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寂静,无人敢言。

    王座之上,男人阴鸷的眼眸划过一丝晦暗残忍,右手食指一下一下敲击着桌面。漫长的沉默过后,他偏头看向墨弧。

    墨弧躬身,额前沁出细密汗珠,“王上宽仁明鉴,莫要受了奸人挑唆。”

    “宽仁?”阿支荻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讽刺道,“这个词和本王有什么关系?”

    方多病蹭蹭鼻子,想不到他对自己还挺有自知之明。

    “王上,此人空口白牙无凭无据,臣,臣只是……”

    “行了,无需多解释。大巫祝为北域鞠躬尽瘁多年,本王疑谁都不会疑你。不过……”他看了傅衡阳一眼,对众人道,“本王平生最恨欺瞒,倘若真有隐瞒,无论何人本王定不姑息。今日是个喜庆的日子,莫要让这些破事扰了心情,这些人就交给方公子处置,听闻方公子曾为江湖刑探,三日内须给本王答案。”

    墨弧闻言并没有松一口气,反而恶毒的看向李莲花。

    阿支荻到底还是起疑了,只听他转而吩咐阿支荙,“派一支动作干净的队伍去查他口中所言北域民众遇袭之事。”

    “是。”阿支荙得令即刻吩咐人手去办,经过李莲花身边,凉凉地剜他一眼。

    李莲花仅凭两句话,就成为了北域高层两大势力阵营共同的敌人。

    方多病和李莲花向阿支荻道谢,坐下后,阿狸贴过去,眼睛扑闪扑闪的。

    李莲花心头一软,用只有阿狸听到的声音给她解惑,“虽说北域王室从先王阿支言开始就有突厥血统,但只有二王子母族是突厥公主,而墨弧刚好就曾是二王子母族的人,背叛了二王子扶三王子上位。”

    阿狸恍然大悟,所以这事可疑在他们都知道那支突厥队伍的存在,却硬要赖在阿舍里他们身上,可见那掳走北域妇女的事情,阿支荙和墨弧必定知晓内情。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阿狸直勾勾打量李莲花,想从他眼中看出哪怕一星半点的不确定,可惜没有。

    李莲花瞧着她眼中直白的崇拜,拉过她的手十指紧扣,放到唇边吻了吻她的手背,他要是真的能什么都知道,也不必时时担心她会受到未知的伤害。

    阿狸弯弯嘴角,却蓦地感觉到如芒刺背。她下意识转过头,席间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可这种被盯视的感觉也没有消减。她的视线透过着装大胆的舞姬,落在对面上首的那个苍白少年身上。

    “怎么了?”李莲花第一时间察觉到阿狸的异样,他顺着阿狸的目光看过去,两人视线落在一处,见那少年似乎在自言自语。

    “那就是北域送往大熙的质子阿支暮,我原以为阿支荻将他接回来是为了斩草除根,没想到却留他到现在。”方多病执起酒杯,以袖口作掩与李莲花和阿狸说道。

    “阿支荻的手足几乎被赶尽杀绝,这个质子痴儿杀与不杀没什么区别。挟天子以令诸侯这种事,现在的北域王室里怕是没人能做到。再怎么蛮夷暴虐,多少也需要留一线名声。”李莲花看着阿狸专注投降对面的目光,微不可查地蹙起眉。

    阿支暮坐在席间,与周围热闹完全隔绝。阿狸发现他不是在自言自语,而是在和手中玩偶沟通交流。

    两席相对隔得有些远,可阿狸还是大致能看清他怀里的那个玩偶十分恐怖,身上五颜六色的破布头拼接零碎,就连脸上的五官也爬满凌乱的针脚缝痕,眼睛鼻子耳朵根本不在该有的位置,就连她亲手制作的小狗玩偶都比那玩意儿像个人。

    少年忽然抬头,一张脸惨白瘦削,穿过辉煌灯火朝阿狸投来一个无比瘆人的笑。

    阿狸吓了一跳,目光躲闪,碰洒了手边的酒杯。

    好在李莲花眼疾手快不动声色扶住酒杯,偏头看向阿狸,投给她一个安定的眼神,“别怕,也不要再看。”

    这边惊魂未定,偌大王帐响起一阵“咯咯咯咯咯咯”的笑声,细听声音激荡入耳似有回音,顿时让人毛骨悚然。

    余音未落,一道五颜六色的身影飞掠众人头顶,回过神来大家才看见,先前出现在浴所的那个“二世阏氏”竟然半躺半坐在阿支荻的王桌前,手上不知什么时候摸了白玉酒壶,翘着光溜溜的二郎腿仰头贪杯。

    “一群废物,连个疯子都看不住。”坐在傅衡阳身边的阿支荙起身,朝外面跟进来的一众带刀侍从道,“还不快请云夫人回去。”

    瞧得出跟进来的都是高手,可是那女人轻盈的仿似女鬼,在场中飘来飘去,身段柔软缠绕在立柱和帷幔间,以各种诡异的姿态。

    不知道为什么,李莲花瞧着倒吊在房梁上的女人,想起离开阗田之前在莲花楼里挥退村民的阿狸。却见阿狸已经看呆了,清透小脸上浮出几许羡慕。

    被一众人追来追去,那女人越发疯癫,衣袖轻摆便掀翻一张桌,足尖微点又踩倒一盘瓜果。

    阿支荻脸色铁青,要不是今日场景不合适,一定会将这些废物看守全部杀了。

    那疯女人和一群侍从躲躲藏藏,玩得不亦乐乎,轻而易举将这宴席搅乱,忽然她足尖生花速度极快,转瞬间便来到阿狸身前。

    李莲花这次不再分心,剑柄挡在她咽喉半寸处,内力催发,令她捉向阿狸的的手不得前行。

    阿狸想起先前在浴所被揩过的油,下意识护住前胸。

    从这女人入场李莲花便知道,她的目标就是阿狸。只是这一招格挡并未拦住她,那一双涂红的手陡然弯折,十根手指生生折断一般,化爪抓握未出鞘的少师剑,并未见多用力,李莲花却觉虎口一麻,周身运起的气便散了。

    凭这一招推云入海四两拨千斤的掌上功夫,李莲花终于想起了她是谁。

    曾经的北域第一高手,十六岁横空出世挑遍武林的断春掌金云漠。

    李相夷成为天下第一后有不少上门挑战的江湖客,因为人数太多,鲜少有人能让他印象深刻,断春掌算一个。只是没想到这十几年来她竟然流落北域王室,而且成了这般疯癫样子。

    那双鲜红利爪震开李莲花的剑柄,在李莲花拔剑之前以一种扭曲诡异的姿势扣住阿狸手腕脉门,一双锋利美艳的眼尾往上眯了眯,半点不带停顿的握着阿狸手腕一折。

    “嘶啊……”她出手如电,阿狸疼出声,李莲花根本来不及拔剑,掌心聚气成仁削向那鲜红指尖。

    只是不等李莲花出手,那利爪一般的段长蓦地弹开,这一变故不过须臾瞬间,就连坐在另一边的方多病的透明剑刃也才刚刚到她面前而已,这速度让人目不暇接,实在难以分辨她是被什么东西震开还是主动松手。

    不等女人再度朝阿狸出手,李莲花早已拔剑化守为攻,不过这次和之前的对战不同,李莲花心中惊诧,这十几年来她怕不是只闭关修炼,功力比多年前的挑战暴增数十倍,纵然是内力全盛的李莲花也无法轻易化解。

    那浓妆艳抹的脸上出现困惑与狠戾的神色,“你身上果然有连翘那个老贱人的内力!”

    这一句嘶吼,让李莲花等人瞬间变了脸色。阿狸疼的咬牙切齿,秦巍来到她身边检查了一下她红肿的手腕,还好没有折断,只是扭的严重了些。但是最疼不是手腕,而是先前体内那种钻了老鼠似的腹部绞痛,令她呼吸都困难。

    阿狸手腕上原本那只有针孔大的伤口此时却泛起一圈指甲大小的红,她的脉相突然像是被强行灌输了一股凌厉真气,和她本身的气脉相冲,四处乱窜。

    这般似火热烈的内力,秦巍不能更熟悉。疯女人说的没错,阿狸体内有连翘的内力。

    什么时候?想来只有在镜花水月的幻境里。

    李莲花记挂身后的阿狸,剑招发了狠,全然不管身处王帐宴席,没几下将女人逼到角落。阿支荙反应迅速,亲自带人自四方甩出锁链,将女人捆成粽子。

    李莲花没有心思理会接下来的处置,来到阿狸身边,与秦巍交换一个眼神,将快要晕过去的阿狸打横抱起。

    傅衡阳看向那女人,见她根本不把身上的铁链绳索当回事,反而继续“咯咯咯咯咯”笑起来。他朝王座躬身,“还请王上准许李先生先行离场,带夫人回去休息。”

    阿支荻起身挥挥手,随后转身进入屏风之后,懒得搭理任何人。

    阿支荙意味深长地看了傅衡阳一眼,“来人,将云夫人带下去,再带贵客前往西镜湖庄休息。”

    北域王室的挥霍不但在于纯金打造的王帐,能在沙洲荒漠建造如此江南水乡风格的庄园,所耗资金与人力也是不可估算的天文数字。

    阿狸浑身滚烫,从腹腔到胸口再到四肢,那股子灼热的真气几乎要烧断她的每一寸筋骨,就连扬州慢都无法压制。

    秦巍下针也只能短暂减轻几份疼痛,阿狸的衣衫已经被汗水浸透。

    “师叔内修功法至阳刚猛,好在开启镜花水月消耗大部分内力,若是全数输给她的话恐怕她早就爆体而亡。”

    方多病瞧着李莲花瞬间转白的脸色,急道,“你是死人谷弟子,别说废话快想办法。”

    “若我兄长走针或许能快速理顺这股真气,但眼下根本来不及,这个法子不是我的长项,筋脉一旦走岔,轻则疯癫入脑,重则性命不保。”

    李莲花看着犹豫迟疑地秦巍,咬了咬牙,道,“还有什么办法不妨直说。”

    秦巍瞥一眼阿狸,“唯有阴寒内力压制疏导,或许能够解困。”

    “我们这些人哪有什么阴寒内力?要么从哪现抓一个?”方多病不满道。

    秦巍叹气,“就算找到这样的人,可连翘内力霸道,不是内家功夫深厚的高手也断然无法压制。”

    “你这不全是废话么?”

    秦巍自袖中取出一个蜜蜡药壳,“此药名为三十冬,由三十种极寒之毒所制,服之半刻钟寒毒入体,任何内力都会变得阴寒至极。这药虽有解药,可是服下之后筋脉会有断裂之痛,且副作用不好说,哪怕解了毒……”

    他话没说完,阿狸面色涨红呕出一口鲜血,剧痛的脸色让人不忍直视。

    等秦巍的目光从阿狸身上收回,手中蜜蜡药丸已经不见,只剩李莲花手中两瓣被捏开的空壳。

    “你……”方多病震惊又无奈,凡事涉及到阿狸,李莲花便再难理智。

    他和秦巍对视一眼,默默退出去。

    李莲花上床盘坐扶起阿狸,运气行周天,加速寒毒蔓延,不过转瞬竟连睫毛都结了霜,可是他却感觉不到寒冷和刺骨尖锐的疼痛一般,慢慢给阿狸渡内力,捕捉那股难寻真气,浇灭焚烧的灼热。

    阿狸虽然疼痛难忍,意识却始终清醒着,她一边对抗体内疼痛一边哭的很伤心,但并不是因为疼痛。

    李莲花听到耳边压抑的抽泣,自身后吻上她的发,在她耳边小声道,“我不会再让你受到任何伤害的,阿狸。”

    别说这三十冬有解药,就算没有解药,只要能救阿狸,他也不会犹豫半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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