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察来了。

    目睹事发经过的人被留下来,挨个问话。

    栗嘉没了平日在学校里的不良风气,化身成乖巧、懂事、有问必答的好学生。

    “放松点。可以做到吗?”

    “嗯。”

    栗嘉不得不再次叙述一遍,捡钱包的过程。

    *

    现场有目击者,少不了各种猜测。

    后来得知,死者是赵深南的女儿。他们大为震惊。

    有人说,案发现场全是血迹,死者就躺在床上;还有人说,受害者被砍下了脑袋,有意摆放在尸体一侧。栗嘉半信半疑,唯独对一种说法表以肯定,那就是——

    房间的电视一直开着,甚至声音开到了最大,就像怕死去的人感到寂寞一样,有意而为之。

    如此血淋淋的事件,以碰巧的方式与他们遇见。说是意外,倒也存在关联。他们难以置身事外。

    不曾料到,这样寻常不过的一天,会是凶杀案的发现日。

    *

    此刻,天色湿黑。暴雨夹杂着雷电。雨里,行人的踪迹难以觉察出去处。街上,路灯照着雨,雨有颜色了,也有温度了。

    栗嘉在等凌彦月。他还在做笔录。她感到冷,只好抱住自己的胳膊取暖。

    之后,她的手机响了。铃声持续响了一阵子。

    她在纠结,该不该接。最终,拗不过执着的对方。她接了。

    *

    妈妈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听上去,格外温柔。亲情本是避风港,她却怕自己是风雨。

    她吸了吸鼻子,有点想哭。

    虽然,妈妈臭骂了她一顿,质问她凭什么夜不归宿;但是,她感到了像雨一样绵延不断的暖意。责骂与追问,是关心的表现。

    “你哭什么!”

    “谁哭了?”爸爸的声音也从手机里传来。

    “我没哭……”栗嘉一边哭一边擦眼泪。她嘴硬不过,选择逞强。她还告诉妈妈,今日发生的倒霉事。她要为自己伸张不平。

    “就是这么一回事!”

    妈妈安慰道:“别怕。我们去接你。”

    *

    外面的雨确实太吓人了。那闪电跟会劈到人身上似的。

    栗嘉听从父母的话,改变主意了。这夜深雨大,实在危险。一起走,最安全。

    凌彦月总算出来了。

    栗嘉不想让他看见这样无力的自己,来回擦脸,调整状态。

    栗嘉朝他说:“我爸妈快到了。”

    凌彦月点头,没多问,没多说。

    两人靠在派出所的墙边,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彼此眼底,尽是疲累。

    凌彦月问她时间,说自己手机快没电了,干脆关机了。

    栗嘉提议:“去借充电宝?”

    凌彦月:“找谁借?警察叔叔?”

    栗嘉刚想说,到处都有,到外面去……她一转身,看见外面的雨,话匿了。转而,她对他露出了一个虚弱的笑容。

    “算了。”凌彦月叹气。

    *

    冒雨开车,来的还快。可想而知,有多着急。

    见车来了,栗嘉大力朝凌彦月挥手。

    “快过来!”

    这夜里,电闪雷鸣,雨一直下。他们淋雨奔跑,仍是一路人。

    *

    很久很久以前,也是像这样的夜晚,雨大到看不清一切,到处都是湿的。

    地上积水甚多,水洼里泛着路灯的光。人在走路时,脚是泡在水里往前趟。

    凌彦月看着楼下的女人快步离去。她穿着一条墨绿色的长裙,裙摆沾水了变黑了。她高举一把黑伞,搂着小孩。小孩不懂事,踩在水里,溅出水花,还笑得开心。她使劲护着他,怕他摔倒,更怕他受伤。她的声音从雨中破势而出。

    “小心点!看路!”

    等他们小跑到马路对面,已耗费了大半的力气。最终,他们的身上全湿透了。

    她的长裙彻底成了黑裙,衬得手臂白得透亮,倒像是夜里的鬼魅。

    她抱起小孩,伞掉落雨里。小孩笑着,清脆的笑声比雨的落地声更加妙不可言。

    而凌彦月只是一个无聊的见证者。他站在窗边看着这对母子,很想不通。

    他们遇上这样的天气,还很开心。未免太奇怪了。

    他看见对面街边的那对母子等来了一辆车。随后,车在雨中奔跑,很快消失不见了。而掉落地上的那把黑伞,还撑在原地。

    因为幸福。

    他想出了答案。

    *

    凌彦月感受着淋雨的滋味,心里百感交集。

    要得到怎样的幸福,才会觉得雨夜也很美妙。

    他看着前面的背影,陷入沉思。

    *

    “抱歉。”

    凌彦月认真地致歉,他身上的雨水弄湿了座位。

    栗嘉笑话他:“你是不是浑身难受,想回家洗澡了?”

    凌彦月愣住,他没想到栗嘉会猜到。他很想给她鼓掌。但是,她的父母正坐在前面,偷偷观察着。

    气氛有一丝丝的微妙。

    坐在副驾驶的田妈妈正不停地打量他。在他取下湿透的鸭舌帽后,看得更明显了。

    凌彦月对自己的外貌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他只是认为,自己长得太像妈妈了。别人说他好看时,他会想:明明是妈妈好看。

    田妈妈清了几下喉咙,跟栗嘉说:“你快介绍下。”

    栗嘉“哦”了声,伸手指向凌彦月:“这是凌彦月,班长。”她觉得“班长”两个字,足够杀死父母心间多余的猜想。

    田妈妈张大嘴巴:“哇——”

    认真开车的田爸爸忍不住插嘴:“好孩子跟好孩子玩,有什么好‘哇’的!”

    然后,田妈妈用手捂住嘴巴,持续偷笑。在她眼中,自家小孩能交到朋友实属不易,不曾想到,对方还是“班长”。她已经开始肆意幻想,女儿的成绩慢慢变好,然后考上大学。

    *

    凌彦月终于熬到快下车了,他默数着拍子,跟车里的人点头致谢。先对田妈妈说:“谢谢。”再对田爸爸说,“今天麻烦了。”

    “太客气了!都是一家……一个班的,没事!有空来我们店吃海鲜,哈哈——”田妈妈爽朗的笑声在车内来回碰撞。

    栗嘉光听这笑声,就有点坐立难安。

    “没问题。”凌彦月客套地回了句。

    栗嘉心想:你不是对海鲜过敏吗?

    车内的气氛还算和谐。所有人都没提及那件事。

    *

    凌彦月看了一眼猫,便下车了。

    他们的本意是想送他回家,他却坚持在学校附近下车。这让栗嘉有些摸不着头脑。

    凌彦月将猫托付给她。

    “嗯,放心吧……”她十分理解他的心情。给猫找主人,这事压在她的肩上,任重而道远。

    目送他下车。栗嘉抱着猫们,开始跟爸妈商量怎么处理。还好没被骂。

    *

    凌彦月去路边的便利超市买了一袋热牛奶。再借充电宝,开始充电。

    在外呆了一天,足够漫长了。但有点奇怪,那通早该打来的电话,他居然还没接到。

    *

    栗嘉给凌彦月发送消息。

    栗嘉:路上小心,别被人拐跑了。

    凌彦月:谢谢关心。

    *

    猫的事,栗嘉动用全家的关系,给送到小区居委会的大妈那里。如今,它们已经拥有了自己的名字。

    她将情况转告给凌彦月。

    凌彦月连连感叹:“还好。还好。”

    栗嘉冷笑:“你生怕我把猫宰了炖了!”

    凌彦月装傻:“啊?”

    *

    难以置身事外的事,便是首要解决的事。最近,栗嘉总会查看实时新闻,只可惜情况未尝好转。

    赵深南去哪里了?他会不会已经遇害了?

    她常会推断一番,再判定是自己胡思乱想。多想无益,她当然知道。

    她听同学讲起相关的情,说辞里多了一些子虚乌有的细节,显得案情更加扑朔迷离了。现如今,人心惶惶,众说芸芸。

    她倒是想找凌彦月问下笔录的事,可惜人多口杂,开不了口。万一被误会了,就麻烦了。

    *

    栗嘉叫来夏梦容,问:“你有没有看新闻?”

    夏梦容摇头,并表示:“从不看。”

    栗嘉早就猜到,她会如此答复,让她在旁坐下。然后悄悄告诉她,昨天发生的事。

    今天齐晖请假了。栗嘉难得可以来去自如。这就拉着小姐妹,聊个自在。

    夏梦容拍了一下课桌,气恼道:“他在书店掉的东西,凭什么让你去还!”她还挤眉弄眼的,“你真是败坏风气!让别人以为我们学校全是像你这样的软包子!要换我来,才不管钱包呢,我要走人谁还能拦着不成!”

    夏梦容一惊一乍的,吸引了相当多的视线。栗嘉的脸色尤为难看。她认真地回想,还真寻思出一些线索来。

    “当时,书店的店员们围在一起,小声说话。然后,那个女生就把钱包放在收银台上……”栗嘉的语速很慢,“莫名其妙的,我很烦躁。因为她是放在台上,而不是递给我。”

    夏梦容点头,手指摩擦着下巴:“直接递给你,你可以拒绝。那样很尴尬。而放在收银台上,相当于是不进不退的举动,如果你伸手了,那事就算你主动揽下来了。说到底,你为什么要伸手?”

    栗嘉听她分析一通,本来点着头,一脸认同的。没想到,这话锋一转,又给转回来了。她无力解释,只好放弃挣扎,低头认错:“手贱了。我认。”

    “让你跑一趟的时候,你就该言明,你压根没空!”

    这时。

    坐在前面的女生侧过身子,掺和进对话里来:“这是为什么呢?明明可以等这个人过来的。听店员的话,他应该常来书店才对。两家店,离得那么近。”原来她一直在偷听,“会不会是特别难搞的人呀?”

    “啊?”夏梦容和栗嘉同时张大嘴巴。

    “就比如,我们去商场买东西,遇上特别扫兴的熟人,也会下意识地避开,尽量不要搭上话。”

    “书店的人都不喜欢他,才懒得管他的事!”夏梦容抢先一步说出了这个十分重要的猜想。

    “好像是的。”栗嘉后知后觉,回想去烤肉店时,前台女生也是摆出一副“不关我事”的态度,在写电话时,脸上还很犹豫,“这样一说,我是被设计了?”

    “有可能。”

    上课铃响,这场推理局被迫散场了。

    *

    栗嘉的旁边空空的,还真有点不习惯。她问了一下其他的同学。

    “齐晖请的什么假?什么时候回来上课?”

    有人听了她的问题,从而产生了新的问题。

    “你们的关系,有这么要好吗?”

    以及。

    “你还关心他的死活?”

    这些声音,让她立马沉默了。得了,她不该问的。

    她在学校的人设一直是“三差学生”,成绩差,脾气差,品味差。她差点忘了,像自己这样的人,该装得自闭一些的。

    真的不解,为何了解自己的人这样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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