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轶,一个年轻时把名著演遍了的老演员,在知天命的年纪里仍活跃在荧幕当中,却在前年最后一部客串的电影上映后,彻底失去了音信,甚至所有与工作相关的账号都停止了更新。

    起初还没人觉得有什么不对,老演员嘛,这个年纪了总归是要消息少一些的,可一年后竟陆续有媒体营销号散布陶轶已经去世的消息,可直到连去世的消息都冷下去,也没人出来在大众面前说出一句准话。对于影迷粉丝来说,这是自家演员的销声匿迹,对于朋友亲人同行来说,这是眼看着一个天才的陨落。

    不论哪一种,都足够诛旁人的心。

    可中年丧女之痛,诛的又是谁的心。

    “我还以为,还以为……”张帆的话语踟蹰着,是两年来对这位老大哥所有忧虑的一朝倾诉。

    陶轶笑的很轻,轻中带着些许对小辈的安抚,“还以为什么?以为我不演戏了?”

    张帆像是又仔仔细细地看了看看眼前之人,然后迈出几步上前。这几步迈的很重,最后才是单臂抱了抱陶轶。

    “有七年了吧。”

    “是啊,马上就第八年了。”

    自年初到年底,从春到冬,从前年到今年,七年前的第一次合作成就了两人的友谊,七年后,在种种变故劈雾霭的七年后,两个“戏疯子”,重新将各自的灵魂一起放进了荧幕中。

    晚上八点的巴彦淖尔不同于东阳,天色早早地就黑了,张明愉翻着面试的演员名册和面试录像,愁的连泡面都在旁边泡烂掉。

    “哎哎哎,整天叫我好好吃饭,你看看你这吃的什么吧,就吃个泡面啊?”张帆在镜头前探头探脑,张明愉却连个头都不抬。

    “没吃。”

    “我都看见了,你好不好不要狡辩啊?”张帆从热水壶里倒着水,张明愉悄默声地抬头瞅了一眼屏幕。

    看起来在那边住的环境还行。

    “天地良心,我是真还没吃呢。”张明愉放了平板,托着腮咬着指甲哀嚎,“你快动用动用你的权威吧,给我送个男演员过来,我这真要开不了机了。”

    张帆端着杯子喝了一口,笑出了声,“哟,难得见着张大导演求人啊?”

    两人都知对方是在玩笑,也就都胡说八道起来,其实他们之间在工作方面早已在无声中达成了共识,如无必要,互不交叠。这是对对方工作的尊重,更是对感情问题的维护。

    张明愉掀了旁边的泡面盒子,泡面早就变成烂面了,索性端走扔了打算重泡。

    “干嘛呢?”张帆晃悠到床边塌着腰坐下,看着镜头的张明愉来回地走。

    “烧热水,重泡。”

    “合着是这个没吃的意思啊。”张帆叹气,拿她没办法,张明愉端着热水壶探出个头来讨好地笑了笑,“我这不是实在不知道吃什么了嘛,就这一回。”说完又正起脸色来说:“你可别学我哈,我吃一回那叫换换口味,你吃一回就是换换环境了。”

    张帆不解,“换环境?换哪?”

    “你说哪?你刚从哪出来?”张明愉远远的声音拉到手机屏幕里,张帆随手拽了个枕头压到了身子底下,趴在床上听着那头忙忙活活的动静,犯起迷糊来,却又不舍得睡着,拿起平板来刷视频提精神。

    张帆和明愉在手机的使用上出奇的一致,二人都不爱刷抖音什么的,除了工作,手机在手上的闲暇功能多数都是看书、听书、追剧看电影看电视剧,唯一比较“年轻”的软件,大概就只有一个哔哩哔哩了。

    软件首页上,一个湛蓝色背景的封面吸引了张帆的注意,他眼睛扫过去,十六万的播放量,算是个小热门了。四十秒的横屏视频,一个清瘦的男人,从少年到中年,再到老年,一身长袍从浅到深,从新又到旧,几幕转换,明明没什么剧情的四十秒,却牵动了张帆的心绪。那双眼睛太有神了。

    “明愉,明愉!”

    张帆高声的喊话声传来,张明愉捏着调料包回到了镜头中。

    “你看他怎么样?”张帆着急忙慌地把平板往前递着,又怕她看不仔细,手忙脚乱之间才想起直接把视频链接分享出去就好。

    张明愉扔了调料包端起平板,也没问张帆什么时候偷看了她的剧本,原来还站着打算去倒热水,没一会儿就塌着身子翘起腿来,在椅子上坐住了。

    四十秒的视频,她来来回回重播了七遍,没和张帆再沟通,快速点进了那个账户的主页,找到商务合作的电话就给拨了过去。

    “您好,请问这是账号让春的联系号码吗?我这边有个工作想要和您沟通一下不知道方不方便……”

    张帆听着那头断断续续的谈话声,身子继续赖在床上,原本还是额头搁在手背上趴着,没一会儿觉得这样有些气闷,索性转半圈侧卧在床上刷着平板,又把枕头往怀里压了压,手机镜头仍旧放在那。

    谈话从最初的客套礼貌到逐渐松弛,开始变得笑声连连,这就是张明愉这个人最大的本事,不论是男是女,是老是少,没几句就能让人家愿意同她聊,乐意同她聊。张帆从年少时就是个“社恐”的性格,年纪愈大被逼的愈紧,这才逐渐把文笔落在了口才上,但始终总有个不愿意张口的小人,在他□□上张嘴的时候偷偷躲到角落里,他时常怀疑自己幼稚,可后来明愉却说他是至诚。

    张帆静静地“偷听”着,没有丝毫被“抛弃”的无聊感,竟还生出了些安稳,听着张明愉的声音就在自己耳畔,精神上所有扯起来的弦,就全部自己解落了,上眼皮和下眼皮打架,也就变得容易了。

    明愉这边终于挂了电话,心里的激动却是一点也没消下去,工作拍摄的欲望逼得她甚至都想出去跑两圈。虽然真人还没见到,但或许有些事情就是不讲逻辑,只讲命运。从她看到那个账号起,从她打出这个电话起,她就知道,她找到了。

    “我刚刚真的应该开免提,你一定也会喜欢这个男演员,字里行间都很文范,很灵的一个人!”张明愉兴致极高,说话音调不禁高了好几度,可这拔高的音调升上去砸下来,却是没听着响。

    张明愉走两步回到镜头内,才发现张帆已经在床上窝着睡着了,什么都没盖,只怀里抱了只枕头。

    宗伟是铁定没有跟着的,张帆只要身体上允许,本就是个不需要助理的主儿,于是此时此刻,张明愉想找个给他盖被子的人都找不到。张明愉瞧见他怀里抱着的枕头,不用猜也知道那人一定是吃完饭后胃又不舒服了。

    她挂了视频电话,给张帆震了震铃。张帆半睡半睡间被猛的吵醒,心脏突突直跳,被激的咳嗽了几声,这一咳嗽,才觉出胃有点疼。其实刚刚就是不舒服的,不然也不会下意识地拿东西往上腹施加压力,只是人不舒服久了就容易习惯,就连需要吃药这种事情,也是意识不到了的。

    「吃完药再睡,给我发一个酒店定位。」

    「还有崔导电话。」

    像是小朋友去上学,家长不放心地送到校门口,连班主任的电话都要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好好记下来。张帆笑了,在这“老妈子”式的操心中觉出明愉的可爱。

    「收到,遵命。」

    「【位置】」

    「1*********6」

    浙江

    十二月的第一天,近代民国类电视剧《作别》在横店开机,女一号是还在绯闻里挣扎的偶像剧女配专业户阮潇潇,男一号则是名不见经传的素人——让春。

    没错,账号名就是本名。

    “这年头这么实在的人不多了……”张明愉头上戴着个黑帽子,上完香后各路人马一通尬聊,终于和冼念单独碰了个头。

    冼念瞅了一眼不远处侃大山的几个资方,见张明愉也不动弹,也就合拍地不动弹,“我还以为是艺名呢?真是真名啊?”

    东阳的气温这几天掉的厉害,一下子就到了真冬。

    “可不才说,上来就给我递身份证,太实在了,不过人家这名,起什么艺名啊,就这名就够让人过目不忘了好不好。”

    “片酬谈怎么样?”

    “一口就应了,价都没打!”张明愉说这话时语气仍旧带着不可置信。

    冼念也不禁怀疑,难不成是他们片酬真是定的高?就他们这片酬要也算高的话,那这圈里大概也就没有专门逃税漏税的缺德王八蛋了。

    “那他图什么啊?富二代?玩儿票?”

    张明愉很不客气地搡了她一把,“呸呸呸!这么顺利找到这么合适的演员,你可别给我咒没了!就不兴人家热爱表演就想在这一行里使劲儿啊!他人真的不错,你别胡说八道。

    冼念叹了口气,“唉,我知道,你巴望着我们一切顺利,但说真的,咱们两个女的能把这事儿攒到这一步,我已经很知足了,我们都尽力了。”

    张明愉不乐意了,使劲儿推了下冼念,给她生生推歪出去半步,“什么叫咱们两个女的!你挣点儿气!男人女人不都是人嘛,男女都能化妆,男女也都能拍电影电视剧!”

    冼念听了她这话哈哈地笑着,赶忙为自己的话赔罪,“是是是,是我太不求上进了!我从今天起,每天早上都喊口号,我们是最最最棒的女导演!”说完这话还比了个加油的手势,张明愉同她一起也大笑起来,东阳十二月的风就这样一卷一卷地吹着他俩的头发,混着风又混着声,散在人群里,爽朗又醒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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