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过后,丽塔开始在空军医院工作。希尔德好几次劝说她到我这边,她都不为所动,甚至都不怎么主动联系我们。

    “怎么跟我们也生疏了?”希尔德埋怨,“她母亲催她结婚,我们还是站在她那一边的呀!”

    “吉罗的事她不想公开,大概想一个人静一静。”我说。

    希尔德那种“大包大揽、自上而下”的关怀有时令人窒息,丽塔是个要强的姑娘,她想要靠自己。

    兰肯也经过我们认识了丽塔。

    “空军医院最近伤员变多了,那里真的很需要护士。丽塔不考虑个人舒适,到最需要自己的地方去,她真的很有奉献精神。”兰肯动情地说。

    “西贝尔在仁慈医院,也不是为了个人舒适吧?”希尔德反驳,“前几天我还听沙医生说,她在这治疗了好几个军人的顽固头疼的后遗症,要是还在空军医院跟那些人挤地方,她哪有机会做这些尝试?光毕业论文都搞不完,是不是西贝尔?”

    “当然,西贝尔在仁慈医院更能施展身手。”兰肯说。

    我只能笑。

    实话实说,我到那里的一部分原因真的是为了个人舒适,或者说只是个人层面。我想的是阿尔伯特生病时需要我照顾,沙医生这里有更好的机会,硬件条件也好。

    前一段时间,兰肯听到我从圣诞晚会上带回去的消息以后并不吃惊。

    “他们是这样宣传的,”她说,“之前他们开始逮捕犹洇人时就这么说,后来东线开战以后,也这样说苏联人。已经有些年头了,你一直不知道吗?”

    “阿尔伯特和科雷格他们从来不说这些,我和同学私下也没什么交流。”

    这样看来,他们对民众观念的改造已经开始了有些年头了。

    过了一会,兰肯说:“最近,舍伦堡旗队长让卡罗带着两个孩子搬家到较远的山区,说那里没有空袭,比较安静。虽然我去上课没有以前方便了,但不得不说,那里的环境真的很美,与世隔绝,好像战争在这个世界上不存在一样。每次我教西比尔上课,都觉得内心在撕裂。你知道吗,一面是几百公里外就是战火纷飞,我们的士兵死在冰天雪地里,一面有些人还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

    她停住了,捂住脸:“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好没用,什么也做不了。”

    新年过后的两周,沃里斯和雷德带着一个犯人来到我这里,让我给他们调整脉轮。这人个头高大,骨架也大,像上次沙医生拿来的骨头架子穿了衣服。

    “我那里还有几个人,这个人的情况比较轻微。”沃里斯一来就说,“他的心轮被破坏了,但我怎么也补不上去能量。我记得你心轮强大一些,也许能把他治好。”

    这个犯人在雷德旁边站着,微微佝偻着背。单薄的囚衣外面,套了一件武装党卫军的旧外衣,号码不对,在膝盖上方悬着老高。腿上是单裤,风一吹,一部分紧贴在身上,清清楚楚显出没有肉的骨格轮廓,裤角像旗子一样摆动。

    “你冷吗?”我不由地问。

    犯人惊恐地注视雷德,雷德跟他低声说了几句俄语。犯人看我的目光不惊恐了,摇了摇头。

    好在我屋子里还算暖和。

    治疗过程中,雷德充当翻译。他在语言方面好像特别有天赋,当初在北非,没有几天就学会了当地话。但他的俄语似乎不太流利。

    “俄语好像很难?您的断句有点奇怪。”

    他停下来看我,显得很忐忑:“您听得懂?”

    “听不懂,”我说,“但是总觉得您把个别词念得很流畅,但整个句子却断断续续的。”

    “其实我说的基本上是乌克兰语……我不太会俄语,但乌克兰语和俄语很类似,他能听懂大部分。要不,您请个专门的俄语翻译吧?”

    “我回去会好好学俄语的!”他又急切地补充。

    “没事,我只是随便问问。”我说,“患者听懂就行。”

    手动能量治疗比较慢,2小时也只算是开了个头。但是一次时间不亦过久,我也坚持不下来。结束的时候我跟沃里斯说:“哪怕是单裤也好,总经这样强。”

    “棉大衣就是勒内先生给他的。”雷德说。

    犯人听到我们对话,望向雷德。他似乎不怕雷德,也许因为雷德经常和他沟通。雷德又对他说了几句话,犯人突然语无伦次,抹起眼泪来。

    “他就是这样,动不动就会痛哭。”沃里斯说。

    “他只是想说谢谢。”雷德说。

    沃里斯让雷德先把犯人送走,他还要留下来一会。我们聊到治疗仪器的用法,我建议用最低的、最低安全的能量给人整体充能,而不要单独对某个脉轮进行强力补充,这样容易破坏结构。

    “我认为机器和人相比缺少‘爱’,从技术上来说,也就是没有灵活判断的‘准头’,注入能量时一通乱扫,把一些原有的结构也破坏掉了。”

    沃里斯表示同意,但又自嘲道:“我也说过几乎和你一样的话,最好还是用安全的能量照射,但是海因里希很生气,他对此的评价是:‘如果只用最安全的能量照一下全身,那跟晒太阳有什么区别?我们的实验有什么意义?’”

    我们都知道海因里希说的有几分道理。

    神秘学圈子里众多特殊能力中,能量治疗这种效果强大却非常个体化的能力,并不适合大范围使用。而像塔罗牌、占星和吊摆占卜这一类更适合让普通人接触,没什么危险性。但现在他们要开发能量治疗的仪器,本来就是追求强大效果的,总不能绕来绕去变成了晒太阳,海因里希是不会同意的。

    “后面有两个犯人都比较严重,有一个狂躁得厉害,几乎没有人能接近。这两个犯人,都是海因里希在我不知道的时候自己拉去做实验的。”

    “那你有办法限制他吗?”

    “不能限制也要限制,”沃里斯说,“我逐渐发现,这些年过去,他对神秘学的了解还是很肤浅,我试图给他讲原理,但他和你不一样,当初教你冥想时很多东西一讲你就接受了明白了,他却总在怀疑我是对实验产生了怀疑,对神圣使命有所动摇。没办法,我已经报告了希拇莱先生,从那以后,仪器室的钥匙只在我的口袋。”

    后来沃里斯主动谈到了仪器的开发,说之前进展迅速,是源于他前世里的灵感。

    “你可能想不到,我刚发现,自己前世是古埃及祭祀团体的一员。当时我掌握着通灵和使用水晶的能力,所以在开发治疗仪器时要用什么样的晶石,都是前世知识告诉我的。西贝尔,我们当初去金字塔中启蒙,完全不是偶然!在前世,我经常从事水晶治疗,也使用水晶存储信息,做各种各样的事。后来这些知识失落了几千年。现在,我多希望把这些知识重新带回地球!你能明白吗?冥冥中我们的生命有一个轨迹,对普通人来说它仿佛是不存在的,他们每天都在无意义中重复。可是对我们来说,只要你看到了前世,接触到了神圣力量,这个轨迹就若隐若现,它将指引我们到达自己的命运!”

    沃里斯激动的声音回响在我的办公室里,当时天已经黑了,我走过去要打开电灯,但沃里斯阻止了我。他看着外面早就黑了的天空,那里有几颗冷亮的星星。他眼睛里仿佛有微光闪动。

    “从金字塔出来那一路,真是惊险。可是我却经常回忆起那段时光,我们在夜里赶路。沙漠的天空那么干净,夜空就像一块透亮的黑宝石,星星也像有生命一样。

    “那时候我仰望星空,仿佛听到天空中有声音对我讲话。说那里才是我的家。我们在地球上只是暂时居住。等我做到了人生使命中注定的事,我就一定能回去。——你能理解吗?”

    沃里斯不随着雷德一起离去,留下来就是想和我聊这些。

    追求神秘学的人,通常是孤独的。他们的志向不为普通人理解,就算看起来是“圈内”的人,像海因里希,也并不真的掌握神秘学的核心要义。所以沃里斯更愿意和我分享他的想法。

    “为了命中注定的神圣使命而活着,这才是真正来地球一回。”

    说完这些,他打开了灯,有点尴尬地笑着:“你这里似乎有一种轻松的频率,让人不由自主说出心里话,”他在屋里转了一圈,停在我书桌左侧的墙边。

    “你这里的每件小摆设,都似乎在增加这种安宁的频率,就像这副画。”他说。

    那只是一幅普通的小油画,画着一个小女孩提着灯,在黑暗的森林中穿行。画面上大部分都是虬结的黑色树枝,像活的怪兽隐身于树冠中。那个小小的女孩却安静而安然,仿佛黑暗吓不倒她一样。

    那是过年时希尔德送的。本来我告诉她,我遵从父亲的习惯,不收任何画作。我怕难免碰到些有价值的东西,以后落了把柄。

    但是希尔德一哂:“这不是名画,名画都给我们的领袖们了。这是我父亲最近负责总理府下面的工事,其中戈林的避弹室里淘汰出来的。”

    她神情鄙夷,继续说:“原本父亲以为只是随便修饰一下就好,于是从仓库里找到这幅小画,大概是某个不知名的画师或者美术学院学生画的。谁知戈林一见到就大发雷霆,说这种作品不值得挂上去。最终找了一副维米尔的一副小街景挂上,还有从维也纳皇帝宗亲的城堡里搞来的上百年的樱桃木写字台,几件银器,才算布置好了这个避弹室。”

    “真讲究,这样他能一边享受盟军的轰炸,一边欣赏画作了。”当我回答希尔德。

    “名画的频率是更好一点。”沃里斯听我讲完这小画的来历以后说,“那是因为画作中有作者的心血和创意。”

    “是的,”我说,“可是如果抢了别人家的珍宝,那这家人的愤怒和怨气,难道不会破坏这件珍宝的频率吗?”

    沃里斯低下了头:“几个月前,我都不会同意你的说法。但现在不一样了。最近我没有继续看从北非拿回来的文献了,就像你说的,它的附加频率会影响我。上次导致我生病黑色怪物沙依坦,后来我梦中还是时常见到。直到我把这些文献卷轴拿走,它才离开了。”

    他从脖子里拉出亚辛送的项链:“而且还要一直戴着它,我才能安睡。”

    后来他问我,有没有回忆起前世。

    “冥想或梦中偶尔有些画面,那个我,似乎生活在上一次大战之后。那时的我也有一点通灵能力,还有个老师……但去世了。”出于自我保护,我没有细说。

    沃里斯很感兴趣,说这个前世听起来不那么遥远,说不定可以求证。

    “才几十年,你前世的照片说不定还在呢!”他说。

    最近我都有现实中寻找过,我到柏林大学的档案馆查借调过维也纳当地的报纸存档,我希望找到杀害老师的人。报纸的讣告里有各种身份、各种死法的“鲁道夫”。

    有被马踢死的农民,有死于疾病的钟表匠,有死于打架斗殴的火车工……没有一个姓“斯威登”,也没有一个符合我对老师的印象。

    他确实使用了假名。

    意外地,在1919年11月的《维也纳新闻报》的末版,我看到“弗朗德·施特恩”去世的消息,也就是阿尔伯特的父亲。阿尔伯特曾说他是死于意外的,因为那个年代大街上很混乱,经常有枪击。

    阿尔伯特也曾回维也纳大学寻找他父亲任教的信息,什么也没找到。据说是在妠粹刚执政的时候进行了清理,把一些含有“不良思想”的内容都烧掉了,在职的老师也走掉了一大批。

    连一个大学老师都会“消失”,找到模糊前世中隐士一样的神秘学老师,就更加难了。

    我也试过从埃卡特这个方向寻找。图书馆里他的书籍都是那些民科一样的“哲学”观点,还有雅利安统治方面的疯狂想法,到是和唏特勒的理念如出一辙。只是完全没有提到他是否认识一个西贝丽,甚至没有提到他参与过通灵。

    在这种公开形象里,他是一个报纸编辑,是哲学家,是研究古代日耳曼神话的学者(虽然在我眼里是不入流的)。

    “各种办法都尝试了,公开的资料里没有,冥想里也有一股力量似乎在阻止我。”我说。

    其实,我还是很想找到那位老师的死因。我总觉得有人杀害了他。可前世信息的透露似乎不是由我作主的,在冥想中我好多次一寻找前世,整个视野就漆黑一片。

    “也许神圣力量不希望你太快找回前世,”沃里斯说,“否则就太容易完成地球使命,回到原来的世界了。”

    “回到原来的世界?”这句话让我心有所动。对沃里斯来说,“原来的世界”是他的无限星空,而对我来说,那又是哪里呢。

    这时雷德已经回来了,沃里斯告辞。离走的时候又注视着我墙上的小画,微笑着说:“这幅画频率并不差,作者也是倾注了心血的。戈林元帅显然对频率并不敏感。”

    后来,沃里斯又带同一个犯人来做了第三和第三次治疗。后来的几次,他没有和我讨论问题,看起来心情也不太好。

    我私下问了雷德,是不是项目太忙。

    “从勒内先生第一次来找您,就和海因里希大队长有过争执,我想是大队长不希望他为了犯人专程跑一趟。而且后来勒内先生不允许大队长使用仪器,希拇莱先生也支持他,让大队长更加恼火。希望以后您到了那里工作,会帮助他们调整合作方式。”雷德看着我说,“您肯定能做到。”

    真令人诧异。他认为,我以后会到神秘事务部工作?

    从没有人提过这件事,他为什么要这样说?

    “您真的应该去,因为勒内先生已经把安纳贝的图书馆里和秘密档案都搬到了威维尔斯堡,说不定会有您感兴趣的呢?”

    “有什么我会感兴趣的呢。”

    “我也不知道,”雷德说,“不过勒内先生说,那里似乎有以前埃卡特先生留下的一些通灵资料,我记得他说您也曾寻找埃卡特先生早年的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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