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海因里希没有听出最后一句话的意思,也许他压根没有把犹*人的物品当作“别人”的。我忽然想起,那天圣诞晚宴中衣香鬓影的贵妇,里面有几个人穿了这种大衣?

    “雷德!”海因里希叫了一声,“我们要走了,怎么还不出来?”

    雷德在客厅里正向父亲屋张望,他向我道歉,说在厨房不小心碰了米袋子,因为我没把袋子扎口,所以洒了一点。他给收拾了一下。我告诉他没关系。

    等他们离去,我上楼把那件大衣连盒子一同从衣柜里拽出来。

    我很想直接把衣服从二楼丢下去。

    但是这没有什么意义,而且唏姆莱的人不能得罪。

    “怎么了?”阿尔伯特问。

    “这是犹汰人的。”我说,衣服的原主人不知是生是死。

    他摸了我的头发,“我们可以去买新的。”

    我摇头,越想越生气,海因里希当着阿尔伯特的面询问这件衣服,好像我是趁阿尔伯特不在、积极接受其他男人献殷勤那种人。

    阿尔伯特抱住了我,“你不是因为刚刚……不高兴吧?我很不喜欢他看你的样子。好像他和你更熟悉,他才是懂你的人一样。”

    “我和他一点也不熟!”我马上说,“他对我有种固定看法,好像总认为我是爱慕虚荣、狂热神秘学的那种没有头脑的人。我不喜欢和他打交道。”

    我不喜欢有人拿自己的想法套在我身上。

    下午,我给阿尔伯特弹了德彪西的《月光》,他称赞不已。我也很高兴,看起来练这么久没有白费。但是随后他也弹了一遍,我才知道自己差的不是一点半点。他是印象派绘画,我的是儿童派涂鸦。他弹完以后,我问他,“实话实说,你刚才是不是在肚子里笑话我。”

    “根本没有。”他伸出一只手,“我发誓,我从不说谎,你弹得很好。”

    父亲咳嗽了好几声。

    “爸爸,你是不是渴了?”我转头问道。

    第二天,我起了个大早,今天要去科雷格家,收拾了几件要带的衣服,然后在客厅打扫,抬头就见门外有个身影在徘徊。

    打开门把这个家伙叫进来,他还问我是不是来早了,“昨天约的是9点,但我想早点出门,免得迟到了。”他摘下帽子,头上冒着热气,“我刚才没敲门,怕你还在休息。”

    虽然已经8点出头,但冬天这个时候,天还不太亮。

    洗手间的门打开,父亲刚刮完胡子,穿着拖鞋打了个哈欠,就发现了客厅沙发上端端正正坐着的那一位。

    阿尔伯特“腾”的一下,以军姿起立问好。

    父亲呆愣着,看了好几眼钟表。然后摇着头去拿报纸。

    “我已经拿进来了!”阿尔伯特忙把门口电话桌上的报纸递给了他。父亲捏着报纸走回自己卧室,一边自语:“怎么感觉在这家里,我像个多出来的人。”

    上午我们去逛了商店,买了给科雷格的礼物。到10点多回到阿尔伯特的旅馆。

    “火车时间还早,你要不要上去?”他问。

    那天为了“坦白来历”去他房间,心里都是事,也不觉得尴尬。今天情况不同,他这一问,我竟不知怎么回答。

    他很快明白了我迟疑的原因,微微窘迫。

    两个人互相瞪眼,最后都笑了。

    “那就上去吧。”我说。

    不过上去了能有一分钟,我就急火火地跑了出来,要去学校。我完全忘了催眠威廉约在了上午10点半。

    赶到学校已经快到11点了。我从出租车里出来,让阿尔伯特在后面付钱,又指着学校旁边,“那边有书店,还有咖啡店,你进去等我就行。”

    “好了我知道,你去吧。”

    进校门不远,看到威廉和一个党卫军,一起往外走。

    “不好意思,今天有点事,直接把约的时间给忘了!实在是对不起。我们进去吧,——咦,你和费舍尔是朋友?”

    那个陪他的党卫军,就是汉斯·费舍尔。

    “我们是堂兄弟,”费舍尔盯着我说,“上次我就是希望您帮帮他父亲,不过——”他没有说完,看了一眼威廉。后者头低着。原来上次说的是威廉的父亲,他一直没告诉我,看来谈话还不够彻底。

    “算了吧!”威廉说。

    阿尔伯特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在几米开外站着。

    我又道了一次歉,说:“没关系,时间肯定是够的。费舍尔愿意的话也可以陪着你进去——”

    “我说——算了。”威廉一甩手,把我推开一步,头也不回地走远。费舍尔追上去跟他说:“你走什么?我都就说了,就算不催眠,跟她认识也没有坏处,她父亲……”

    “离我远点!”威廉吼了他一嗓子。

    费舍尔转过头,还想对我说什么,被阿尔伯特不友善的目光镇住了,缩了头跟上威廉而去。

    我进到学校,教授的办公室当然是关着,我写张纸条准备塞进去。可是发现办公室里满桌凌乱,好像有人翻过。难道被盗了?我去找学校管理人员,他们却说不是被盗,叫我不用操|心。

    这叫什么回答?

    我心里惦记着新年,就没细问。

    其实从阿尔伯特回来,我的心思早就不在了。早上睁开眼,我就在想科雷格家是什么样。听说附近有滑雪场,我的伤也早好了,应该可以好好玩玩。

    接下来回阿尔伯特住处拿行李,然后去火车站。他一路上都沉默不语。

    “怎么了?火车没耽误吧?”我问他。

    他笑笑没有回答。后来到了候车厅坐下,他才很认真地说:“我不知道该不该提出来,但我觉得,你这个工作,似乎总是要接触些没教养的人。”

    应该是指威廉推了我一下。

    “这不能算没教养,我们会接触很多情绪不正常的人。正常的也不找心理医生呀。个别现象,不必在意。”然后我又解释,他自己原本就迟疑,大约自卑作祟,怕催眠挖出什么东西。最后终于约定了我又忘记,他可能以为我不重视,有情绪也正常。

    “可是你想想,要过新年了,在他多次推迟的时候,你是否应该拒绝呢?你也有自己的生活。”

    也有道理,我点点头。

    过了一会,他又试探着问:“我记得,你们系里只有三四个女生,其他都是男同学。像这种情绪不稳定的男性,是不是介绍给你的男同学催眠更好一些?”

    我听着,打量着他笑,“你是不是,吃醋啦?”

    他张了张嘴,没有出声,想否认又不想说谎的样子。

    我又看了他好一会,直到他有些发窘,我说:“你来了,我就把他的事忘得一干二净,你不觉得自己也有一丁点责任吗?而且,其实我也早想推掉这次催眠,可是你不在,我想找点事做,就不用一直想你……”说到最后声音很小了,他的笑容越来越明显。

    “忘了就忘了,你记性本来就不好。”他高兴地说。

    这是替我分辩还是在嘲笑我?

    我拉起袖子,作势打他。

    “西贝尔?”

    弗里德里希穿着空军夹克 ,背着个包,停在我们前面。

    “原来你们两个认识,我早该想到的!”他向阿尔伯特伸出手,“早先在科雷格家,我哥哥说见过你几次,你应该记得他吧?库尔特·坦泽尔。”

    阿尔伯特和他握手,“他现在战绩能有100多了吧?你这是要去哪?”

    弗里德里希四下看了看,压低嗓子,“他……被俘了。在英国。别说出去,报纸上都说阵亡了。我现在去找我哥哥的女朋友,她在汉堡。”

    哥哥被俘了,他去找他女朋友?

    阿尔伯特也问:“找她干什么?”

    “我哥哥和她一直通信。我刚刚知道,是她通知我家亲戚,说我哥哥没死的。该死的亲戚,竟然把她举报了!我昨天找到他家,把那个混球揍了一顿!”弗里德里希挥了挥拳头,阿尔伯特哈哈一笑。

    “我从哥哥信里找到了她的地址,但联系不到人。她是柏林大学学文学的,好像已经不在柏林了。好在信里有她老家汉堡的地址,我怕她因为这事被人迫|害,所以想去打听一下。”

    这个情节越听越熟悉,“你说的,是米娅?”

    “对。”弗里德里希点头,“还有20分钟,不说了,我去等车。”

    我叫住了他,“别去了。她没有受迫|害,她也不是你哥哥的女朋友。”

    我简单告诉他,米娅回了汉堡,但没有危险,涉及和别人的感情问题。

    “那,看来我就不用赶车了。”他松了口气,接着又一拍脑袋,大步跑开,不一会,扬着一张票跑回来,“你们都去科雷格家凑热闹,怎么能少了我?”

    在车上,我们坐了包厢,除了弗里德里希,只有一个穿灰大衣的陌生人。

    我和阿尔伯特凑在一起小声聊天。他拿出在卡塞尔买的书,说当时走到书店,风把书页吹开,他看到了一首诗。

    “里面有一句,特别像写你。”他翻到《银杏叶》这首诗,“你看,这美丽的东方树木,来到我的庭院。像不像说你?”

    还真有点像,“所以我来这里,是天意注定啦?”我笑着问。

    “那是当然。”

    这时乘务员敲门,要查票。

    乘务员先是行举手礼打了招呼,查票后向我们三个说:“少校先生和女士、中尉先生,中途在纽伦堡也会多停一会,大概还有三个多小时才到雷根斯堡。祝你们旅途愉快!”

    门口有一些吵闹声,阿尔伯特询问怎么了。

    乘务员说:“没什么,有两个人在前面坐不下,我给他们找地方。很抱歉,是不是吵到了各位?”

    “让他们进来坐吧。”阿尔伯特说。

    乘务员道了谢,领进来一个带格子帽的年轻男人和他妻子。那女人是个孕妇。

    “还不快道谢!”乘务员催促二人,年轻男人赶紧脱帽。阿尔伯特摆手摇头,示意不必。弗里德里希站起来坐在我们这一侧,把对面的座位让了出来。

    安排停当,大家各自归座。只是人多了,我和阿尔伯特交谈不便,转头看窗外的景色。茫茫乡野,一片一片的雪原,时不时有老城堡或教堂闪过。

    格子帽先生看了我们一会,口气神秘地问:“军官先生,您知道,拉沋太人的火车开到哪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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