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下了一夜,直到天亮都没有丝毫停歇的意思。雨声中的祖庭尤其寂静,静得让孙道真能听到自己胸膛中沉重的心跳。

    他知道那是自己的心在呐喊。

    他郑重地穿上深蓝军服,一颗一颗扣上扣子,又把军帽重重按在自己头上,在镜中反复打量着自己。自从那天下午和柳望深谈之后,他便毅然决然剪去长发,如同一名普通的进化者士兵一般,留起平头。

    镜中的男人英气十足,闪亮的双目中似乎燃烧着火焰。

    他按捺着激动,指挥吕莲军登上浮艇,从后广场飞到了前广场,却没有落在停泊位上,而是静静悬停在了面朝空港的崖边。

    孙道真抬头望向高空中卯泰浮艇,不知是否因为暴雨的关系,在祖庭上方巡逻的浮艇少了许多,眯起眼仔细找,也只能找到两艘。

    很好,两艘浮艇而已,想拦吕莲军,无异于螳臂当车。要知道,跟来卯泰的四艘吕莲浮艇、二十名吕莲军只不过是冲锋号,更多的军队,早已埋伏在边境线上,等着信号一起,便能横跨兰陵,突破卯泰边境防线,直逼空港。

    而他率领的冲锋号,按照约定,只要在会谈结束,梦昌、晋安各回各家的时候突袭包围黄怀即可。人数不多不重要,潜藏已久的兰陵军会跟上,兰陵潜藏在边境线上的军队同样会跟上。到时别说空港区区上千名卯泰军,就算整个卯安军区集结过来,也挡不住兰吕联军。

    孙道真越想越心潮澎湃,不由得大张双臂,任由暴雨冲刷着自己的身体,大喊道:“冲去旧貌,改换新颜!”

    他的喊声没传出多远,便淹没在雨声中。

    一个吕莲士兵跳上他所在的浮艇,在他耳边低声汇报了几句。孙道真脸色一变,急急跳下浮艇,又回头喊道:“你们在这儿盯着!一有动静,按计划行动!”

    他没有体术异能,平日里也不参加军队训练,即便身材算得上高大魁梧,从前广场跑到山门,再跑到太清殿时,已然气喘吁吁。但他没有停顿,顺着一层又一层的楼梯爬上顶层,直到跨过最后一级台阶,已经上气不接下气的他蓦然屏住了呼吸。

    心跳如鼓,不再是激动,而是迅猛袭来的恐惧。

    顶层练功房的外室空无一人,值守的吕莲士兵在半夜时,已被他撤回休息。毕竟大战在前,他需要每一个前锋都养好精神,蓄好最佳战力。风雨从破漏的格窗和墙壁中灌入,打湿了移门上的白色糊纸,使其呈现出半透明的质地。

    而令孙道真恐惧的,是半透明的糊纸后面,没有那抹熟悉的光芒。

    那是紫色的属于阵法的光芒,而阵法是用于困住孙元盛心神的重要手段。孙道执说过,身死神未散,孙元盛这个老东西,在死前最后一刻将心神封锁在了泥丸宫内,以期等到合适的肉身,趁机夺舍。

    这种手段当然不是永久的,等到肉身彻底枯败腐烂,困在其中的心神便会随之一点点消散。但这个过程相对缓慢,因为修士经过炼体和长时间的灵力浸润,坚韧程度远非凡人可比拟。故而只要用阵法困住他的心神,他便不会真正死亡,便也不会惊动崂山掌门。

    而这会儿,那被孙道执称为困元锁心阵的阵法,不转了。

    在楼梯口蓦然静止片刻的孙道真,又蓦然冲入内室。那张沾染半床血迹的榻上,孙元盛毫无血色的身体静静躺着。床榻四角挂着四片赭红色的方正木牌,木牌上用鲜红朱砂描绘着繁复阵纹,而阵纹的中心,则分别镶嵌着一颗拇指大小的蓝色灵石。

    自幼成长在崂山的孙道真对这些道具并不陌生,他知道这些木牌是困元锁心阵的阵元,按道理,四面描绘着阵纹的木牌都应该面朝向孙元盛,用阵纹上发出的紫色光芒笼罩住他,让他的心神无处可逃。

    但此刻,榻尾的一块木牌翻转了方向,破坏了阵法。

    孙道真咽了口口水。他只是个名字像道士的假道士,分辨不了当下的孙元盛到底是真死了,还是维持着先前心神未散的状态,更害怕老东西趁机夺取自己的身体。

    他回头四顾,从博古架的角落里抽出一根淡黄长棍,握住尾端,隔着老远,小心翼翼地试了几次,直到逼出一身汗,才把那块木牌重新翻了过来。

    然而阵法依旧没能发出该有的光芒。

    难道是灵石里的灵气耗尽了?

    孙道真的目光依次投向四块木牌上的灵石,颜色虽然深浅不一,但呈现着蓝色。灵石就是源石,耗尽灵气的源石统统都是灰白色的,哪怕是金属质地的金晶,也不例外。

    不是灵石就是阵纹,只有阵纹受损,阵元才会失灵,整个阵法才会被破坏。

    可他眯眼看了好一会儿,都没发现阵纹上有任何污损痕迹。

    剩下的就只有一种可能了。

    孙道真又一次屏住呼吸。

    孙道执说过,对于身死神散的人,阵法没有任何作用。

    也就是说,孙元盛死了。

    他终于慌乱了起来,可仍旧不敢近距离去检查孙元盛的尸体,掉头就跑。他一口气跑下九层,跑出太清殿,又跑到祖师殿,撞开祖师殿大门,大喝道:“到底是谁?是谁杀了孙元盛!”

    二十多个崂山道士被吓了一跳,同时回过头。但没等孙道真问第二遍,他们就默契地向两边推开,让出一条通道。

    通道的中间,躺着一个灰扑扑的人。

    莫非是孙元盛?

    孙道真脑中滑过这个下意识的想法,冲上前去,又不敢离得太近。但他看清了地上的人,是一个老太太,双目紧闭,嘴角有一丝干涸的血迹,胸口上还擦着一把刀。

    那赫然是把菜刀。

    诡异的是,老太太的瘪起的嘴两头上翘着,像是在笑。

    孙道真不解道:“什么意思?哑巴老太怎么死了?”

    他一连问了两遍,才有一个年轻道士瑟缩地回答道:“具体我……我们也不知,她半夜突然冲进来,那时候身上已经被刀砍了。她说不了话,只是不断撕扯我们的衣服,好像是让我们救她。可我刚想施术,她又跑开,直挺挺趴到地上,反而让刀插得更深了一些,很快便断了气……”

    另一个道士也点头附和:“是啊,哑老太虽然又聋又哑,可监院最放心的就是她,这才把她带了过来。我们虽然想救,但这么大一把菜刀,恐怕连心脏都被切两半了,药石罔效啊……”

    “你们都只是凡道境界,神识太弱,恐怕没有察觉到。”一个中年道士也开了口,抚着长须,“我虽未至初关,毕竟也是凡道瓶颈,神识比你们敏感一些。”

    他这话让不少人皱起眉,孙道真就是其中一个,但他厌恶的是中年道士慢吞吞地卖关子。

    “有屁快放!”他难得爆粗口。

    中年道士只好道:“哑老太死前,我从她身上感知到了紊乱的神识波动,似乎是心神急着破体而出……”

    “怎么可能,哑老太又不是修士,怎么可能有神识!师兄看错了吧?”有人反驳。

    中年道士急眼道:“虽然细微,但我感知得真真的!”

    “也许是师兄的错觉,不过世上高人众多,哑老太若真隐瞒修为,也不无可能。毕竟她当杂役弟子也有十来年了……”

    道士们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几乎忘却了孙道真的存在。直到大门砰地又摔上,他们顿时安静下来。

    中年道士捻须思忖着,环视一圈师兄弟们,交代道:“听到吕莲王的话了吧?看样子夺舍哑老太的确实是监院,若非哑老太果决,拿刀自戕,恐怕我等中就有人遭殃。心神寂灭,监院是活不成了,我们师兄弟必须咬死方才的说辞。不然掌门一旦怪罪起来,见死不救,恐怕我们都没好果子吃。”

    众人纷纷点头,一个道士疑惑道:“吕莲王把我们关在这里,想来监院是被他们控制住了。可看守监院的总得是吕莲军吧?若非穷途末路,监院不会夺舍进化者,哑老太是凡人,会被夺舍倒是不奇怪。奇怪的是,哑老太怎么会凑到跟前,让监院有夺舍之机,吕莲军没拦着吗?”

    另一人点头应道:“是啊,而且监院心神都进入哑老太泥丸宫了,按理说夺舍算成功了才对,哑老太为何又拿刀自杀?那一刀下去的狠劲,连我看着都怕。”

    中年道士的目光落到哑巴老太胸口的菜刀上,重重捻了下胡须,道:“只怕是很监院有血海深仇了,被夺舍还能守住一线清明,心志非常人可比,只有仇怨可解释。”

    “如此也好,哑巴老太寻仇,十年深藏不露,最终手刃监院。这个理由在寻常人看来滑稽荒谬,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越离奇的时越有人相信。”中年道士笑道,“再者,监院这些年干的勾当你我都心知肚明,掌门又岂能不知?常在河边走,结下些仇怨,也是正常。”

    “那师兄,我们还要待在这里吗?身上的传音符都被吕莲军搜刮干净了,只恨当时怯懦,畏惧监院,不敢使用。不然,我们寻机跑回崂山去?”

    中年道士缓缓摇头:“那老者的异能你们是见过的,整座崂山,只怕也只有掌门,或其他几位长期闭关的长老才能与之匹敌。我们凑上去,不过送死而已。”

    他说完又露出一个笑脸,安抚众师弟:“掌门虽也在闭关,但闭关前便说过,预计需三年稳定中关境界,快的话可以赶上本次祭祖。如今是没赶上,可我想,离出关也不远了。待到那时,你我便可脱出樊笼,重归崂山。”

    中年道士扬声道:“仙路漫漫,心关众多,不过数日困顿而已,众位师弟切莫为此动摇道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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