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月照松间。

    李莲花沐浴出来,带半身水汽氤氲。

    目光稍稍寻找,就看见尘世镜前的阿狸,侧面看,那双浅褐色的远山眉毛略微皱一皱,一脸困惑。

    李莲花走过去,看到石镜中是熟悉又陌生的画面,他有些记不得这是什么时候的梦境。

    只依稀记得,自从收养了狐狸精,他就总是做奇怪的梦。东海之后他总会梦到过去,也会梦到那场损失惨重的大战,可遇到狐狸精之后,他的梦就开始不受控制,场景迁移到鬼居仙所一样的光怪陆离里。

    梦中,他耳边总是出现一个小女孩的声音,给他解释着另一个世界的规则,带他看另一个小女孩的过往。

    阿狸看着石镜中的某一日,李莲花醒来,凝视床边熟睡的狐狸精,然后叹气摸摸她的头,总算想明白了一件事。

    她十分诧异的转身看向李莲花,“你……早就知道了?”居然在她还未能变化成、人的时候,李莲花就已经看过了她的过往,知道收养的这只小狗可能有一个人类的灵魂。

    李莲花点头,又摇头。

    大约在收养狐狸精三个月之后,李莲花在小女孩的提醒下,意识到身边这只小狗或许就是那个一路被伤走到绝路的女人。

    虽然他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但他坚信一件事,人是无法想象出自己认知范围的事情的。他相信那个逼真的世界存在,因为那里对他来说根本想象不出来。

    “那时候我还不知道你会变成人。”他仅仅以为,狐狸精是那个女人的转世轮回。

    “所以你一开始就对我很好。”阿狸沉思呢喃,像是在回忆过去,发现无论是做一只小狗还是现在,李莲花一直都对她很好很好,比世上所有人对她都要好。

    原来这就是一个好人,一个哈莉奎茵生命里从未见过的,纯粹意义上的温柔的好人。

    李莲花长臂一揽,将阿狸搂进怀中,“我只是觉着这姑娘前世活的很艰难,今生投胎成了小狗,就想着让她容易一些。”

    她靠在他胸前,弯一双笑眼,抿了抿唇。

    月光下,李莲花轮廓分明的侧脸似乎格外温柔,她从前完全没有发现,这个老气横秋古板保守的男人居然这么会撩人。

    “我知道你很独立,也习惯了坚强。但是阿狸,与我在一起,你可以安心自在的度过每一天,无论在此方天地还是山长水远,你都不再是一个人。”

    这世间最深情的情话是什么?每个人有不同的标准,对于阿狸来说,便是李莲花严肃认真叮嘱她的每一句话。

    她仰起脸,恰逢他的低头,眉眼跌进另一双眉眼,在彼此瞳仁中看见心底倾泻而出的心动。

    一息旖念缠缠绕绕,他倾身吻住她花瓣一样的粉唇,白皙的面庞镶一双朦胧飞霞,阿狸闭上眼,环住李莲花的腰身,微微调整姿势,好让唇与舌的勾缠加深。

    舌尖撬开贝齿,一寸寸扫过她口中的甜与苦,喜悦与疼痛,他半眯的狭长双眸里跌入一张悄然长大的精致面容,正全心全意陷落在他的温柔攫取中。

    月光藏于乌云后,寂静无声的夜,唯有两股呼吸纠缠不肯停歇。只有月亮能听到。

    他与她的曾经,都以为自己不会再爱上任何人,可命运偏不允。

    他忍过漫长苦痛到麻木一晃十年,终究等到命运将她送到身边,她历经心死灵魂禁锢的憋闷惶惑,在他身上重拾生命的鲜活。

    不会爱人的两个小孩子,在彼此身上找到了爱的正确方式,抛开所有负面心态,互相治愈心伤,成为对方的解药。

    今夜仿佛才获得真正的重生,过往早已泛黄,因为身边有了正确的人,多少弯路等待也宽容成应该。

    如果故事停留在这一刻,如果今夜是永恒,他与她,理当顺理成章走向圆满。

    一吻缠绵,缺氧窒息,阿狸并未意识到,竟然险些晕过去。李莲花托着她的腰,才不至让她滑落下去。

    肺叶被大口氧气浸润,头晕目眩。李莲花将半晕的阿狸抱回房间,又忙忙碌碌给她换了外面的衣裳,浸湿帕子替她擦拭面庞。

    阿狸晕晕乎乎的,大约是觉着有些丢脸,手背想遮一遮眼睛,被李莲花半空捉住。他替她揉按虎口掌心的穴位,片刻后开口询问,“好些了么?”

    阿狸点点头,侧身看李莲花替她仔细擦手。

    换作从前……不,那垃圾一般的从前不配在幸福的时候闯入她的脑海,和李莲花呆久了,她不知不觉走上了一条纯爱战士的保守之路。

    后来她仔细想明白,盖因李莲花身上的神性太闪耀,以至于她……不忍亵渎。

    她爱他,也学会了爱自己。

    李莲花一下一下,轻轻柔柔的理了理阿狸鬓边碎发,目光柔和地似能滴出水来。

    屋内灯影绰绰,映照他落在身侧细微颤抖的手上。许久,李莲花缓缓开口,“阿狸,等术法生效后,我们……成亲吧。”

    心动风急,让沉寂死湖重新拨开涟漪,忘记是谁说这辈子不打算另娶,过去与从前尽数被抛诸脑后,无欲无求的冷清早已消弥,心口一团火烧遍全身,却是深思熟虑后的冲动,他只想要她,且必须明媒正娶,拜过天地。

    李莲花一句话,像咒语,让阿狸即刻身至爱丽丝的仙境,那里有不真实的花园,恐怖又可爱的角色,荒诞又合理的台词。整个江湖武林的白月光正在向她求婚……此前她连做梦都没想过。

    四年前若有人说他们会爱上彼此,他们或许都会认为是无稽之谈听过即忘怀,可现在这又好像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就像乌鸦像写字台,究其原因,这世上有太多没有理由的答案。

    阿狸仔细看着李莲花,想把他的每一分表情都刻进心里。有太多人对她说喜欢,甚至说爱。

    他们当然也是认真的,他们喜欢她的美貌与身材,爱她的不羁和狂放,带她进入堕落与疯癫的迷瘴拍手叫好,最后丢她一个人在早已爬不上来的泥潭。

    从未有人想娶她,也从未有人如此珍惜她。

    起初她未意识到自己流泪,渐渐地失控呜咽,不知道过了多久,她趴在李莲花怀里放声大哭,像个受了天大委屈的小孩子,怎么都收不住。

    李莲花蹙着眉头抱紧她,他一下一下轻抚着她,极其有耐心地陪她一起,将堵在心底的愤懑与悔恨,尖刺与伤痕统统哭走。

    他比谁都清楚,他的一句话能让很多人赴汤蹈火,在江湖武林的传说高位上待过的人,这辈子恐怕是摆脱不了唯我独尊的睥睨心态,哪怕最落魄的时候,他也从未真正低过头。

    可是在爱情里,没有天下第一,没有武林之首,没有聪明绝顶,没有目空一切。

    他小心翼翼精心养护一颗坚强又脆弱的心,看她一点点修补破碎不堪的自己,乐此不疲。

    她从不在乎他是李相夷还是李莲花,也不想知道威名加身后能获得多少便利,她想要他好好活着,会发自内心的关心他冷不冷,疼不疼。

    当然,这世上还有很多人关心李莲花,譬如方多病,譬如苏小慵。一个是他的知己,另一个……曾经想做他的红颜知己。可是阿狸她什么都不要,当一只小狗快快乐乐和他一起到老,就是她最大的满足了。

    原来,无欲无求是这世上最温柔的绝情,他的心中突然对过往的那些女子生出一股深深的歉意。

    或许他在簪花楼的第一眼就已经认出她,又或许没有,潜意识欺骗了自己,既然往回探寻得不到答案,那么就往前看。

    不可否认的是,对于接受了阿狸就是狐狸精这件事后,他偶尔会被一股十分陌生的情绪左右,怕惊扰,怕失去,怕一场迷梦到头的空欢喜。

    患得患失,蛮不讲理,才是真正的爱。曾经的自以为是与不解风情,都是一相情愿,原来李相夷活至今日,从来不懂什么是爱,以及如何去爱一个人。

    光与影的交织中,他抱紧她,抱紧沉默隐忍的渴望。

    不知是不是昨夜思绪凌乱没有睡好,李莲花今晨起的格外晚。

    推开门,阿狸正在院子里喂雕,炉子上煨着药。

    李莲花正要过去,忽然看见茶桌上的信筒,脚步顿住。

    阿狸闻声回头,朝他一笑,跑去药炉边扎针放血,倒了药汤端给李莲花。

    服药十几日,他能感觉到体内的中毒症状在逐渐减轻,直至全无大概就说明,他与阿狸的联结真正完成。

    李莲花仰头一口气干了碗中的药汤,放下药碗,看向桌上信筒。

    只见信与字条还有零食小包整齐叠放好,他略带抱歉地看向阿狸,

    阿狸面色淡定,“伯格不会无缘无故捡一只鸟回来的。”以她对那只猪的了解,对于这只大鸟的身份早有怀疑,尤其是它每天清晨来报道,中午便离开。

    她其实一向很细心,只是很多事不放在心上罢了。

    “还有七日。”阿狸忽然没头没尾说了一句。

    李莲花没反应过来,“什么?”

    阿狸拿起零食包,打开包裹的帕子,皱一皱眉。

    李莲花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今日零食有些潦草,是一块碎掉成渣的紫米糕。他脸色变了变,碎玉紫米糕,是扁州小青峰的特产。

    他打开叠放的信,情急之下连个客套都省却,地图也简化再简化,只圈出扁州地界,画一个大大的叉。

    【虽严防死守多日,仍未能肃清渗透,肖门主遭人暗算,如今四顾门,夫人一人独木难支。】

    短短几个字,傅衡阳人虽然不怎么样,但对诛心一事上,当数翘楚。

    本着不浪费的原则,阿狸捏着紫米糕的碎渣子放进嘴里,入口清甜,奇特的果香与紫米香气恰到好处地交融在一起,甜而不腻。

    莲花将信照旧烧掉,回过头见阿狸正拿着那张“问阿狸姑娘安好”的字条一脸纠结,问李莲花,“他每天都这么膈应人么?”

    李莲花接过那张字条一并烧掉,“嗯”了一声,一开始他以为傅衡阳在试图激怒他,但仔细一想,觉着傅衡阳不是方多病,这么幼稚的动机不像他。

    现在,看着阿狸若有所思的神情,他明白了,却也后悔了。这些东西本就不是给他看的,傅衡阳真正的目标是阿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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