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藏于松间,倾泻几缕追在温泉石后。月影下,几树矮枝被夜风吹斜。

    穿堂风来的不讨巧,扫落枝桠上的雪,窸窸窣窣落下。

    李莲花蒙着眼睛,耳朵比平时灵敏数倍,看似不经意地抬手,带起浸湿的衣袖,将露在温暖泉水外的少女侧脸与胸脯遮得严严实实,隔绝头顶松枝上被吹落的残雪。

    似是感觉到波动,不知何时陷入睡梦中的少女嘤咛一声,皱一皱眉头,仿佛责备惊扰了好梦。

    瘦削的脊背贴上他滚烫的胸膛,柔软碎发打湿在他的锁骨。

    好在李莲花现在蒙着眼睛,但也正因为他现在蒙着眼睛,其他感知加倍敏锐。

    他的手像被灌注了滚烫的铁水,一动不动保持着固定的姿势环在她的腰间,她一挣扎,那原本还有着寸许距离的丰腴柔软正正好拖在了他的手臂之上。

    他怔愣,随即叹息渐长,又将快从他腿上滑落的人往上提了提。

    树荫遮蔽,头顶没有星光,也没有完整的月亮,有着只是空气中浮动的湿热水气,以及自水气中氤氲而出的陈旧故事。

    哈莉的故乡,李莲花见到过。

    只是那时他并不知道,那些宏伟高大的钢铁冷墙,璀璨绚烂的灯火街道,是她的来处,也是她心灰意冷厌倦了希望的归途。

    昏迷濒死的那段日子里,他断断续续看到了很多不连贯的碎片,尽管如此,他还是认识了一个小姑娘。

    他以为,那仅仅只是存在于他意识里的幻象。

    毕竟中毒之身,并不稀奇。

    可是醒来之后,身体的变化不断重复着提醒他,那些琐碎但不可忽略的细节。

    他开始交叉地梦到琳琅之地与莲花楼中的昨日往昔,梦到背叛、抛弃、孤独、绝望,梦到那个在不可向迩的生死挣扎处的她,以及她背面的自己。

    喔。还有他和她的相遇。

    他尝试去理解这件事本身:被一只小狗所救,而小狗恰巧可以幻化成人。

    是以,他短期内很难将阿狸和小狗分开来看,一面怀疑自己毒入脑髓真疯了,一面自我宽慰,阿狸只是个内心纯粹又复杂矛盾的小孩子。

    但无论如何,他好像必须接受一个客观事实:天下奇事虽不可尽知,所有一切却终有因果。

    死过一次的人心中有空洞,一如方多病的猜测,他想行路往西,去寻找那因果的源头。

    他以为阿狸的故乡,在西域往西。

    然而不等他理清心头乱麻,夜风刁钻绕过屏挡的石头,夹带丝丝点点血腥味,惊扰颓自冥想的静谧安隅。

    人未至,凛冽的聚气掌风陡然自旁侧震开他蒙住双眼的腰带。

    树叶沙沙,一双锐利眼眸不见往日温和,如刀剑出鞘利落张开,汲满寒光如铁。

    浸湿的袖口擦过水面,玉骨似的掌心带动强劲又温吞的内力,与黑袍袖口下的极寒掌风狭路相逢,旗鼓相当,互不相让。

    强劲的内力催动出排山倒海之势,睡得正香的哈莉被惊醒,抬眼,居然在李莲花脸上看到从未见过的表情。

    他眉头紧锁,额上全是汗,咬紧的唇格外红,眼中肃杀一片,杀意翻涌。

    哈莉在他身边将近四年,除却对他师兄那个二百五,她从未见过李莲花动过如此强烈的杀念。

    他的手臂绷成一张拉满的弓,湿透的衣袖粘在身上紧贴出肌肉轮廓。顺着李莲花出掌的手臂往前看,哈莉看到一张不算陌生的脸。

    “是你!”那个在行宫被她摘了帽兜看见全貌的变态,那双幽绿的眼眸正含笑将她望着。

    一股恶寒自心底生出,哈莉有一瞬恍惚。脑中铮鸣阵阵,心口剧痛,抽搐了一下。不过也只是一瞬,她甚至怀疑刚才的异常有没有真实出现过。

    李莲花眉心一紧,虚晃后撤,转瞬灌注全部内力的一掌再出,快到让人看不出他换过掌劲。

    摧枯拉朽,地动山摇。

    黑袍男人被逼退于岸边树影中,山崖雪起,崩塌于圆月前。

    男人捂着心口,显然伤的不轻,借着积雪崩塌的白雾消失在山巅。

    李莲花收回手,看一眼如临大敌快要哭出来的少女,将上涌的那口血生生咽了下去。

    “你你你没事吧?”哈莉舌根发硬,她虽然不懂武功,但李莲花刚才那一掌怕是用了十成力,而且在这之前他给她输了好多内力。

    见他脸色很差,哈莉泫然欲泣,呜呜呜她的指甲完蛋了!她将成为全世界独一无二,既没有胡子也没有指甲的小狗……

    李莲花低头,看着她渐渐红润起来的脸颊和嘴唇,这才放心地摇摇头,“我没事。刚才那人你见过?”

    哈莉“嗯”了一声,从他身上坐起来,仍然不大放心地瞧着他,生怕他又晕倒,解释的飞快:“刚才在行宫里,就是他把我丢进耗子洞的。”

    她的腿似乎也有了知觉,他能感觉到她搭在自己腿上的小腿晃了晃。她一坐直,水面浮起半轮玉白月色。

    李莲花呛了口水,别过脸去。

    跟他猜的一样,此人内力极深,几乎和他平生仅见的那个武痴不相上下,刚猛程度不亚于悲风白杨。能够维系寒冰地道和雪牢冰晶的内力,应该就出自此人。

    身负绝世武功,不一定是好事,还有可能为祸苍生。

    “你确定没事?有没有头晕?或者想吐血?”哈莉见他沉着脸不说话,还把脸转过去,格外担心。以为他又要没电,吓得她立马手忙脚乱,一双涂得血红的指尖在他身前乱扒拉。

    “我的个老天爷呀。。。”一声尖利,喊得两人同时僵直,喊得身后叮叮咣咣脚步声全体静止。

    脚程贼快的方大公子此时正站在温泉巨石旁,一脚在前一脚在后,看得出来是突然止住了脚步,一只手半捂着眼睛,一只手朝后阻止援兵们前进。

    要不是亲眼看见,方多病打死也不会相信,李莲花素日里那副心如止水的背后,竟然如此禽兽不如!

    他不是去救人了么?怎么救到了温泉里?温泉就算了,怎么还扒了人家衣服?扒人衣服也算了,他自己怎么也脱了?他自己脱也……

    李莲花听见动静,扶着阿狸的肩膀掉了个个,转身留给方多病一个背影,将阿狸遮的严严实实。

    阿狸好奇探看,下巴靠上李莲花肩头,胳膊从他腋下穿过,小手将将能伸出水面。

    她尚未完全恢复,手指不大灵活的在水面抓了抓,咧嘴一笑朝方多病打了个惊悚的招呼。

    玉树临风的方公子彻底石化了。

    阿狸……坐在李莲花身上……

    那角度在方少侠,不,在任何一个人看来,都像……

    “连先生该不会……”身后,响起云蕴那粗拉担心的声音。

    方多病像是被他的脚步和声音吓着,暴喝一声:“别过来!”

    云蕴和其他人条件反射拔出武器。

    听着方多病宛如鸡笼里遭了黄鼠狼一般的惨烈尖叫,李莲花发愁地捏一捏眉心,又要被这小子误会完了。

    但看身前这个毫不知情也毫不在意男女之嫌的傻姑娘,李莲花又重重叹一口气,这换谁来能解释得清?

    解释不清,总归也得面对。

    李莲花将阿狸抱到一旁,她现在腰腿有了知觉,自己也可以坐得住,而后哗啦一下站起来,湿答答的踩上岸边。

    方多病往后退了退,他身后的援兵们也跟着退了退。

    风雪漫天的山顶,他略带抱歉地看一眼温泉中的阿狸,若不用内力烘干衣服,明天他可能真的要一病不起。

    李莲花目光扫过方多病细心带来的两件雪貂大氅,朝他伸手。

    方多病没好气地往他手里一塞,“看来我们来的不是时候,要不我先走你们继续?”

    哈莉糟心地瞧着他用内力烘衣服,听闻方多病的提议,觉得也不是不行,催促道,“那你还不赶快走。”

    李莲花一个踉跄,险些一头栽进温泉里。

    方多病转身,脸气成包子,“所有人都撤、撤开五米、不十米外。”

    那云蕴依旧不大放心,“刚才这里过招激烈,功力深厚分明是有绝世高手,连先生真的没事?我带了监察司的大夫……”

    “他好得很、不需要、死不了!”方多病一屁股坐在不远处另一方温泉边上,石头暖烘烘。

    李莲花蹲在温泉边摸摸阿狸的头,“可好些了?”

    哈莉很想站起来,但她刚才挂在风雪中差点成了冻肉干,这么点时间能缓过来已经是奇迹,怎么会那么快就好。

    李莲花将她抱起来,把两件大氅都裹到她身上,连头发丝都一丝不苟裹了个严实。

    而后众人就看见,那位隐世高人一般的男人,从石头后面端了一个巨型蚕茧出来。

    仔细一瞧惊骇发现,蚕茧里面还有个蓝眼睛的蚕宝宝,正眨巴着好奇的目光一一看过所有人。

    云蕴虬髯下的大脸蹭蹭蹭红了个透,这不是之前在白银镇被人掳走的那位阿狸姑娘么?他记得方多病跟杨都知说过,她是李莲……连先生的红颜知己。

    夜黑风高,无人山顶,温泉共浴……

    多年以后,李莲花与雪山神女的风流韵事被改编众多版本且成人气极高的戏本子,风靡武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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