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胡总顺声:“陛下有宽宏仁爱的心,奴婢不担心李大人的脑袋,更不会担心长公主的脑袋,只是陛下初登大宝,宵小奸佞未尝不是在私底下憋了心思,与其大费心思,不如静观……”

    新帝扭头:“琼玖姑姑也是随母亲上过战场的人,怎滴如此胆小?”

    小胡总管垂首,不再言语。

    新帝乜一眼她,倏地又笑:“我同姑姑玩笑呢,母亲在的时候都没舍得要他们的脑袋,朕从先帝教诲,又岂能负了她老人家的意思呢。”

    小胡总管管脸色一滞,笑意也变得牵强。

    新帝虽是她看着长大的,可新帝性子生硬,不似先帝那般善听善纳,却像极了从前苏老爷的倔脾气。新帝打定主意的事情,鲜少有能劝得住的。

    小胡总管从演武场出来,思来想去,还是往仁寿宫拐了一趟,新帝不听旁人的劝,但若是请陈老太君来劝,新帝多少要听一些的。

    长公主府。

    既有丝竹管乐之雅兴,又有觥筹交错的热闹。

    长公主左右各抱一小侍,美人在怀,酒肉入肠,醉生梦死,不知今夕。

    “常言道,男人三喜,升官发财死老婆,本宫今日也算是人生一大喜了。”长公主口中喃喃,一旁的小侍却不敢开口,前镇国将军张承平之死牵涉朝堂,天子尚不能断论,且由三司会审去定,更何况,有传言说张承平是长公主一条白绫给吊死的,同着长公主面,他们就是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妄议。

    长公主见平日里对自己百依百顺的小侍却不附和,忽然翻脸掀了桌子,“没良心的东西!本宫现在说话不管用了!他不听他该死,你们也不听,你们一个个竖着耳朵巴儿狗似的,难道也要求死!”

    长公主抽出墙上佩剑,一剑一个,砍了近前两人,然后笑着将剑丢于地上,剑穗凌乱,手柄上刻着张扬跋扈的两个字,‘凤来’。那是先帝的年号,双凤来仪,百世流芳。先帝初登大宝那会儿,李天师献上一对龙泉剑,先帝喜爱,让人在上头刻了年号。长公主府挂匾那日,特赏她一把拿来镇宅。

    这把剑挂在公主府里几十年没有挪过地儿,剑穗子旧了也是长公主亲自编了新的来换,今日宝剑出鞘,锋刃依旧,可念起从前情谊,只叫人凄凄垂泪。

    “梅梅……梅梅……”长公主瘫坐地上嚎啕大哭,她才不稀罕什么狗屁的百世流芳……

    亲兵按下在场众位小侍,主子不开口,他们也不敢妄加处置。长公主哭累了,摆摆手,“拖出去,让他们给将军作伴。”

    “是。”

    统领小将应了差事,把人拖了下去。路上碰到宫里来人,掌事太监抱着佛尘,脚步匆忙将领路的管事甩在身后,不妨眼一头撞进那小将怀里,“哎呦……摔死咱家吧。”

    跟着的小太监连忙上前扶人,统领小将拱手赔不是,认出那掌事太监是惠芳斋调去的新人,忙使了个眼色让人进里头通禀。

    等那掌事太监从地上爬起来进内院传旨,长公主已收拾妥当坐在桌前独酌了。

    掌事太监传了解长公主禁足的口谕,笑着又福身作揖,见长公主面有怔色,好意提醒道:“咱们陛下随了先帝,是个念情的主,奴婢听人家说,从前云中府有老理儿,‘亲娘舅的龙头攒云端,姑奶奶缝双鞋走千里,捏不长的筷子放不下的儿女,西出三百里,抓把风里头还有馍馍味儿。’娘娘闲了,也多往宫里走动走动,陛下也常念着娘娘您呢。”

    长公主与新帝是亲姑侄儿,千不是万不是,还有云中府的根儿在那儿牵着呢,任哪一个先低低头,顺顺眉,看在先帝的面子上,也就过去了。掌事太监从前在中宫听差,他说这话,也不乏有仁寿宫那位主子的授意。

    那掌事太监一通好言相劝,也不知长公主听进了几分,管事的嬷嬷拿赏银来送,那太监才咧了咧嘴角,将银子揣着回宫复命。

    月余,新帝因身子过重,罢了早朝,诸事由内阁暂议,上报东暖阁,常君后与长公主一并协理。

    恰逢此时,南平州贪墨案和张承平在刑部大牢身死案皆有了结论,三司会审,总一千三百六十份卷宗,详查盘理,最后终于有了结果,前镇国将军张承平收受贿赂,为南平侯在京都笼络人脉,隐瞒南平侯豢养私兵的找证据,张承平畏罪自尽,死不足惜。

    “我就说嘛,李甫孽忠心耿耿,做不来还没定罪……就先杀人的事儿。”常君后示意了个眼神,小太监捧着卷宗呈到长公主面前。

    常君后继续道:“李甫孽即是受了冤,本该官复原职,可他掌刑部诸事,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都没看住,也当小惩。依姑妈的意思,给他论个什么罪过呢?”

    先帝留有遗诏,要陛下给长公主封王赐爵,李甫孽乃三朝元老,又有修纂律令的大功绩,小惩抵过,给他定罪也是笼络人心的差事。

    长公主拟了奏疏,带了一双自己做的虎头鞋去了惠芳斋。

    新帝才吃完汤药,嘴里苦涩的去接甜枣,入口尝出了梅子味儿,笑着转头去看,“姑妈来了。”

    “五芳斋的六味老梅,新下来的,咸口还淡着些,你小时候最喜欢吃这个。”

    长公主坐下,将虎头鞋拿出来,给新帝看:“你知道的,姑妈针线活儿年轻那会儿就不好,一年能缝出个荷包都是我勤奋,好看的花样子是不能够了,不过笨人也有笨人的巧,我记得从前外域使臣有进贡过几匹新奇样子的花布,我讨了个巧,借了人家的样子给我乖孙做了对儿小老虎。”

    新帝拿着那虎头鞋左右看看,笑着放在身侧,“跟小时候您给我做的那双样式一样,针线还精细了些呢。”

    长公主摇头感慨:“做不好了,上年了,眼睛不大好,要搁以前,高低我得领几个绣娘学几招好看的技法来给你卖弄。”

    “姑妈做的就是最好的。”常君后在一旁顺声。

    “老喽,老喽……”长公主笑着推脱。

    新帝两口子不提南平州的事儿,长公主也绝口不言,只是临走时从袖子里掏了奏疏出来,“姑妈跟了你阿娘一辈子,也享了一辈子的福气,朝堂争斗那些动心眼子的麻烦事儿,我不稀得看,也闹不明白,不过银子上的事儿,我却有些头绪。”

    长公主起身,正了正衣襟,跪地磕头:“臣检举晋宁李氏,邵武林氏,青州马氏,三家皇商采办与逆贼苏恒勾结私交,屯兵南平,意欲谋反。”

    晋宁李家擅药材经营,当年平嘉帝急于平乱,却苦于粮饷不够,拿膝下六公主与李家换了二百万两银子,李家尚公主,自此改换门楣,滇西一带更是扶摇直上,端坐云端。

    邵武林家有从龙之功,林家老太爷先后辅佐三朝储君,先帝登基,又给林家上赏了爵位,尊林老太爷为当世名大儒,林家地处岭南,做的是棉粮生意。

    至于青州马氏,青州乃怡亲王的地盘,马家供的是孙大圣,谁不知道他家是盖天下有名的弼马温,西北一战,马家尚有将功补过的机会呢。

    想睡觉天上掉枕头,新帝百爪挠心的正愁没银饷呢,长公主这道奏疏,便如雪中送炭。

    圣旨即出,天玑营亲自抓捕,京都暂先按兵不动,八百里告急查抄三家,新任户部尚书左简算着国库里的银子乐的大半夜睡不着,赤脚跑到月亮地儿里朝长公主府磕头,左尚书跟着先帝打了半辈子的账,头一次赶上这么富足的时候。

    春五月,新帝诞下一女,取名令旭,旭日东升,为朝阳初初,帝大喜,赦天下,御笔朱批,特许天下女子开黄册,立女户,自作主人,留姓名于世。

    六月,安王木安烟病故,帝大悲,遵先皇意旨,袝葬安王于云中帝陵。

    同年,改国号宗高,修《新明律令》扉页伊始,女子与男子皆可成家立户,皆可念书入仕,皆可经营耕种,皆可从军报国,皆可……

    次年夏,南平州大乱平定,帝甚欣,特封怡亲王崔浩为天下兵马大元帅,屯兵赫尔温,修整暂歇,只待援军。

    漫天黄沙的戈壁滩上,崔家军的旗子飒飒生风,崔世子那张在京都城养的白皙细嫩的小脸儿早就被大西北的风吹的发皴,哪里还有从前遛鸟斗虫的散淡纨绔之姿。

    与他同行的皆是从前一起打马玩闹的同窗。

    京都少年好春光,哗啦啦数不尽的风霜。

    念从前风流,哪堪比得过忠君报国,策马红缨枪。

    行军拔营的号子沉闷闷响起,崔字旗呼呼做啸,崔小将揉一把心口护心镜,护心镜底下有他娘子给求的平安符,上个月他偷偷往京都求得应允了,这一仗胜了,他拿军功跟陛下换一道圣旨,给他娘子讨个郡主的封号,百年后那牌位摆祠堂里,娘子与他皆有头衔。

    【全文完】

章节目录

太子妃他东宫独宠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华欣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华欣并收藏太子妃他东宫独宠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