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歆然没想到这世上真有如此愚钝之人,竟能相信杀女得男的怪谈。

    眼下,第三个女儿定跟村妇在一起,要尽快将其捉拿,否则其女性命堪舆!

    祁敬果断令暗卫通传下去,沿街张贴告示,定要在入夜前,将此毒妇捉拿!

    “我再去验一遍!”叶歆然指节攥得发白,这世上永远没有完美犯罪,一旦生有邪念,必将留下证据,这也是法证处的职责所在。

    她将这对姐妹的所有物证、伤口一一化验,再次细致比对,终于发现了疑似活祭地点的蛛丝马迹——姐姐的腹部筋膜里有一米粒大的树皮,妹妹腿骨刀口处嵌着半寸长的树枝,经查证,均出自榆树。

    榆树又称鬼树,与“诡术”同音,加上之前的榆树绒毛、漯河浅滩的黄泥,叶歆然感觉眼前的迷雾愈发清晰,“她们是在漯河附近的榆树林里遇害的!”

    可漯河近百里,上下游横穿几座城,就算悬镜司全体出动,逐一搜寻,也要花费七八日。祁敬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了,但这难不倒叶歆然,她熟练打开地图,将计算机屏幕转向祁敬,“大人,能否给我指出暨阳县在哪里?”

    她根据祁敬的指点,将暨阳县、京城、石洞、漯河、黄泥聚集处、沿河的榆树林都圈了起来,输入地理位置,待计算机智能计算距这些地方最近的几处位置后,她将结果递给祁敬。

    “大人,沿着从这几处找,应该没错的。”叶歆然一向对自己的专业能力和凶手的犯罪心理很自信。村妇力气小,短时间内绝不会去很远的地方作案和挪尸,京城和暨阳县的家中未找到犯案凶器,随身带着易被发现,凶器定被掩埋在沿路或最终的活祭现场。

    “这是什么?能否可信?”祁敬看着嗡嗡作响、时不时闪烁的板子,好奇道。

    “额……这大概是,我的老师传授给我的独门绝技?”她忙将他推出化验室,“大人别问那么多了,救人要紧!”

    祁敬点点头,将画着位置的纸张分发给众暗卫,自己也带着叶歆然奔向可疑地点,终于在日落时分,距京城二十里外的榆树林中,找到了村妇。

    此时,村妇已在地上画好符咒,符咒的四周赫然摆着血迹斑驳的四肢和脏器!小女儿躺在符咒中间,双目紧闭,她姐姐那颗干瘪发黑的心脏,正盛放在她的胸前,发出阵阵恶臭。

    见叶歆然和祁敬带人追来,村妇直接举起柴刀对峙,她腹部微微隆起,孕相明显,嘴里还不停嘟囔着什么。

    “那柄柴刀就是凶器。”叶歆然看到柴刀上参差的豁口,断然笃定。

    祁敬朝身后摆了摆手,几名暗卫得命,向村妇的身后包绕过去。

    “别过来!你们休要坏我大事!”村妇双眼发红,已然陷入癫狂,“哈哈哈!就差最后一步,待我喝了神灵赐予我的男儿血,我马上就能生儿子了!”

    叶歆然朝她大喊:“生儿生女自有定论,你这么做完全没用!再者说,你忍心看着你未出世的儿子背负三个姐姐的冤魂吗?”

    “胡说!招娣盼娣是不会怨恨自己的亲弟弟的!”村妇咧嘴笑了,“我砍断骨头,剖心掏肺的时候,她们还对我笑呢。你们瞧!迎娣睡得那么香,那么甜,定是在梦里就看到她弟弟俊俏的模样了。”

    她恶狠狠地盯着叶歆然:“就是你!我明明把盼娣放在没人能找到的地方的,莫名其妙就被你发现了!我本想嫁祸于你,没想到你居然,居然坏我大事!”说着,她竟举起刀,朝叶歆然砍去!

    “小心!”危急关头,祁敬将叶歆然护在身后,抬腿一脚,将村妇踹倒在地,柴刀也甩在一旁。早已埋伏在村妇身后的暗卫们趁机而上,将其按倒在地。祁敬立刻带人救下了小女儿。

    “想必是被灌下蒙汗汤。”他探了探口鼻,立即命人将其送往城内医馆救治。

    “将此人押进悬镜司天牢,择日听候发落!”

    *

    悬镜司的天牢阴冷潮湿,恶鬼在这里关几日也会疯掉。

    虽然村妇已镣铐加身,头发散乱甚至已有蚤虫在爬,回想起三日前的情景,叶歆然仍觉得惊魂可怖。

    “你来做什么?”村妇目光呆滞,转而又欣喜若狂,连滚带爬地来到叶歆然面前,“你来救我的儿子吗?快救我的儿子,我儿子在我的肚子里!啊哈哈哈!”

    “检测结果出来了,你怀的确实是男儿。”叶歆然冷冷开口。

    听到这话,村妇更加疯癫,她抚摸着肚子,含笑自语:“神仙也觉得我心诚,即便我只送了招娣和盼娣,就赐给我儿子。感谢神仙,神仙万灵啊。”

    “你知不知道你已怀胎三月?”她忍无可忍。

    “啊?你说什么?”村妇忽地呆住,眼神瞬间变得清澈。

    “你知不知道,就算你不杀女祭神,你也会生下儿子?”叶歆然用力拍打牢门,大声喊着,“你到底知不知道?!”

    她直愣愣地盯着叶歆然,盯了许久,眼中不住沁出泪水,但又突然地颠笑。

    “你在骗我。若没有招娣和盼娣,神是不会给我儿子的。”

    说着,她低头抚着自己的腹部,一脚深一脚浅地走向牢房角落,笑着坐了下来,“他们呐,他们都在我的肚子里,做姐姐的组成了她们的弟弟,她们应该感到高兴才是。”

    “我儿子若是个文弱安静的,就让他去进书院,考科举,做个大官,若是个活泼好动的,就让他参军,让他打仗,做个威风的武状元。姐姐们泉下有知,还能蹭个光。”

    “我儿子,我儿子……招娣!盼娣啊!娘对不住你们啊!呜呜呜……”

    村妇笑了又哭,哭了又笑,真的疯了。

    “你就在这里向你的女儿们忏悔终生吧。”叶歆然叹了口气,转身离开了天牢。

    一切邪念皆因自身执念而起,愚蠢听从迷信禁术,致使暴戾痴狂,做出残害至亲的惨案。

    许是二女儿不愿自己和大姐无辜枉死,不愿看到妹妹被害,更不愿让未出生的弟弟遭人非议,叶歆然才会收到感应,穿越到这里,被迫卷入此案。

    她想不通村妇是如何将二女儿挪进密室来嫁祸自己的,但眼下村妇已疯,恐怕再也无人解答。

    幸好唯一的小妹妹身体并无大碍,三日后,暨阳县的表亲赶至京城,接走了她。

    此案已结,叶歆然彻底洗去嫌疑。祁敬将她脚下的镣铐拆下,叶歆然原地蹦了好几跳,无比轻松,心想终于能抽出时间,好好研究自己回家的办法了。

    “叶姑娘。”祁敬忽然叫住了她。

    他向她深深作揖,像变了个人一样,全然没有平日里悬镜司少司命的高傲自负:“祁某得幸见叶姑娘的手段绝群,远胜悬镜司仵作千倍,姑娘可否帮祁某一个忙?”

    “当然。”叶歆然此时欢愉雀跃,人在心情好的时候自然喜欢做善事,更何况还有个俊美郎秀的祁少司把自己夸得飘飘然。二人随即乘上马车,不出一炷香的功夫,便来到近山的一座无字坟前,石碑光洁似琉璃,一个字都没有。

    祁敬向石碑上了柱香,拜了三拜后,竟取下佩剑掘起坟来!

    见此状,叶歆然捂住嘴,眼中满是震惊:“大人你疯了!”

    可祁敬彷佛没听到一样,奋力挥锹,直到棺材完全显露,他才跳出深坑,对叶歆然说:“这个忙,就是请叶姑娘开棺验尸。”

    面对祁敬的要求,叶歆然进退两难,她虽已满口答应,但祁敬这种行为哪怕放在现代也是违背人伦道德,遭人谴责的。

    叶歆然才经过死里逃生,是不会主动招揽报应的,除非自己是被逼的。

    “司命大人,蔑视坟棺,罔顾尸骨,这不太好吧。”叶歆然为难推脱,说自己能力有限,帮不了祁敬的这个忙。

    见祁敬垂眸沉默,一言不发,叶歆然大声叹了口气,准备走人,另找回家的出路,可他却再次拦在自己面前。

    “司命大人,您这是?”

    “求子煞的真凶尚未正法,此案还未彻底了结,你仍是嫌犯。”见她不吃软,祁敬忽又变得专横张扬,他紧握刀鞘,一字一顿道,“需得继续听本官命令,开棺验尸。”

    “啊,那……好吧……”叶歆然装作很害怕的样子,跟着祁敬,战战兢兢地走向那座无字坟,心里却默念祈祷着:老天爷,我这回可是被胁迫的,要下报应的话就全算到那个祁敬的头上好了。

    这棺材比平常的宽很多,棺板未上钉,彷佛早已预知会有重见人间的一天。她推开棺板,两具已然风化的白骨赫然出现在眼前。

    是合葬。

    叶歆然凭借丰富的办案经验,暗道此事虽罕有,却也见过多次,夫妇情笃,如鸳鸯池水,死而交合。

    她有些不明所以此事有何蹊跷,可谁料再俯身看向二人尸骨,竟然莫名泛青。

    是中毒所致。

    赫然间,她仿佛猜到了什么,转头看向祁敬:“少司命?”

    只瞧见他好似被人抽取所有力气,褪去了绵里藏刀的外衣,颓败不堪地抵靠在树旁,将内心枯涸发黑的累累伤口呈现在叶歆然面前:

    “这坟内,是我的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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