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欣很小的时候,窝在爸爸臂弯里,一起看过武侠小说。爸爸一个字一个字念过去,她磕磕绊绊地学着读,一边学,一边听那些快意的,热血沸腾的故事。

    那时候,武侠是非常流行的。武侠小说,几乎算楚欣的启蒙读物。

    许忱说这是一本秘籍——上林道场的内部秘籍。

    在楚欣的认知里。似乎只有在武侠小说里,掉入深山老林里的主角,才会有几率捡到一本“秘籍”。有了秘籍的指点,主角们出山后几乎无人能敌,原先的对手,也都沦为手下败将,最后,他们浪迹江湖,行侠仗义……楚欣特别特别羡慕这样的人。

    如今,面前这本就是绝密的秘籍。楚欣捧着书的手有些微微发颤。

    翻开到第一面,是一张彩页。彩页上映着一个穿着正装坐在藤椅上的男人,手持一柄折扇。扇上写着“上林风骨”四个行楷大字。

    男人笑得温文尔雅,图片下是一行小字简介:冯烁,上林道场第四任掌门人。再翻一页,一张张图片映入眼帘。

    “1952年4月13日,上林道场落成于朗城市中心街清源巷17号。剪彩仪式与题写匾额。左一,冯宴明先生。”

    “1954年7月,上林道场诞生第一位朗城市冠军。与第一任掌门人冯宴明先生合影。”

    “1967年8月,诞生第一位职业棋手。”

    “1971年,棋手戴胜帆在“领航杯”全国围棋赛中折桂。右二,道场有史以来第一个全国冠军戴胜帆,和他的老师,朋友们。”

    “1982年,全国升段赛中道场的棋手们取得佳绩。”

    “1991年……”

    “2000年……”

    长长的线状时空里,这些照片将某些特别的时间点联结起来,浓缩成一本简短的发展史。

    跨越了将近半个世纪,这些照片的像素越来越高,也从黑白变成彩色,越来越多的新鲜面孔,越来越宏大的棋院规模,越来越多的奖杯和奖牌摆进荣誉堂,无不招示着棋院的飞速壮大。

    也正是在这几十年间,无数新星前赴后继,但按下快门的一瞬间,属于这些棋手的高光时刻,他们捧起奖杯时眼睛,却是一样的熠熠有神。

    楚欣又往后翻了翻,那是一页薄薄的纸张。这一页特别干净,只有短短两行字。

    字体苍劲飘逸,入木三分。

    “下通棋理上知国事,心存天元行事方圆……”

    灯光下的少女一个字一个字点着,轻声读道。片刻,许忱的声音也加入了进来。

    “木秀于林不改初心,方我上林学子也。

    ——冯宴明书。”

    这句:下通棋理上知国事,心存天元行事方圆,木秀于林不改初心,方我上林学子也。正是第一任掌门人的办学理念,如今成了上林道场的每一位棋手烂熟于心的院训。

    念完这两行字,楚欣抬起头,眼睛亮亮的:“初心?楚欣!这里面还有我的名字诶!”

    看着小姑娘的笑脸,许忱动了动唇,没说什么,只轻轻嗯了一声。

    小孩子的关注点,总是简单,却又独特的。

    楚欣跳过目录,后面的大几百页就是浩如烟海的题目了。

    握着笔的手蠢蠢欲动,不过楚欣还是征求了许忱的意见。

    “我能试着做其中的一道题目体验一下吗?”

    许忱看着小姑娘眼巴巴的眼神,笑道:“我能说不行吗?”

    “拜托啦!”楚欣双手合十,可怜状。

    “行了,逗你的。”许忱说。

    其实他一早就说过,这些题目的难度太大。楚欣这个阶段的棋手,是看不懂也做不出的。但体验一下,早一些认识差距,也不是什么坏事。

    楚欣翻到第一面,常识里,习题册嘛,应该是由易到难的。所以第一面第一题,她总是可以做的吧!

    她看了看题干,黑先,三步之内杀白。

    用时什么的,鉴于她算初学者,就不是硬性要求。

    那么这第一颗黑棋应该落在哪里呢?她攥着笔想。

    一分钟,两分钟……数分钟后,她依然盯着那道题目发呆。

    平时摆谱的时候,她总是一手拿棋书,一只手拿着两色棋子在棋盘上把书上记录的棋子,一颗一颗按次序摆出来。她平时思考的时候,也大都是看着棋盘上的棋子思考。一来,所有的棋子都能灵活移动,摆错了也能拿去重来。二来,有不同于棋谱上的下法,也可以随意增加棋子。

    可在纸面上,仅凭想象计算出接下来几步棋可能的位点,却是她从来没有尝试过的。

    原来在棋盘上,和在书本上看棋盘是如此不同的两种感觉!

    “黑棋和白棋在你脑子里打起来了吗?怎么这副表情?”许忱撑着头看着几乎抓狂的小姑娘,觉得挺好玩。

    楚欣没有分神看他。

    “再给我三分钟!”

    小姑娘嗖的起身,从书包里扒拉出了做数学题都没有用着的草稿纸,提起笔飞速的写写画画。许忱看了看手表,打了个哈欠。

    三分钟后——

    “时间到了。”许忱懒懒地问,“写的怎么样了?”

    楚欣闻言放下笔,沉默着看着题目,忽然抬头,目光炯炯地看着他。

    “你家,有棋盘么?”

    “有啊。”许忱说,“干嘛?”

    楚欣说,“我想用棋盘验算一遍。”

    许忱说:“有是有,不过在老头的书房里。很重,抬出来需要一会儿。你确定要用?”

    楚欣啊了一声,“那算了……我……”

    “不要总是算了,小朋友,需要就是需要。”许忱站起来,卷了卷袖子,“这里到书房最多十步的距离,对哥我来说小事一桩,等着就行。”

    许忱将棋盘抬到茶几上的时候,手上还戴着防护手套。

    这棋盘果然是又厚又重,通体呈现暗红色,黑色的木制纹理爬行在上面。通体散发出木头特有的清香。经纬19×19条刻痕深深嵌进棋盘表面。

    许忱又回到书房,把两盒棋子取来了。

    楚欣的手紧紧攥着,连呼吸都轻了起来。她打开棋盒,取出两色玻璃棋子,捻起一颗黑子,却踌躇着没有放在棋盘上。

    “这次又在想什么?”许忱已经摘下手套问。

    楚欣吁了口气,将棋子放进黑子的棋盒里,终究是没有再去碰那棋盘。她低头的时候看见了自己的裤脚。

    就想起,在校门口的时候,祝月问她要不要坐她家的车的时候,她也是窘迫地藏了藏裤脚。怕给人家的车弄脏了。

    “对不起,我,我可能用不了。”

    许忱沉默了一会,没有说话。

    “不好意思,让你白忙活了。但是,我真的会搞砸的。或者,或者我能不能找师父买一副棋盘?”

    “什么买棋盘?”门口响起一阵关门的声音。雪梨屁颠屁颠地就迎上去了。

    原来是刚才说话,大家都没有听见老许开门进来了。

    “为什么突然想要买棋盘?难不成是师父家的棋盘用的不趁手?”

    楚欣摇了摇头。

    “那是为何?是害羞得不敢用?这可不能啊,你是我徒弟,我不给你用给谁用?”说完指着许忱说:“就是那臭小子要用我还不给他用呢。”

    许忱:“……”

    “不是的不是的。”楚欣摇了摇头,挺不好意思地说:“您的棋盘太贵重了,我笨手笨脚的,怕刮花了。”

    老许换下了雨靴,摘下了湿漉漉的雨衣,一边道:“这有什么的?棋盘就是给棋手下棋用的,刮花也是一种正常的磨损。如果每天挂在墙壁上欣赏却不舍得用,那不就成工艺品了。”

    “我……”楚欣揪起衣角,攥紧了拳头,然后下定决心一般开口道:“师父的棋盘是好棋盘,可是师父……我家没有棋盘和棋子。我也想,拥有一套自己的棋具。”

    “这好办,改天我再打一副棋盘给你好了。和这副一模一样。”

    “师父……我不能收。我家人挺反对我学棋的,如果棋盘又是不劳而获的,就更不行了……”

    老许闻言一愣,隔着灯光和许忱对视了一眼。

    许忱不动声色地摇头,他对这一切,同样是一无所知。

    “有些话,若不是你先开口,为师是不好问这些的……”老许坐在楚欣对面,“但如今为了你的安全,你也必须告知。”

    “第一,放学后为什么不回家?第二,你家人为什么反对你学棋?第三,也就是关于棋盘的事,你是有些围棋基础的,问题是家里没有棋盘,只靠来小公园看几场棋是远远不够的,那么你是怎么学的棋呢?””

    远处走来滚滚雷声。雨势愈烈。雨点划过玻璃窗,留下长长的水痕。

    等雨势终于小一些的时候,楚欣已经说到嗓子干哑,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一时间整个屋子陷入静谧。

    良久,许忱起身,捏起一只干净纸杯起身去了厨房。

    在楚欣的故事里,她一五一十的交代了妈妈对围棋的反对态度,而关于真正的启蒙老师——父亲,她只是只言片语的一笔带过。因为家里有几本棋书,她就自己研究了起来。

    而妈妈,只是怕学棋会影响学习。因为妈妈的工作原因,全年无休,晚上七点之后才下班。

    所以,她也就能在外面玩儿到七点,也就是在棋摊里,一眼看准了高手老许,抱住了师父的大腿。

    故事讲完,她忐忑地坐在原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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