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谢呈宥早朝,有臣子进言,充盈后宫。

    如今后宫妃子都还是先帝谢炫明的那些,后来谢呈宥让她们想回家的,便给了些钱财放回家,不想回的,便留在宫中,一直养到老死。

    因给的钱财不少,而且那些妃子入宫前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家,因此大多数都选择了回家,唯独生下了皇后、淑贵妃,以及一名由宫女提拔上来的妃子。

    如今郑义渊早已辞官在家,若皇后郑氏回家,不仅算是寡妇,还是个没有任何地位的寡妇,还不如在宫里这样有人伺候着。

    淑贵妃却是因为有太后的原因,并未离开。

    而那名宫女本就没什么家人,如今在宫里当妃子有人伺候着,也没什么不满意的。

    相比谢炫明,谢呈宥的后院就少得可怜。之前的王妃跑回西昭了,侧妃又锒铛入狱了,除了这俩竟然再无其他。

    而且,不知王妃是不是为了报复当初皇上对她的不闻不问与冷落,她竟然在西昭宣扬说怀了别人的孩子,还说陛下不行。

    这可是关乎到大梁的颜面!说皇上不行这不是就跟打大梁的脸一样!

    简直没见过这样的女子,嫁与皇上了竟然还敢跟别人私通,私通了不说还有了孩子,有了孩子不说还到处乱说!

    果然蛮荒之地出来的人也蛮荒的很。

    是可忍孰不可忍!

    但忍不了又怎样?人家跑去西昭了,即使再生气,一时半会儿还真没法把人怎么样,只能祈祷他们家陛下早日纳几个后宫,生几个皇子,好好给西昭的人看看,他们皇上到底行不行!

    这是所有大臣们的心思。

    但是没想到的是被皇上驳回了。

    谢呈宥:“此事容后再议。”

    众大臣:“……”

    皇上啊,人家都笑话你不行了,你咋还不着急呢!这时候哪怕是真不行磕药也得上啊!

    众臣终于体会了一把皇帝不急太监急的心酸,但谢呈宥此人轴得很,向来说一不二,硬谏言恐惹人不快,只能日后再慢慢规劝。

    朝后陈继远正要离去,突然被赵佑叫了住,“陈大人这几日一下朝就匆匆离去,是赶往何处啊?”

    “一点私事而已。不知赵大人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只是……皇上三番两次拒绝选拔后宫是何故?如今皇上后院悬空,如此长久下去,可不是个办法。”赵佑道,“陈大人跟皇上走的近,不知,可有什么消息?”

    “皇上的心思谁知道,你我身为臣子,奉命行事即可。”陈继远打着官腔。还能是为什么,必然是为了曾经的王妃,未来的皇后娘娘呗。

    “这倒是,圣意难测啊。”赵佑道,“不过皇上还年轻,还有的是时间。”

    “呵呵,赵大人说的是。这厢有事先告辞了。”陈继远拱了拱手,告辞离开。

    “陈大人慢走。”

    赵佑目送陈继远离开,心里琢磨着怎么再向皇帝提议。

    其实,自从谢呈宥登基以来他便过得十分如履薄冰。

    他一直以来都明显站的太后一派,但不知为何,谢呈宥查办了其他太后与太师一派,却唯独留下了他。

    赵佑心里总觉得下一个谢呈宥就要办他了,可这一连过去两多个月了,都没动静。

    搞得他心里直嘀咕。

    在朝堂之上待久了,哪个不是玲珑剔透心,算上谢呈宥,赵佑也算辅佐了三代皇帝了,而从先前那两位皇帝来说,每次他提出选妃便都是十分高兴的模样,为何这谢呈宥,一个妃子都没,还屡屡驳回提议?

    若是他答应了,他也好运作点关系,这直接拒绝,实在是让人摸不着头脑。

    难道,是排斥他曾经是太后派的缘故吗?怀疑他有什么别的居心?

    完了完了,这下可要死定了。

    在陈继远那里也没问出个什么结果,赵佑满心惶惶的离开了皇宫。

    而陈继远出了皇宫后,就骑马往静安寺奔去。

    已经一个多月了,这一个多月她天天到静安寺报道。

    的确,她有更好的手段可以用,但她不想用。

    陈继远又一次来到了静安寺门前,这次不等她敲门,门口竟然站着一个姑子,似乎在等什么人的样子。

    陈继远认得这个姑子,是一直跟在慧静师太旁边的净竹。

    果然,她一到来,那个姑子就上前行了个出家礼,“陈施主。”

    陈继远道,“师父可是在等在下。”

    净竹点了点头,又道,“住持托贫尼给您带句话,您找的人现在就在承天寺。”

    承天寺?他去那里做什么?

    陈继远听罢呆怔了片刻,随即转身往承天寺奔去,竟然客套话都忘了说。

    慧静师太从门口出来,看着匆匆远去的人,一时感慨万千。

    最初防备她,以为是朝廷派来试探她的,可她这一阵的行动却着实不像。

    想来也是,如今宫中易主,若是果真怀疑于她,大可派兵搜捕即是,为何只单单她一人过来吃闭门羹。

    想来,是跟恒儿有情吧。

    慧静师太如此想了之后,便去找了李泽恒。

    有些事情她虽然替他考虑,但更多的也是尊重李泽恒的选择。

    却没想到李泽恒惊讶之后,就是沉默,也仿佛有一种困惑解开的释然,然后她就发现她儿子在听到陈继远每天都来时竟然有点退缩害怕,今日竟是跑去了承天寺出家。

    慧静师太一生青灯古佛相伴,实属无奈之举,这其中的心酸不足外人道,所以她不想儿子走了自己的老路。

    儿子还有回头机会,而她已然再没有。

    当年她生下八公主后,因为生产时大出血,导致身体缓了半年才好。

    可是好了又能怎样呢?她又该如何面对大家?

    那时候皇帝也去世了,她作不得妃子,她没有名号没有身份——皇帝什么都没给她。

    她又作不得太师府夫人,试问有哪个女子在与他人苟合并生下孩子后,还有脸回去?

    更何况,那个人还是皇帝,又有谁敢动皇帝宠幸过的女人?

    她最终,也唯有出家一途。

    只是恍惚的这么些年过去了,她真的不后悔吗?

    恐怕连她自己都不敢回答这个问题。

    现如今,她也没有其他想法了,只想保住恒儿的命。

    李家遭逢大难,李泽恒也心结难解。她日日与他谈心,与他交流,却依旧无法让他解开心结,他依旧消沉的可怕。

    慧静师太甚至能感觉出来,若不是她一直拦着,恒儿轻生都是有可能的。

    恒儿哪里都好,就是太过重情,而通常重情之人,偏又有些钻牛角尖,而知凉家的丫头一看就不是那种优柔寡断之人,与恒儿正好互补。

    有她在,必然能解开他的心结。

    “这样没问题吗?”净竹还有点担心,“万一她拦不住公子怎么办?”

    “这个姑娘如此执着,且一看就是有自己的想法,她应该能帮恒儿吧。更何况,贫尼到底是欠了他们家一份人情。”慧静师太道。

    净竹理解的点了点头,她也赞同,只是她忽然想起一件事,“主持,您有跟公子说,程公子其实是程姑娘么?”

    慧静师太听了一怔,刚开始她担心陈继远的目的,所以跟恒儿隐瞒了下来此事,最近才提起陈继远找他之事,竟是忘了把这事告诉他。

    不过应该也无大碍,早晚会知道的,慧静师太如是想。

    *

    陈继远来到承天寺,竟然就看到李泽恒站在门口。

    李泽恒像是纠结一般的站在那里,等意识到身后有人时,他转过身就看到了陈继远。

    陈继远深深看着他,发现他虽然清瘦了些,目光却依旧澄明。

    李太师还真是把他保护的很好。

    李泽恒看到陈继远莫名其妙有些退意。他不是很确定陈继远为什么找他,但又似乎隐约知道原因。

    他这一阵一直都在思索家里的事情,父亲,包括所有家人都入狱了,他没有能力去救他们,亦想不出办法去解决目前这个情况。

    他每天过的浑浑噩噩,轻生的念头一个接着一个,如果不是找到一直心心念念的母亲还让他挂怀,每天拉着他讲佛经,他真是一点活着的念想都没有了。

    而当母亲跟他说这个人来找他时,最初他还没什么感觉。可后来竟然听到他每日来的时候,就有些坐不住了。

    他也说不好自己是什么心情,有点慌,有点怕,可能是知道自己不是他的对手吧,一旦遇到,只有被他牵着鼻子走的份儿。

    出家吧。这个念头再度冒了出来,可真的走到了承天寺门口,他又犹豫了。

    想清楚了吗?李泽恒自问。

    好像没有。与其说是出家,不如说是落荒而逃。

    “你果真一点都不记得我了。”陈继远盯着他,先开了口。

    “什么?”李泽恒莫名道。

    “我起先还以为你至少应该还记得有我这么个人,现在才发现自己自作多情了。”陈继远自嘲。

    “……”李泽恒联系上下文,问道,“我们以前认识?”

    陈继远点头,“认识。”

    “……”一点印象都没有。李泽恒从小交际圈就十分狭小,小时候失去母亲后他也大病了一场,病后来虽然好了,可性格却忽然变得有些自闭起来。

    后来又知道了父亲的一些事,他就更不愿和人来往了。

    陈继远抬头看了看承天寺的牌匾,问他,“怎么?这是打算出家?”

    “……”虽然是,但是听他提起来咋觉得这么别扭。

    陈继远笑了笑,“我不同意。”

    “什么?”李泽恒刚想说,跟你有什么关系,却见陈继远忽然凑近,直接扣住人手腕拉上就走。

    “喂!你在干什么!放开我!”李泽恒努力挣,试图甩脱陈继远的钳制。

    “不放。”

    “……你!”李泽恒气极,他竟然没发现陈继远有这么无赖的一面,竟然不讲道理,“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想干什么?”陈继远脚步一顿,阴森森的转头过来看李泽恒,“必然是干你,干到你想起来为止。”

    李泽恒瞠目结舌,不敢置信陈继远竟然说出如此粗鄙的话,而陈继远并未等他的回应,直接拉上就走了。

    “喂!放开我!你这个,你这个……”李泽恒努力想着用什么词来形容他。

    “再喊在这里干你。”

    “……”

    *

    高良向谢呈宥汇报说,有人劫狱,待知道劫狱者是谁后,谢呈宥就去了大牢。

    劫狱者是凝秋。

    当初林宴辰没有跟在军中,而是在京城周围打探消息,因此当时也是费了一些工夫,谢呈宥才把他逮住了。

    却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只押进大牢,并未把人弄死。

    不曾想竟然还有漏网之鱼的手下送上门来劫狱。

    谢呈宥打算会会。

    撩起袍边迈入地牢,自然有殷勤的狱卒一路引着带路,高良和两名手下护在左右,等见了劫狱者后,谢呈宥有些印象了。

    毕竟那天,此人也与他交过手。

    凝秋此时被五花大绑的绑在柱子上,一看到谢呈宥,气愤的骂了几句不干净的。

    她既然敢来劫狱,就没打算活着出去,已经做好了面对一切的准备。

    旁边狱卒正要呵斥,被谢呈宥摆手制止了。

    “你是来救林宴辰?”谢呈宥问。

    凝秋原本打定主意不理他,可如今听他一问,这一阵以来受的憋屈再也撑不住,“对!是的!我来救出我家少爷,拆穿那个贱人的阴谋!”

    凝秋气的胸口起伏不定,她在西昭跟所有人解释,程予施怀的孩子根本就不是少爷的,可他们竟然没有一个人相信她。

    而她想去刺杀程予施,可那个程予施身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养了个高手,那个高手武功特别厉害,她不仅没能达到目的,反而差点让自己丧命。

    后来她去找林老夫人百般解释,可是丧夫丧子又丧孙的林老夫人显然把程予施肚子里的孩子视为林家唯一的希望了,甚至还说她不能因为爱慕少爷就诋毁别的女子。

    真是气死她了!

    现在程予施已经成为她在这个世界上最讨厌的人,没有之一。

    “没见过脸皮这么厚的!我家少爷就那天见了她一面,话都没说上她就被别人带走了,现在竟然有脸说怀了少爷的孩子,我呸!”

    “谁知道她肚子里从哪里来的野种就往我家少爷身上安,就是没安好心!”

    “这么死皮赖脸的扒着我家少爷不放,世上哪有这种人,天啊,她好歹还是个公主,甚至都已经嫁人了,皇室的脸也给她丢尽了!”

    谢呈宥听着凝秋的话脸色一时变幻不定,凝秋虽然说的混乱,但他大概知道她说的是谁了。

    她说的,是施施吧?

    不过凝秋虽然话一大堆,骂的又难听,但谢呈宥依然从她的话里抓住了重点。

    竟然跟林宴辰的说辞对上了。

    “天可明鉴,我家少爷连动都没动她,她怎么可能怀了我家少爷的孩子!她就是想跟我家少爷攀上关系,也不看她配不配得上!”

    凝秋还在那里气不过的骂,谢呈宥也不再听了,转身就走,高良匆匆跟上,“呃,陛下,此人如何处理?”

    “既然这么喜欢她家少爷,那便满足她,废了武功关一起罢。” 谢呈宥冷漠道,“顺便拔了她的舌头,太臭。”

    *

    程予施这段日子过的舒坦。

    有母妃宠着,有被封为一品诰命夫人的林老夫人护着,原本胎像不稳的她,在各种秘法又养又护之下,愣是养的没问题了。

    不仅没问题,还很欢实,这还没六个月,就在肚子里开始闹腾的欢了。

    不过程予施其实还是有点虚。

    一是,她不知道林老夫人还有各路宫人是出于报复、诋毁还是什么,不仅在西昭到处宣扬她怀了林少将军的孩子给谢呈宥带了绿帽,还四处说谢呈宥不行,也不知道这话有没有传到大梁,会不会让谢呈宥误会她,认为都是她说的。

    二是,大家都对她这么好,如果日后知道肚子里的孩子不是林宴辰而是谢呈宥的,不知道会不会把她大卸八块。

    程予施每天一边享受着照顾,一边心里发虚,也有些愧疚。

    想起前一阵,凝秋揭穿她,而大家都站在她这一边的情景,程予施更虚了。

    林老夫人是因为太渴望孩子了。她知道自己是利用了林老夫人的望子心,可,她这也是实在没办法。

    大、大不了以后谢呈宥不要她不认这个孩子的话的话,那这个孩子就真姓林。

    程予施坐在屋里火炭旁,一边暖洋洋的烤着火,一边纠结地喝着暖身的茶汤。

    二团提着一只点心篮子放在桌上,道,“林老夫人又差人送点心来了,这眼看年关到了,林老夫人还问您想在哪里过年。”

    “就在宫里过。”程予施道。

    笑话,之前林老夫人要接她去林府小住她都拒绝了,更何况过年了,估计晚上睡觉都睡不踏实。

    毕竟,她也算骗人了。

    程予施心里有些过意不去,更不敢接受林老夫人的好意。

    “好嘞,那奴婢去回了话。”二团放下篮子就又出去了。

    程予施翻开盖子看了看篮子里面的糕点,几盘点心做的模样精致,透出诱人香味,程予施却全无胃口。

    想到以后若是被林老夫人知道真相,会不会又是一个打击。

    玄狇出现道,“林老夫人如果知道真相,不会善罢甘休的。”

    程予施有些沮丧,“我知道。”

    玄狇问,“你打算怎么办?”

    程予施怔然了片刻,摇了摇头。

    她低头看向自己已经鼓起来的孕肚,感到未来一片迷茫。

    她原先设想的是,谢呈宥知道她在这里的话,喜欢也好憎恨也罢,总得有些消息——西昭尚且在大梁有那么多暗探,她不信这里没有大梁的暗探。

    可,这么久过去了,他就像忘了她这号人物一样,一点消息也没传来。

    他真的是不再在意她了么?

    程予施最近没事时,总是会回忆她和谢呈宥在一起时的点滴。

    谢呈宥那样性格的人那般对她,若说毫无情谊,她是不信的。

    只是,在发生了那么多以后,她也不确定了。

    虽然她想的轻松,安慰自己,若谢呈宥不来,她便在西昭舒坦的过日子,可心里的失落,是无法为外人道的。

    玄狇也没再说话了,后来想了想便罢了,假如真被林老夫人发现,而他们在西昭待不下去的话,他再提着程予施跑就是了,加个小崽也没什么。

    再跑的话该去哪?去大梁皇宫找皇帝吧,到时候就跟他说这是你的崽,你看着办,然后再在那里的皇宫蹭吃骗喝一阵——

    发现自己的想法后,玄狇猛地回过神。

    完了,跟了个不着调的主子,导致他现在的想法也开始变得奇葩起来。

    他可是大内第一高手,为什么如今思想这么堕落?什么骗吃骗喝,应该多的是人重金请他过去……才对吧?

    二团很快从外面回来,开心的捧着个饽饽吃,林老夫人家的点心就是好吃。她进屋看到沉默的俩人,也没发觉异常,进屋又从纸包里掏出个饽饽来,“王妃,您吃,这个可好吃了。”

    程予施没什么胃口,“不了,你吃吧。”

    “哦,”二团很快又看到另一边的玄狇,递过去,“玄大哥吃。”

    玄狇正在为自己的想法检讨,心不在焉的接了饽饽。

    程予施没忍住笑出了声。

    玄狇听到她笑回过神,这才发现自己手里拿着个软乎乎的小兔子糕点,然后面无表情的又还给了二团。

    二团不明所以,“诶?玄大哥?”接了咋不吃呢?

    玄狇一闪已经失去了踪影。

    程予施笑的更厉害了,一脸凝重的玄狇拿着这个实在是太好笑了。

    “什么事情这么好笑?”祥妃走进屋来。

    “没事,跟丫鬟逗着玩儿。”程予施道,“母妃怎么来了?”

    祥妃示意身后丫鬟把托盘呈上来,“年节要到了,母妃让人给你裁了新衣,特意裁的宽松了些,你看喜不喜欢。”毕竟她肚子一直在长,今天合适了,明天就不行了。

    程予施十分配合的站起来,试衣服。

    虽然她肚子开始显了起来,但身上还是没怎么胖,依旧纤细,穿上这样宽松的衣服倒也不显臃肿。

    祥妃看着程予施感慨,“我女儿长大了。”一转眼,她也要做母亲了。

    犹记得她离开西昭前还哭哭啼啼的模样,再回来,竟是如此光景,不知怎的,祥妃觉得她变了许多,成长了许多。

    也与自己有了隔阂。

    不过也不能要求太多,能这样平安回来,已经是不幸中的大幸,要知道连林将军两代人都战死沙场,没能回来。

    祥妃收回神思,见程予施把衣服脱下交给丫鬟,便与她一起坐了,“这两日感觉怎么样?可还好?”

    “挺好的,每天吃好睡好,都胖了一圈呢,”程予施道,“母妃就放心吧。”

    “有什么需要尽管提,”祥妃拍了拍她的手,“与我不必客气,母妃就盼着能帮帮你。”

    “没什么需要,已经很好了,”程予施笑道,“谢谢母妃的关心。”

    祥妃点了点头,心里却有些落寞,程予施回来以后,还从来没怎么跟她亲近过,说话都是客客气气的。

    还记得以前,是那样懦弱又胆小的性子,往她身后一躲,见了生人连话都不敢说。也不知在大梁的三年经历了什么,让她彻底长大了。

    祥妃心中涌起了很多感慨,也有一些欣慰,她道,“那你休息吧,母妃隔日再来看你,有事就让丫鬟去喊我。”

    程予施点了点头,站起了身,“好,那我送母妃。”

    祥妃按住了她,“你歇着吧,外头冷,别着了凉。”

    “那母妃慢走。”

    祥妃拍了拍她的手,接过丫鬟手中的披风,转身离开了。

    其实,程予施知道祥妃的感觉,好像是有点失落。只是,她实在不会处理与母亲的关系,就算在上一世,她与母亲相见的次数也屈指可数,基本没有一起相处过。

    她对这种关系太陌生了,尽管她知道祥妃对她挺好的。

    她会对祥妃尽孝,除了以前也答应过原主,也算报答这段时间的照顾。

    程予施低头用手抚在自己肚子上,说起来,现在她也马上就要做母亲了,只是不知道,父亲现在在做什么。

    *

    被念叨的父亲刚下了早朝,正在书房处理奏折。

    高良进得门来,行礼道,“有消息了。”

    谢呈宥拿朱笔勾了手中奏折,丢在一旁,“讲。”

    高良于是叫了个人过来。

    谢呈宥眯起眼看了看来人,半晌才将人认了出来,竟是冯锡安。“不是说过,不要再出现在朕面前?”

    高良此时道,“属下查了很多,始终不知是谁带走了王……皇后娘娘,可冯公公说他知道些内幕,但想亲自对您说。”自从在凝秋那里确认了事情始末后,他就开始着手调查这件事。

    可这件事竟然这般神秘,竟是一点线索也没有。

    正在他一筹莫展之际,冯锡安却是主动找上了门,说他知道内幕。

    冯锡安咳了两声,自从被谢呈宥踹了几脚后,他得了咳病,怎样都好不了,夏天好些,可到了冬天更加重了。

    身体也跟着佝偻了不少,已然跟以前大不一样了。

    冯公公跪在地上行了大礼,“陛下容禀,奴才有要事禀报。”

    冯锡安早前跟着谢呈宥之前,便是在宫里当差,对宫里的事情颇为了解。

    那日玄狇在王府门口救走程予施时,冯公公在一旁看得清楚,后来他才回忆起来,玄狇身上的配饰,是宫中配饰。

    级别还不低的那种。

    “奴才大胆猜测,是先帝带走了王妃。”冯公公一五一十的将那天在王府门口见到的情景说了,他看了看面无表情的谢呈宥,继续道,“奴才认识几个在前殿当差的公公,他们跟奴才说,先帝在被软禁期间每日门窗紧锁,甚至饭食也只是放在门口,任何人都不让进屋,就像是里面藏了什么。”

    谢呈宥听到这里,脸色倏地一变。

    他一瞬间想到了他的父皇。

    谢呈宥当即起身,大步一迈,已是在那书房门外,径直向谢炫明曾经的寝宫——也就是他父皇曾经的寝宫走去。

    高良虽有些不明所以,但仍是疾步跟在了谢呈宥身后,而冯锡安脸上得意的笑着,他拖着残喘的身体依旧在宫里行走,只是为了证明,自己当初是对的。

    这个西昭公主,她就是个祸害,啊断不能留在皇上身边的。

    看看,皇上,好好看看你所在意的好王妃,都干了些什么。

    私通西昭林宴辰、私通先帝谢炫明,还闹大了肚子。

    冯公公直起残败的身体,也随着一起过去。

    他太想看到谢呈宥懊悔地模样了。

    谢呈宥脸色阴沉的可怕。

    那时候他也不过六岁多,刚失去母妃,那些怠慢他地丫鬟随意将他丢在宫道上不管,他自己走了一段路,突然听到慌乱地叫声,于是偷偷从墙缝里看到父皇抱着一个浑身是血的孕妇,慌乱的唤太医。

    此时想来,该是她要临盆了,父皇再也兜不住了吧。

    那时所有知道这件事的丫鬟、太监,包括那日的太医都送了命。

    谢呈宥后来一直觉得可笑,他竟然有一个夺自己臣子妻子的父皇。

    如今再也笑不出来。

    他一路疾步走来,一脚踹开被封起来的先帝寝宫,宫门甚至不堪重负般的只剩下一角挂在门框。

    谢呈宥走进屋子里,四处查看,敲敲打打。

    跟在后面进来的高良并不知道他们家皇上在做什么,只能在一旁干瞪眼看着,直到谢呈宥突然下令,“把这书柜劈开。”

    “……”高良虽然仍旧莫名其妙,但还是听话的抽出佩剑,几下把那扇书柜辟地七零八落,然后惊讶地看着书柜后面露出来的另一个房间。

    谢呈宥踩过满地散乱的木屑,迈进了里面。

    整个房屋布置地相当奢靡,尖塔型的花梨大床,抹灰木架与柱式装饰上精致又繁复的雕纹,华美的云罗绸如水色荡漾着垂下来,屋当中是一张六角形桌案,案上摆放的,从茶具到托盘,尽数纯金打造。

    不止如此,连一旁梳妆台上,从镜子到梳子,包括首饰盒,也全部纯金打造。

    还有一旁的有着镂空花纹的书架,整个用祖母绿翡翠打磨的花瓶,以及满书架一看就是价值不菲的画卷和书册。

    高良目瞪口呆的看着这间极具奢华的屋子,每一处都能看出极尽心思,只是因为长时间没人打开过,空气中有股难言窒闷感。

    高良半晌才找回声音,震惊道,“这,这是……”

    谢呈宥此刻脑子嗡嗡地响。他站在床边,看那从床头延伸下来的长长的锁链,只觉得一股气血翻涌而上,哽在喉头,那日父皇怀抱着满身是血怀孕的李夫人出现时的画面又跳入脑中。

    谢呈宥弯下身,紧紧握住了那条锁链,任凭它陷入皮肉仍不自知。

    血滴顺着链条滑落,又滴入床上锦被中。

    “皇上,”高良看出谢呈宥状态不对,在一旁小心翼翼地唤,“这,这,您……”

    喘着气跟上来的冯锡安进来看到这间屋子也是震惊了半晌。

    他只是猜测程予施与谢炫明私通,事实上,他自己也不是多么确定。他只是要给谢呈宥造成怀疑的种子。

    却没想到是这个样子。

    冯公公看了半晌后才回神,看着谢呈宥的样子,趁机开口道,“看来王妃与先帝私通已久,这间房子必不能短时间内打造,一定是有不短的日子了。”

    冯公公刚说完,就见谢呈宥忽然转头看向了他。

    冯公公一愣,可在他还没看清那眼神里面的狠戾时,突然眼前的一切开始天旋地转了起来,眼中最后的画面竟然是看到自己的身体——没有脑袋的身体,直直倒了下去。

    高良收回了刀。他跟了主子多年,这点默契还是有的,只一个眼神便懂命令。

    谢呈宥此时也松了那金链,他又看到一旁桌子上的画卷展开了半卷,露出她巧笑倩兮的眉眼。

    谢呈宥上前,随意翻了几卷画,有她粲然笑开的,有她歪头思考的,有她疑惑不解的,竟然还有一张,她那次在宫中犀利应对众人的。

    满园春色,各色妃子臣女,又怎敌她唇畔一弯浅笑。

    谢呈宥阴沉着脸看了半晌,转身离开了房间,只甩下了几个字,“烧了,全部。”

    或许那里面的布置有些是旧的,可很多又是新的。

    十几年了,那幔帐不可能那般新,那锦被也不可能那般新,就连木床与桌案,都有着新置地痕迹。

    那都是谢炫明为她新办的。

    还有那些画,那些画——

    他早该想到的,早该想到的。

    在谢炫明最初表示出对程予施感兴趣时,他就该想到的,他与父皇竟然这般像,这般像。

    而她,在离开皇宫的那时候,究竟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去王府的,又是怎样的心情,离开的?

    谢呈宥心中钝痛一片,惟愿这寒冷的冬季赶紧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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