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盼盼穿着一身白衣向他走来,裙摆翩迁,环佩响叮当。

    九年时光恍然若梦。

    李莲花目不转睛地看着顾盼盼。她面容秀丽绝俗,只是唇色极淡,身形瘦弱纤细,更衬娇柔。

    他眨眨眼睛,平复了下心情,视线转到顾盼盼的眼上,她的双目未被白布遮住,本应灼人的眼眸稍显空洞。

    不禁让人可惜,那双眼睛若笑起来,会是如何顾盼生辉。

    她身边无人搀扶,不仔细观察,竟看不出她是个瞎子。

    当年顾府的那个丫鬟一直陪伴在顾盼盼身边,李莲花踏进府里的那刻她便投以目光。

    像,实在太像了。

    她又再次细细打量。

    这位李神医,竟和李相夷有七八分相似。

    而且她发现,自家小姐出现的那一刻,这位神医的目光便追随着自家小姐,直到她坐下。

    顾盼盼暗暗吸气,垂了垂眼,怕开口就露了馅,“劳烦李神医远道而来,给小女看病。”

    李莲花缓缓,开口道:“顾小姐,失礼了。方便的话,可否让在下把个脉?”

    顾盼盼讶异地抬起头。

    “小姐”,原是当年顾府的那个丫鬟,她一直陪伴在顾盼盼身边,此时犹豫地贴在她耳边压低声音道:“我仔细端详了这位李神医的模样,长得和姑爷有七八分相像。”

    虽是小声,但是是周围人都能听见的“小声”。

    顾盼盼嘴角强撑起一个弧度:“声音也像。”

    李莲花脸上丝毫不显,温和地微笑:“啊……在下之前就听说过和四顾门门主李相夷长得十分相似。我十二岁时摔下悬崖,被一名无名老人所救,摔下山崖后被膳食毁了相貌,那老人施展绝代医术,将我的脸变成了这副模样。在下的医术也是和那无名老人学的。”【1】

    顾盼盼微微一愣,笑道:“竟是如此。看来李神医也是有奇遇之人。”说完便伸出右手,“有劳李神医。”

    右手手腕被李莲花轻轻搭着,顾盼盼感受到他的指尖微凉,食指的关节处有些薄茧。

    李莲花轻轻地啊了一声,接着便不再说话。顾盼盼也不急,任凭脉搏在他的指尖跳动。

    “顾小姐中的是‘七心海棠’,我这里倒是有一药方,以春夏秋冬四季花卉的花蕊,混合风霜雨雪,再加蜂蜜白糖,用黄柏煎汤服下,配以至纯至和的内力,方可解毒。”

    “这药方最起码就得一二年间的工夫,再说那至纯至和的内力非‘扬州慢’不可,相夷他……”

    “啊……”李莲花理解地点点头:“我这儿还有一个法子?”

    顾盼盼身边的丫鬟好奇道:“什么法子?”

    “顾小姐身为武林中人,习得碧涛神功,内力磅礴汹涌,刚柔并济。只是目前身体亏空,先需静心修养,等内力恢复后服下‘冰蚕’,它是别的毒物的克星。两者毒性相克,再以高深内功化解,可有奇效。”

    “……李神医,此法有几成把握?”

    “……不到两成。”

    “你这人,什么神医,‘冰蚕’乃至寒至毒之物,这不明摆着是在害我们家小姐!”

    “便依李神医所言,听闻李神医能令死人复生,想必绝不成两成把握。”

    李莲花心里叹道,以顾盼盼的聪明才智,想必已经猜到他“神医”名号是假的了,他要真是胡说八道可如何是好。

    顾盼盼制止了安排送客的丫鬟,“天色已晚,明日再细说解毒之法,请李神医于偏厅用膳。”她吩咐人道。又转身向李莲花询问,“李神医可有忌口之处?”

    李莲花身中碧茶之毒后百毒不侵,更不必说忌口之处了,他温颜微笑:“并无,一切客随主便。”

    顾家丫鬟看到“神医”高高兴兴等着开饭的样子,撇了撇嘴,悄悄和顾盼盼说道:“这李莲花怕不是只想在顾府白吃白喝,看他衣着朴素,长得也没有姑爷俊俏,小姐千万别对此人报以希望。这天下之大,两个人长得相似也是正常。我看小姐还是再寻别的神医来吧。”

    顾盼盼并没有回应她的话,只道:“前些日子派人四处打听相夷的踪迹,可还没消息回来,帮我再去问问吧。还有相夷的剑,听闻现在白千里手中,他并非用剑之人,只要愿意让出‘少师’,顾府会拿出十足的诚意。”

    丫鬟看着顾盼盼叹息一声,无奈地办事去了。

    ——

    餐桌上是一道道眼熟的菜。

    李莲花拿起筷子就闷头吃饭。

    顾盼盼听闻眉眼弯弯,“这些都是苏菜,口味偏甜,李神医吃得惯便好。”

    李莲花点了点头,“这个……这些菜都好吃。”

    顾盼盼暗暗想,两人简简单单地坐在一起吃饭,是多久之前的事了?

    ——

    夜已深,李莲花躺在床上,床榻香软,他舒舒服服地叹了口气,明明倦意浓重,却偏偏睡不着。他怔怔地盯着窗外。

    天色渐亮,将将破晓,阳光还未唤醒沉睡的万物。

    一切都静悄悄的。

    这似乎不是一个适合赏花的时刻。可是后院的凉亭上坐着一个人,此时正偏头望着桃花一动不动。

    李莲花偷偷地望着顾盼盼的侧脸发呆。

    那里不是他应该过去的地方,他自嘲地勾起嘴角。

    此时一阵风吹来,一口略带寒意的气吸入肺中,李莲花忍不住轻轻咳了两声。

    咳嗽声惊醒了顾盼盼,她转头向他望去。

    李莲花尴尬地开口道:“咳,顾小姐……”

    “原是李神医,可也是睡不着?既然如此,不妨留步坐下来,喝杯茶歇歇脚暖暖身子。”

    李莲花轻咳一声,慢步走到石桌前,“春寒料峭,顾小姐身体还未痊愈,应当仔细照料身体。”

    “李神医也是,我虽眼睛看不见了,但耳力大有长进。细听李神医脚步,似有旧疾未愈,虽说医不自医,但还望李神医保重身体。”顾盼盼边说边端了一杯热茶给他递过去。

    “李神医,我有个问题想问,勉强的话不回答也行。”顾盼盼缓缓道:“长得像四顾门门主李相夷,会让你困扰吗?”

    李莲花呷了口茶,云淡风轻道:“啊……在下是李莲花,这并非是无法解释的事。”

    “是了是了……”顾盼盼若有所思。

    “李神医,我还有个不情之请。可以,让我摸摸你的脸吗?”

    李莲花默然。

    “我知道这个请求很唐突,只因李神医和相夷长得七八分相似,但说不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开始恐惧……不是恐惧黑暗,确切地说,我是怕忘记他的长相……”

    他悠悠地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顾盼盼用指尖摸过他的面庞,心又酸又涩,甚至生起了怒。

    两人距离很近,李莲花感受到她摸到脸颊上淡淡麻点时的稍稍停顿。

    以及腰间驱蚊香囊传来的凉凉薄荷香。

    春雨绵绵,斜风裹挟着桃花瓣,落入莲池,漾起的水波惊得当年灯会捞起的金鱼甩起发白的尾巴。

    李莲花望着顾盼盼无神的双眼,红了眼眶,克制着不让眼泪流下。

    顾盼盼收回手,端起茶杯喝了口茶。

    她抬首:“李莲花,我眼盲心却不盲。”

    李莲花沉默了许久,叹然一声。

    “……顾小姐,你不怨他吗?”

    “怨他……”,似是从来没有想过这件事,顾盼盼在嘴里喃喃重复这两个字,半响,“是了,是该怨他这么狠心抛下我……”

    “但是,我更想问……”

    顾盼盼举着茶杯的手颤抖不止,水从杯中止不住地溢出。她哽咽道:“李莲花,这几年,你过得好吗?”

    青衫烟雨客,知是故人来。

    【1】此段忽悠人的话来自于原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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