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痛苦的喊声,穿透不断崩塌的幻境,跟随我直到虚空。但是那个世界已经远离,看不到声音的来源。

    沃里斯的灵体来到我旁边,我们一起飘浮在不知何处的太空中。

    很显然,启蒙已经结束,没有了“下一个幻境”的牵引为我们指路,我们必须自己找到回去的路。

    是的,必须寻找。

    现实世界根本无需寻找,它自动包裹在你周围,组成坚固的环境,甚至想逃离也找不到出口。可当你置身于广袤虚空,就会发现地球只是沧海一粟,你几乎找不到它。

    我望向沃里斯,像太空里的一片星云。安然飘浮,没有回应。

    我把意识探入他的意识里,“读”到了他的想法。

    他不想回去了,要留在虚空中。

    找不到原来的世界也没关系,随便哪里都可以游览,可以居住。他想做一个“流浪者”。

    这样流浪真的自在吗?我继续探索他的意识反应,发现了一个致密紧缩的点,那里裹着一个秘密想法。

    回去的世界太辛苦了,要面对很多困难,不如在这里自由自在,不受任何约束。

    轻轻触碰了一下这个想法,我“缩”了回来。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助他脱离启蒙幻境,他竟然不想回去了。

    可在这里,我只有叹息。

    在这层空间里,是没有所谓“劝说”的,也没有所谓“对”和“错”。每个想法都只是一种可能性,他有权力做任何事。因为每个人是完全自由,可以说人在这里只是一种“思想”。来来去去,就是一动念间。你试图说服他的想法刚刚升起,对方只要不喜欢听,就会一道光闪电般地离开。

    我开始自己寻找原来的世界。沃里斯在旁边看着。

    一开始,我沿用地球思维,希望先找到银河系的位置。但是我没有任何“星际地理”知识,根本不知道如何定位银河系,太阳又在银河系的哪里。我只是模糊记得,太阳在很边缘的位置。可现在,连拥有几千亿颗恒星的银河系,都只是太空中一大堆星系中的一个。根本认不出银河在哪里。

    随后,我想起来了,要依靠意识。只有思维比光还快,只有情感能提供动力,让我们穿越茫茫虚空。我用意识感知去探索,找到那个有牵挂发出的地方,那里,有一条遥远但永不更改的思念之线。我找到他了。

    专注的思念。

    这股力量带着我飞速向前,快到一切都模糊了,然而我还是感觉到,沃里斯跟在我后面。

    不一会,我“掉”进了一个睡袋一样的东西里。

    触觉还没有完全恢复,我感受了好一会,才意识到所谓“睡袋”,就是我物质世界的身体。

    我想确认一下,用了“很大”的力量,抬起手,摸到旁边石棺的内壁,还有自己的衣服布料。

    和虚空相比,这个世界真的好沉重。

    空气中有极淡的烟草味。头顶石板上映着一小片昏黄的光,雷德提着煤油灯走近前,他戴着眼镜。

    我确实是回到了金字塔中。

    “沃里斯?”海因里希在看不见的地方说,“你能动吗?”

    “嗯。”沃里斯的声音,他也跟着回来了。

    “你达成了吗?”海因里希问。

    “西贝尔?”沃里斯问。

    “这里。”我说。

    光芒一闪,灯灭了。

    “煤油用完了。”雷德的声音在黑暗中说。

    “去拿我的手电筒。”

    不一会,另一种亮光出现,从另一个角度照亮石室,亮度更白一些。

    我想坐起来,但是身体还有点“虚化”。体内能量鼓荡,胳膊却使不上劲。我伸出手,雷德将我拽起来。他拉的力气有点大,我坐起来以后脑袋嗡嗡直响,大脑在脑袋外壳里晃动,像黄桃在玻璃罐头瓶里晃动一样。我坐在那里缓了好半天。

    沃里斯正靠墙坐着,望向我这边。

    “你达成了吗?”海因里希又压低声音问沃里斯 。

    沃里斯没有回答,而是说:“中队长,你们,在外面、走廊等。我有几句话,和西贝尔说。”他说话比平时慢,也是刚醒来,对身体的控制还不很灵敏。

    “我在这等,你看起来需要人扶着走。”海因里希说。

    “我只说几句话,很快就出去。”沃里斯说,“另外,我,已经达成了。”

    “你误会了!我可没有催你的意思,你可以不用着急,慢慢说。这个留在这里,给你照明。”海因里希把手电筒塞给沃里斯,微笑着走了出去。

    雷德收拾地上的水壶和每个人的包,也跟出去。

    “不错,动作很利索!”海因里希在外面说,这是我第一次听他表扬雷德,语气里带着喜悦。

    我从石棺里爬出来。

    “你为什么又回来了?”

    “我看你义无反顾地回来,就想,也许这里没有我想的那么可怕。因为你是我真正的朋友了,你的选择,我都相信。”他说话越来越流利,但又停住了,“那个……这些话听起来有点冒犯,但我确实是这么想的。你不要误会。”

    “我听得懂。”

    我明白他的感受。

    我们在意识的世界有过“直接”的交流,那个状态下,人和人是绝对坦诚的,感觉亲切的灵魂,就算从未见过,只要频率对应,见面就是朋友了,不需要任何熟悉的过程。更何况我和沃里斯算是“经历生死”的战友。

    但一回到现实,物质世界的各种规则就重新“加载”了,我们原本没那么熟悉,这些话说出来总有点尴尬。

    “对了,不管你一会会忘记多少,都不要和任何人提起你在幻境中见到了什么,这份体验是属于你自己的,你明白吗?”

    为什么会忘记?我的思维在这里停了一下,但是刚回来脑筋不太好使,只沃里斯又说:“以后,如果有什么困难或要求,直接找我,我会帮助你。”

    “好了吗?”海因里希在外面问。

    沃里斯对着外面朗声说:“她的启蒙没有成功,我安慰她一下。”

    我走路还有点不稳当,扶着墙走出去。雷德右边背着两个包,还伸出左手来拉我,我抓住他的小臂,他抖动了一下,我看到袖子挽起的下臂上,星星点点的血痕。

    “怎么回事?是虫子咬得吗?”

    我没感觉这里有虫子。

    “石室里面,很难保持清醒。”雷德说着,放下了袖子。原来他通过用尖锐的器具刺破皮肤保持清醒。

    “辛苦了……”

    甬道前面传来一声冷笑,“有柏菲汀他不愿意吃,非要自讨苦吃!”

    手电筒在前面沃里斯手里,我和雷德都在黑暗中,我回忆了那个穿透幻境的痛苦喊声,明白了那个声音的主人是谁。

    “不借用药物,很好啊。”我说。

    扶着我的那只手把力道放轻了些。

    通过地下室,回到了金字塔的入口。

    沃里斯用手挡眼,远远瞧着外面夕阳下明朗的天空。外面光线亮得刺眼,我眼前几乎一黑,也用手遮目,过了有一两分钟,才适应了那样的光强。

    弗拉维奥跑了过来。

    “饿不饿?先喝点水,你们的水壶一定空了。他们两个中途只出来过一次。”弗拉维奥递过来水壶,沃里斯并不接,他站在烈日下望着远处,整个人似乎都还“不在现场”,也许他还在回味启蒙的过程。

    这么一想,我才意识到,在这阳光下只片刻时间,就好像黎明到来,黑夜中的梦境退场一样,脑海中启蒙经历的细节已经开始模糊,只留下几个最关键的印象。

    我从口袋里找出笔记本,赶紧记下几个关键字,为以后记忆提供一个线索。

    海因里希和守在外面的几个士兵交谈,那是韦瑟少校派来护送我们的机械步兵班的6名士兵,乔装成考察队样子。因为当时这个区域并不在德国控制下,因此只能以小队形式偷偷前来。

    不一会,海因里希气呼呼地回来催着我们上车,要赶去接应点。

    那是离这里最近的一个临时据点,由意大利20师的一个步兵排守着。但是我们的无线电在这几天已经没电了,最后一次联系是一天前。

    “联系时对方说,可以坚持到23号。”海因里希看看手表说,“我们得快,否则就来不及。”

    “可是……今天是24号。”有个士兵说。

    海因里希不可置信地看看他。

    雷德说:“我的表在金字塔里忘记上发条,停在了22号。”

    “我每天都有上发条!”海因里希凶神恶煞检查了每个士兵的手表,又过来看我们的。沃里斯和我的手表也都停在了22号。

    雷德调整手表时向我眨眼,低声说:“当时中队长只同意延长5个小时。”

    我悄悄竖了大拇指。他胆子好大,和海因里希沟通不成,直接私下把他的手表做了手脚。幸好在金字塔里意识状态不太一样,海因里希竟然没觉察出时间不对。

    没有他,我和沃里斯不会这么顺利回来。我们可能会在昏迷中被“安全”送回,但是由于启蒙过程失败,能不能醒来就是另一回事了。

    西北方传来隐隐的炮声。

    “这个节骨眼还打起来了!”海因里希骂道。

    “一直在打呢,这几天没有发现我们,已经很幸运了。”一个士兵小声说。

    驱车前往接应点,越走,炮声越明显。

    “是英国的野战炮,比我们的88毫米高炮声音沉闷。”雷德说。

    沃里斯一直闭着眼睛,这时他忽然睁开眼说:“别去了,接应点没有人。有一个死去的士兵,但是其他人不在了。英国人占领了那里。”

    他刚才似乎直接用灵眼查看了现实世界的远处。这应该算是“遥视”,我记得自己最初无意中也运用过,但不像他这么自如。

    海因里希想低声道:“你看清楚了?”

    沃里斯重新闭上眼点了头,看起来很累。刚出金字塔时我们虽然身体用不上劲,但是精神却很饱满的。

    “那只有向西绕行,看能不能回到德|军控制范围了。”海因里希咬着牙说,“我还以为他们会起码坚持几个小时,只死了一个人就全跑了。不能有任何指望的意大利人!”

    我偷眼去看弗拉维奥,他正跟雷德说回的黎波里,一定要带他吃到海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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