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上旬的一天下午,大运输机在罗马降落。我、海因里希、雷德和其他几个党卫军士兵一起下机,等待了半个小时,又转了一架小飞机。

    在小飞机上,海因里希有一会说:“埃德斯坦小姐,有件事我得在这里告诉您。”

    他被我看了一会,清了清嗓子,只说:“我们要到‘的黎波里’去,沃里斯在那里养伤。”

    雷德瞪着眼,看了他好几次。

    “有什么事还没告诉我?”我问。

    海因里希向雷德点头,雷德说:“其实,埃德斯坦先生,是……病逝了。”

    飞机猛然颠簸,我差点从座位上摔下来。小飞机确实不如大飞机平衡。

    “别怕,各位!小飞机虽然颠簸,但是机身轻,就算发动机停了,我们也能滑到地方!”驾驶员转过头来大声说。

    “也是在埃及吗?地点总是真的吧?”我挖苦地问。

    海因里希没有回答,雷德点了点头,“就是在金字塔那里发生的,只是怕您接受不了,所以一开始没有说明。”

    发动机轰鸣声震得我耳朵疼,我捂住了头。

    下面的景色一会是海,一会是岛屿。一个小时后,终于降落了。打开舱门的那一刻,不同于柏林的热空气扑了进来。

    我们坐了吉普车,从机场开出去,一路上穿过城区。这里之前是意大利的殖民地,但也几经争夺。只不过破坏得并不明显,个别破败的建筑,但大多是充满阿拉伯风格的居民房,夹杂着欧式楼房。

    意大利士兵和穿着长袍的人在市场的篷布下买卖东西,黑人士兵穿着半长的白褂子和深色马甲,旁边做翻译。一间外面涂了浅色泥灰的土屋里传来陌生的弹唱,木门被撞开,三两个德国士兵从里面晃晃荡荡地走出来,喝得满脸通红。时不时有军用吉普和拖斗摩托车在街道上驰过,扬起一人来高的尘土,在似乎永远不会被乌云遮蔽的阳光下,形成一道浓浓的金色烟雾。

    “我们在这里做过短暂停留,后来托布鲁克被隆美尔将军攻下,我们直接就去了那里。”雷德说。

    “他现在,在哪里?”我问,

    雷德愣了一秒,意识到我问的是父亲的遗体。

    “我们离开前火化了,在住处。”

    “我想去看。”

    过了一会,海因里希说:“我们先去医院。”

    “勒内先生在医院,”雷德解释,“您父亲去世时,他就在旁边。他曾经说过,这里有一些神秘学的原因。所以——”

    海因里希的目光阻止了他。我想起来了,出发前他说过,加入考察队可以,但还要沃里斯确认。

    其实对我来说,考察不考察,根本不重要,我本来也是希望加入之后,他们能把真相告诉我。

    到了医院,这里人的人虽多,但并不拥挤,也许最近德、意士兵伤亡不大。医院门口有几株高大的棕榈树,一个意大利上尉正抱着一把梨形的多弦琴,勉强成调地弹唱,他身边两个护士笑着跟着唱,接着他们用意大利语聊天。

    不一会,聊天声变成了意大利男高音,唱着歌剧《灰姑娘》里的片段。

    海因里希好像被噪音干扰那样,拧着眉快步通过,把我们带到一个病房门口。

    沃里斯一个人在房间里,正在床上冥想,双腿盘起来。

    海因里希没有马上敲门,而是拉过旁边的护士询问沃里斯的情况,护士说了几句话后海因里希说:“那带我去找医生。——你们先等在外面,不要打扰他。”后是一句是他对我和雷德说的。

    似乎是感应到外面的动静,沃里斯睁开了眼,神色平静但有点空洞地看了我一会,好像正从冥想中恢复意识,又好像在确认我是谁,随后向我招手。

    我扭转门把手,没有锁。沃里斯下床拉开了窗帘。他走路很正常,看起来并无受伤。下午的阳光洒进屋子,远处隐约还能望见一线蓝色的海。他在这里的待遇也很好啊。床上有一颗水晶,和他送我的那颗类似,只不过大很多,也更纯净。他刚拿着它冥想。

    沃里斯向我伸出右手,在握手并看着他眼睛的一瞬间,我突然接收到了一些信息,就像之前从水晶里得到信息一样,一大片地整个来到我心里。我明白他所受的伤不是一般的外伤,而是夹杂着能量或灵体上的伤害。和他们的考察有关。

    “看你的表情,是感应到了什么?”他说。

    我正要回答,海因里希回来了,见门开着,我们已经和沃里斯聊天,不满地瞥我一眼,面对沃里斯时重新变得温和,“这里的医生说,你不肯配合他们的治疗?”

    “我不需要打那些针,我所承受的是他们理解不了一些东西,他们的医疗方法根本连边都沾不到。”沃里斯说。

    海因里希神色中带了点无奈,在神秘学方面,他是很听从沃里斯的,可是现实生活经验又让他有些不认同。

    “你们到外面去一下,我要和沃里斯谈一谈。”他对我们说。

    我和雷德出去以后,他把门上面那块玻璃后面的小布帘也拉上了。我听到里面刻意压低声的海因里希的低语,随后是沃里斯毫不掩饰的清晰声音:“不,这一点我绝对肯定。我明天就要出院。”

    又是几句话以后,沃里斯的声音:“我早说了她可以。何必多此一举?像占卜一样,有些事问多了也就不好了 。”

    海因里希说了什么,接着沃里斯道:“你自己安排吧!一天足够了吧?——真是麻烦。”

    海因里希打开门,对我说:“沃里斯认为您的加入会对考察队有所帮助,所以今天晚上先由雷德把大概情况告诉你。详细的内容,等沃里斯好一些再谈。”

    “你是7月份出生吗?”沃里斯突兀地问我。

    “是的,19日。”我说,那是西贝尔的生日。

    “那就对了!”他对海因里希说,“我就说是她。”

    “你父亲的事,明天出院我会告诉你。”他又对我说。

    “可是医生说——”

    沃里斯打断海因里希:“医生已经尽力了,现在我需要真正能帮我的人。”

    海因里希向我投来怀疑的目光。沃里斯指的不是我吧?

    传来一阵说话声,有人边说意大利语边走过来。是那个弹琴的上尉,他伴着门口的两个护士姑娘,手里拿着一大叠干净床单走过来。看到我,他脸上换上了一副迷人的笑容,用带口音的德语说:“今天到达的德国小姐,您深色的头发和细致的面容让我想起了白雪公主,很高兴考察队里有您加入。”

    这人谁啊,还“白雪公主”,尴尬得要死。

    他把床单帮护士放在旁边一个房间里,回来后笑眯眯地说:“中队长先生,您不和我打招呼,起码也要介绍一下新来的可爱小姐吧?否则多么失礼。”他笑得有点奇怪,因为脸上还带了点伤,嘴角和鼻子附近有淤青。

    过了好一会,海因里希从牙缝里挤出一句:“里佐上尉。”

    “里佐上尉,多么得生疏!好像我没有和你们一起做了一个多月考察似的,”他转向我,伸出手和我握手,“弗拉维奥·里佐。”

    我和他握手,报了名字。

    “埃德斯坦?”他收敛了笑容,“您是埃德斯坦先生的——”

    “那是我父亲。”

    “哦!怪不得,我听说了他的事,”他很体贴地放低了声音,表情里也流露出关怀,“他是一个友好的博学之士,我很尊敬他。您请不要见外,如果有什么我能效劳的,一定要找我。”

    他此刻态度体贴而不冒犯,和刚才的轻浮完全不同,我对他的印象好了一点。

    “明天叫两个人帮我出院,我有些东西要搬。”沃里斯当弗拉维奥是空气,冲海因里希说完,自顾关上了病房门。

    弗拉维奥向我眨眨眼,似乎已经习惯了。

    “我们还有事,先走了。考察队出发时再找您。”海因里希也不看他,态度里明明白白的全是“出发前这段时间不要来烦我”的意思。

    “好吧,希望你们早点出发,”弗拉维奥在我们背后说着,“我本来想晚上请你们吃‘塔吉’的。这最近几天我才发现的,我敢说是的黎波里全城做得最好吃的一家,美味如仙。”

    “那是什么?”我问。

    “一种食物而已。”海因里希没有停|下脚步。

    我们的住处在离医院不太远的一个小社区,这有五六栋楼房,原本是在这里意大利人的房子,现在这些人有的回了意大利本国,有的参了军。这个地区就让给军队做指挥部。我们住中间一栋楼的三层。

    这里还有考察队的其他几个成员,研究古埃及文字的考夫先生,一个带着几样音叉状器具的人,搞声音冥想的维格纳女士,还有用吊摆测绘的葛兰先生。他们正在收拾行李,说是海因里希认为他们不必参与后续行动,因此准备去罗马了。

    一二层还住着一些德国|军官,他们进进出出地忙碌,中间一座有大厅的房子是他们的指挥中心。但隆美尔将军并不在这里,雷德说,他和他的指挥部都在托布鲁克。

    “最近都在围绕托布鲁克进行争夺,距离这里超过1000公里。”雷德说,“不过我想,如果我们要进|入埃及,很可能会碰到他们的。”

    “也就是说,我可能见到阿尔伯特?”我问,心里升起一股欢快的思念。在接二连三的坏消息打击之后,终于有一件值得期待的事了。

    “你们不会希望见到隆美尔将军的,”海因里希道,“那意味着离前线的炮火打击范围不到5公里了。”

    雷德马上点头称是。

    我不说话了。海因里希实在没意思,我又不是真的要上前线找人。期待一下,聊天而已,他也要泼冷水。

    雷德带我到一个房间,里面没有什么东西,正对门的窗户下,旧书桌上摆着一个当地风格的陶罐。灰黄|色的罐身上,画着红绿色的条纹。像一个异域风情的腌菜罐,我刚还想猜测这是不是他们收集的古董,突然意识到罐子里装的是什么。

    “这是……我父亲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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