    他话问出口,实则没期待柳期回答。毕竟对于成人而言,年纪越大,幼年的记忆便越稀少。只有他这种老年人,好似在一个圈上走过了大半程,越接近终点,对起点就看得越清楚,那仿佛遗失已久的记忆,纷纷回头,鲜明得刺眼。

    不料柳期点了点头:“只记得一件。”

    柳望“哦”了一声:“哪一件?”

    柳期淡淡道:“我母亲难产去世,我父亲连喝了一个月的酒,我挨了一个月的饿。”

    柳望一愣,端详着她的面庞,那神情平淡到和语气如出一辙。这让他破天荒感到难为情,连柳期都能这么坦然,他一个快入土的人,怎么好意思在这扭捏来去。

    当然,她毕竟是柳期。

    这其实是一个很好的了解她的时机,说千载难逢也不为过,但柳望下意识拒绝顺着她的话问下去。

    他开口道:“跟你类似,我五岁的时候也死了亲人,家破人亡。呵,准确来说,是国破家亡。”

    柳望在下方找着记忆中的痕迹,又沉默下来。

    他感到柳期看了过来,奇道:“你知道?”

    柳期点头:“听李清雅提过,七十五年前,兰陵突击入侵卯泰。就在帝山上,卯泰军大败,兰陵势如破竹,攻入总理府,当场屠尽总理一家,将国库和卯安粮仓搜刮一空,又从学校抓了一批孩子,扬长而去。”

    她下意识只简单描述了一下事件,却没提后来卯泰国民冠到事件上的名字——凌嘉之耻。

    柳望回忆着当时的境况,笑道:“大体没错,当时卯安军区的卯泰军弱到连半天都支持不了,梁安和聊安军队赶到时,兰陵早已越过边境,回到自己领地了。都说爹怂怂怂一窝,都城毫无抵抗之力,梁安和聊安也没胆子出军还击。呵,当时的兰陵和北南营、南江南连年开战,忙到连种地的时间和种地的人都没有,只能用这种打家劫舍的土匪法子抢物资,也是没办法。”

    毫无疑问,柳望是当时被抢走的孩子之一,但他的话中,却没有丝毫对兰陵的愤恨。这让柳期又疑惑地看过来。

    柳望说道:“之所以杀总理,既是为了震慑,让卯泰不敢还击,又是为了引起卯泰内乱,让他们根本没空没心思还击。但除此外,兰陵军从帝山一路到总理府,没杀一个国民,没烧一座房子。除了抢物资,其他庆功的事一样没干。”

    柳期不认同道:“但他们抢了粮,让卯泰人饿肚子,也抓了人,让那么多孩子背井离乡,失去亲人。”

    柳望点点头,叹了口气:“倒是没错,可我毕竟只有五岁,那些哥哥姐姐们一个都不认得,甚至被抓后也没见过面。到了兰陵后,我是被单独安排的,就算后来见过他们,也认不出来。”

    他笑了笑:“也没人敢说自己曾是卯泰人。”

    柳期这才意识到自己忽略了年纪。按卯泰规定,女孩七岁,男孩则九岁才入学。柳望当时才五岁,想来不是在学校被抓的,而是这里,被他称为“故地”的卯泰总理府。

    想到这里,柳期不由脱口问道:“你是凌嘉的儿子?”

    柳望笑着点头:“第二十八任卯泰王,也是第八任卯泰总理,凌嘉之子。”

    虽然已有猜测,但真正听到柳望亲口说出,柳期还是吃了一惊。

    前卯泰总理的儿子,被兰陵俘虏,却成为了兰陵之主?

    这是什么狗血剧情?

    柳望比她还吃惊,怪道:“是你一路把我扶持到这个位置,你有什么好奇怪的。”

    柳期道:“不是说只有两年么?难不成你十五岁就当上兰陵王了?”

    “那倒没有,那是之后五年的事。”柳望笑道,“不说别人,从军俘到王位,我用了五年时间。别人为之侧目,我倒是嫌太慢。不过没办法,兰陵军功制是出了名的严格,不经历足够大战,要出头不容易。南营江南估计啃兰陵这块硬骨头也疲了,战事逐年减少,把我两年称王的规划硬生生拖到了五年,差点误事。”

    两年规划,五年误事……这段话隐隐透出许多信息,但太过隐晦。柳望没明说,而且以他此刻的情绪波动,柳期也不好追问。

    柳望的笑容隐没下来,渐渐沉浸在往事中,长长叹了口气,幽幽道:“家国家国,家是小家,国是大家。国民被绑,无异于孩子被抓,可我期啊盼啊,卯泰这边始终没有任何动静。兰陵在凌嘉支持中是没有殃及池鱼,可这不代表兰陵就是好人。不,准确来说,他们在有今天没明天的念头笼罩下,都是一个个丧失人性的恶魔。那个建在泗庄城郊的大棚里都是孩子,男孩女孩,都有。当然,五岁的我到了那里,是最小的。”

    他顿了顿,又道:“当时的兰陵全境都是战场,这种大棚随处可见,每次战役,死得最多的不是兰陵军,而是这些随军的普通孩子。被异能波及,被自己人嫌碍事打杀,又或者战前战后被己方或敌方的士兵□□致死……各种死法都有。”

    柳期的眉头越听越皱,低声道:“那你还设立春帐?”

    柳望摇头道:“春帐是大棚的延续,但制度分明,对各方面都有细致规定。最重要的,它是绝户政策的前奏。人人都在春帐诞生,人伦亲情才会消亡。从春帐到绝户,不过是一条工厂的生产线罢了。”

    柳期依然不认同,这个做法实在太冲击三观。但她没再争辩,因为事到如今,她的只言片语以毫无意义。

    柳望也从回忆中脱离开,笑道:“以前不想说,现在说起来,这些旧事半点意思没有。既然讲古,要不我再跟你讲些有意思的?都是我数十年来搜集拼凑出来的野史逸闻,没有任何史料。我也从未跟人说过,是真是假,你自己分辨。”

    柳期狐疑地看着他,要他这么卖关子的事儿可不多。

    柳望道:“你早听出些端倪,没错吧?”

    柳期明白了他的意思,点点头:“为什么要赶在两年内当上兰陵王?是她跟你说两年后有重要事件发生?”

    她问着,灵光一现,有两件事蓦然产生了联系:“难道是昭阳?”

    没等柳望回答,她又补充道:“我只想了解客观事实,没打算探究她的用意。”

    越是探究,便越会被她左右。但什么都不了解,客观讲也不可取。

    “放心,我说过我只是她排布中很小的一环,只能算擦边。”柳望道,“她给我的主要任务,跟你应该毫无关联。她说过,不过是应一位老友之请罢了。”

    “柳青空?”

    柳望点头,眼中掠过一丝复杂神色。好在两人笼在黑暗之中,估摸柳期看不真切。

    “那两年里,柳青空来找过她一次。我不知道他们谈了什么,但柳青空走的时候,一言不发地看了我好一会儿,最后竟对我深深鞠了一躬。从她嘴里得知这是名震四邻的昭阳君后,我才后知后觉地吓了一跳。又觉得青空大帝不愧是青空大帝,一百好几的人了,除了头发白一些,从头到脚都还是壮年模样,走起来来也龙骧虎步,气势不凡。”

    柳期不禁重新打量了一遍柳望,低声道:“早该想到,什么人能坐拥王位百年,也是她移花接木转移了寿元吧。”

    “没错。她说过,之所以会来到兰陵,是柳青空眼看寿元将尽,早几年就找了她。柳青空不顾外界现实,建起一个世外桃源,点燃一颗属于前代文明的火种,他会提什么要求,可想而知。最终,她交给我的任务,就是在柳青空死后,保昭阳六十年不破。”

    真相又一次超出了柳期的想象,她惊讶又疑惑,问道:“晨曦计划,是你提的?她为什么不直接给柳青空继续延寿,或者把你带到卯泰,让你成为卯泰王?凭你的异能,别说六十年,让昭阳再遗世独立百年都不成问题。”

    “我也有过同样的困惑。不过琢磨了一辈子,也算琢磨出她的用意了。”柳望斟酌着回答,“转移寿元的是失传秘法,黄老二还说过,那也是违逆天道的术法。她本就逆天而行,再为柳青空延续寿命应该不难,但她没有。这说明她根本就不支持柳青空的做法。或许第一次是支持的,但到第二次,她改了主意。”

    柳望沉思着道:“于我也一样。也许她担心我一旦深入卯泰,会成为另一个柳青空。当局者迷,不如让我当个旁观者,保持清醒。其实她的给的任务,我早就超纲了。”

    “她只需我牵制住晋安和梦昌,让这两匹狼围着昭阳,干流六十年口水。是我在深入了解昭阳之后萌发出一种好奇,好奇这样与众不同的文明火种,能不能依靠自己的力量,成为燎原野火。”

    柳望笑了笑:“不过事实证明,她是对的。以火克火,昭阳周围都是熊熊燃烧的地狱之火,即便有我制衡其他两国,它这颗火种,最终也从内部开始熄灭了。可以说,自打禛佰暗中培养崔左鹰成改革派接班人,它就已经熄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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