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门笑着擦去眼泪,为琼华和白泽添茶。

    “后来呢?”琼华紧紧盯着掌门,轻声问道。

    掌门眼眸微垂,掩盖眼底的情绪。

    见她不说话,白泽问出心中的疑虑:“为何村中人不喜女婴?且不说别的,若无女子,何来生命的延续?他们是想绝种吗?连最基本的敬重之心都没有?”

    “上神可知晓,天界历劫鲜少投胎至修仙者或魔修,大多投胎至畜道亦或是人间,而天界之人,最不愿投身为牲畜和人间的女子……”

    白泽愣怔了一瞬,点头。

    看他神色迷茫,掌门笑容极淡,轻声开口:“看来上神只知晓,天界之人历劫多在人间,更痛苦的是以女儿身渡劫,但并不知晓其中缘由。”

    “上神有所不知,人间不比天界,女子的地位远远低于男子,她们的处境只比奴隶好些。人人轻贱女子,更何况是那群大字不识几个的莽人?他们觉得女子无用,除了嫁人,换点嫁妆以外,没有什么别的用处。”

    “人人向往飞升天界,上神以为如何?并非所有人都为了长生和无穷的权力。有些人只是想获得她们应得的东西,只是想掌握自己的人生,不受他人摆布……”

    “所以,我才和师姐师父一起……”掌门声音有些沙哑,眼角微微发红。

    琼华摩挲着茶盏,神海闪过孟昭跪在扶桑树的场景。

    白雪皑皑,狂风四起,看不清柒熙池原本的模样。孟昭眼中含泪,神色坚定,虽然跪着,但背仍挺得很直,她嘴里说着什么,琼华想听清,却怎么也听不清。

    琼华揉了揉眉心,再次看向掌门,她从腰间拿出残缺的玉佩,递给掌门。

    掌门愣怔,玉佩曾残留师姐的气息,她指尖颤抖,哽咽,泪水落下:“为何玉佩上……”

    “这是小老……东山掌门在宗门被灭时留下的影像。”带血的玉佩被小师妹拿走,琼华缓缓收紧了拳。

    小师妹垂眸,轻触龙纹上的鲜血,呼吸急促。

    她仰起头,含泪的眼眸满是怒意:“是谁做的?我去杀了他!”

    琼华摇头,神色平静,让人感受不到情绪的起伏:“若我知晓,那人早就死于我手。”

    “仙帝此次前来,也是为了师姐?”小师妹神色温和了几分,仔细打量眼前之人。

    见琼华点头,小师妹垂眸,睫毛被泪水打湿,她声音沙哑:“前天帝曾告诉过师姐,若她执意……将避不开此生劫难。”

    小师妹摩挲着玉佩,嘴角轻瞥,眼泪一滴滴落下,那模样像极小时候她见不到爹娘朝师姐哭诉的模样。

    可是再也没有人能像师姐那般,将她抱入怀中,轻轻拍着她的背,唱着歌谣,哄着她睡觉。

    她曾问过师姐这首歌谣,是谁教她的。

    师姐说,是她的娘亲。

    那时,她还小,不懂师姐眼中的泪。

    后来从师父那才知道,师姐的娘,死在了妻妾的争斗中。

    师姐说,她不明白,为何女子只能困于闺阁之中。除了讨主君欢心,就是永无止境的妻妾之争。

    她问过师姐,嫁人,这么可怕吗?

    师姐摇头,那时小师妹在她怀中,仰头看着师姐,师姐神色坚定:“可怕的从不是嫁人为妻,可怕的是他们想抹去你的所有……离家前,你是别人家的姑娘,离家后,你便是他人的妻妾,他们从未想让你,只是你自己……”

    说着,师姐轻拍师妹的背,嘴角挂着淡淡的笑:“困了吗?师姐带你回去休息……”

    “不困!”小师妹的发梢蹭了蹭师姐的下颌,搂紧了师姐的腰:“师姐有想过自己嫁人会是什么模样吗?”

    “想过。我也曾想过嫁人为妻,有人相伴一生,膝下有子女相陪,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在他们未能平视女子前,我不愿因此丢失了自己。”

    “哪怕是师姐很喜欢很喜欢的人?”

    师姐眼眸一颤,笑着揉师妹的头,避开了这个问题。

    “师妹,世间有无数情感,何须执于情爱?”

    “师姐,我不太懂……这就是师姐你拒绝那位状元郎的缘由?”

    见师姐没有说话,小师妹搂紧了师姐:“师姐不遗憾吗?明明师姐你也很喜欢他。”

    “情爱转瞬成空。”

    “虽然,我们只有数十年光景,却面临许多抉择,若一直遗憾逝去的人和事,又有几分心力走好接下来的路?”

    小师妹眼角挂着泪,她似乎有些听懂了,但又觉得自己没懂:“师姐,你好像选了一条极艰难的路。”

    “东山掌门残留在玉佩上的气息,我,没留住……”琼华的声音打断掌门的思绪。

    玉佩被掌门收紧了几分,她眼帘微掀,望向琼华的眼眸带着几分柔和:“姐姐一定很喜欢你,不然也不会到死还攥着这块玉佩。”

    “这么多年,也就只有仙帝能靠近师姐。不知仙帝有没有尝过师姐的桂花酿,我甚是想念……”

    琼华眉头微蹙,不解地看着她。

    感受到琼华的视线,掌门看向静静煮茶的弟子们,轻轻一笑:“师姐身上阴气极重,若是一般女子近身,会受伤。”

    茶水慢慢沸腾,琼华回望台下煮茶的女弟子们,抿唇。

    随着琼华的视线,白泽也看向那些女弟子。

    他瞳孔微缩,手心压住扶手,颤抖地开口:“你们,你们胆子这么大?孟昭她……她是不是跟你们说了什么事情!”

    掌门垂眸,不看白泽。

    “你们这是有违天道的!逆天而行,都会不得好死!”白泽呼吸都重了几分,他起身,走到掌门身边:“你看着我!”

    掌门缓缓抬眸,对上白泽含怒的眼眸。

    白泽咬牙,捏诀。他闭眼,又缓缓睁开,金黄的光缠绕在他的周围:“你们和孟昭到底是做了什么!”

    “上神不是已经知道了。”掌门神情平静,捋了捋衣裙的褶皱。

    “你们就从未后悔过?从未恐惧过?”

    掌门笑了:“后悔?我唯独后悔的是,东山剑宗被灭的时候我不在师姐身边,没能抱她最后一次。自从我们下了这个决心后,我们便再也无法拥抱对方了。”

    “若说恐惧,那更没有了。上神,对我们来说,若是能做些什么,死也没什么。”

    外面下起了雨,云层扰动,电闪雷鸣。

    顷刻之间,雨越下越大,状如眼泪。

    安静的女弟子将煮好的茶递到他们面前,茶香肆意,水汽缓缓缠绕茶室,茶水上倒映着他们的身影,轻轻移动,便模糊了身形。

    掌门接过茶盏,缓缓抬头,妹妹死的那天,雨也下得很大。

    入夜,镇英塔上亮起了数盏烛灯,风吹动烛盏,吹歪了烛火,它们形状诡异,火光的倒影似乎要将人吞噬。

    孟昭带着她们进入镇英塔内,镇英塔中溢满挥之不去的血腥味,仔细一嗅,又像是一股鱼腥味中掺杂着腐烂的尸臭。

    几人面色都不是很好,孟昭捏诀让她们都闻不到味道,这才好了许多。

    师姐快步朝前走,蹲下,不敢碰地上还有呼吸的女婴。

    女婴艰难地喘息,靠近地面的脸已经发烂,许多虫子趴在那一侧啃食。鲜血混着浑浊的黄色液体在地面上干涸,头部已经有了裂痕,能看清里面的早已不完整的骨头……

    四周挤满虫蚁,吞噬她仅剩不多的生机。

    女婴说不了话,孱弱地呼吸着,她微微动了仅剩一只的眼睛,对上师姐的视线。

    那只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五感的疼痛好似早已被她麻痹,女婴仅存不多的时间里,只是静静盯着师姐。

    师姐哽咽,手放在空中,不停地颤抖。

    烛火微动,照亮那只眼睛,只一瞬,便见女婴的眼瞳渐渐涣散,再也没了聚焦。

    “天帝,我们能做些什么?要怎么做,我们才能救她们?”

    师姐跪在地上,抬头仰望着孟昭,她满眼通红,神情无比虔诚,好似只有这样,眼前这位天帝才会为她们指点迷津。

    孟昭眼眸微垂,想要说什么,又住了口。

    小师妹也跪下了,她扯住孟昭的裙角:“天帝,求您,求您,救救她们……”

    孟昭急忙扶起她们,叹息。

    “镇英塔压着太多亡灵,还是怨灵,除了魂飞魄散……”孟昭抿唇,不再说下去。

    “天帝是有什么顾虑?”师姐握紧孟昭的手,问道。

    “今日若我一人入此局,定会如此做。可今日,入局的不止我一人。”

    “天帝,我不怕,我可以配合天帝!只是……可以让师妹先出去吗?”

    孟昭轻轻摇头:“若是真的要这么做,一个都走不掉。”

    “尤其是你。”孟昭盯着师姐,眼中掺杂太多情绪,“你这女娃娃,不愿屈服于世俗,前方的路本就难走。若今日,你入局,定躲不开此生劫难。倘若是,你不入此局,便将仙途傥荡,直达天界。”

    “可是天帝,身为女子的我,早就无法脱局了。”

    孟昭睫毛微颤,眼中也有泪,她轻轻一笑:“我有一位朋友,她曾说,我们看似困于天道的桎梏下,其实,困住我们的,从不是天道,而是心中的枷锁。”

    “我记得,她曾告诫我,万物法则皆定于心,莫被虚无的天道所困住。”

    镇英塔外传来几声巨响,雨水打在镇英塔上,闷闷的,像是谁的哭声。

    孟昭眼里有几分柔情,开玩笑的语气问道:“若今天,我要逆天而行,你们可愿同我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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