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峮出生入死的次数不少,也尝过刀锋距离心口不过数厘的惊险滋味,可要他说,哪一场战役都没有成亲来得让人心神紧绷。

    偏生帝后成婚的礼仪繁琐又冗长,想到那截纤细腰肢,陆峮忍了又忍。

    终于,他看见辇车稳稳下落,自上面走下来的女郎红衣盛妆,每走一步,衣袍上用捻金丝线绣出来的凤凰衔珠在炽烈天光下都会闪过瑰丽又威严的光泽。

    她举着团扇,遮住了面容,陆峮看不清她此时的模样。

    不过,应该也和他一样,是在笑的吧?

    崔檀令不知道站在百阶之上,龙章凤姿的陛下在想什么,她只觉得又累又沉。

    身上穿着的嫁衣是百余位绣娘耗费三个月的时间日夜赶工出来的,每一处针脚都细密精致,上面缀着的明珠宝石也不少,沉甸甸的一直往下坠,崔檀令不得不绷紧了身子,才能保持住仪态,不至于闹了笑话。

    偏生太庙前的百阶台梯实在漫长,崔檀令撑着一步一步走了上去,快到了时,她借着团扇遮挡,沉沉吐出一口气。

    这可比种瓜点豆,喂蚕织布累得多了。

    琳琅金珠之下,眼前突然多出一只手。

    崔檀令没有动,陆峮低声道:“来,我牵着你。”

    陆峮起初没有注意到崔檀令体力不足的事,可看着她一步一步朝自己走来,那样欢喜又澎湃的心绪叫陆峮不自觉将全副心神都落在她身上,紧紧盯着她的每一步,恨不得连她髻边微微摇晃的金珠弧度都瞧个清楚。

    自然也就注意到了她越来越缓慢的步伐。

    陆峮没有想太多,只在文武百官愕然的视线之中,连下了几级台阶,大步来到她面前。

    身着玄色龙纹圆领袍的英俊帝王步伐有多急切,对着面前女郎说话的声音就有多柔和。

    声音一落,陆峮自己都忍不住起了鸡皮疙瘩。

    这声音太……柔和,哪里像是他这样顶天立地老爷们儿会发出的声音?

    娇小姐会不会嫌弃他不够阳刚?

    崔檀令略一迟疑,将一只手慢慢落在他掌心。

    陆峮握住,饶是心中为触碰到她柔若无骨的手而震荡不休,可步伐依旧稳健,不多时,这对天底下最尊贵的夫妻便并肩站在了祭坛的前面。

    身边就是娇小姐,这里明明有许多人,可鼻间闻到的幽幽香气,只能让陆峮想到她。

    那个即将,不,是已经成为他妻子的女人。

    陆峮克制着自己没有往她那边瞧,只专心地跟着礼官唱喝的那般行礼祭天。

    直到一切仪式都结束,连喜事姑姑都微笑着带领宫人们下去,将剩余的时间都留给这对新婚夫妇。

    陆峮站在她面前。

    他生得很高,这样自上而下望,能够看见她乌黑浓密的发顶,上面装饰着象征着皇后尊位的十二花树,垂下的金丝玉珠笼罩着那张美人面,加之有团扇遮挡,影影绰绰之间,惹得美人面容愈发引人遐思。

    他伫立在她面前,不说话,也不动作。

    崔檀令觉得很煎熬。

    她举扇举得手都酸了。

    想到卢夫人教导她的那些驭夫小技巧,崔檀令缓缓吐出一口气,决定主动出击。

    正望着她怔怔出神的陆峮忽闻一阵珠玉碰撞的轻灵响声。

    那柄黄色缂丝凤梧牡丹团扇移开,金丝玉珠随之拂落,露出一张月眉雪腮的美人面。

    他期待已久的新妇,就这般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郎君。”

    声音如珠玉坠盘,鸾凤轻鸣。

    她唤他‘郎君’。

    见陆峮还是站在原地,英武冷毅的面容紧紧绷着,看不出什么欢喜的情绪来。

    崔檀令看了,不禁生出几分忧虑,这人好像,并不太喜欢她的样子。

    可很快她就发现,这样想实在是多虑了。

    面前身姿笔挺,面容英俊的高大郎君突然上前了一步,握住了她的手。

    崔檀令试了试,握得有点紧。

    “你能不能,再叫一遍?”

    迎着美人盈盈的眸光,陆峮有些面热,重复了一遍:“就是你刚刚说的那样。”

    崔檀令不明白,‘郎君’一词……有什么值得再听一遍的妙处?

    不过卢夫人教学指南上有过说明,在一些特殊时刻,能顺着他做的事儿,不用别扭,直接做便是。

    可不知为何,崔檀令面容隐隐有些发烫。

    大概是因为陆峮一直直勾勾地盯着她的原因。

    长在清河崔氏,天生一副矜贵威仪的崔三娘子,何时遇到过这样直勾勾盯着她瞧的登徒子?

    这个登徒子,还是她名正言顺的夫君,他怎么瞧,都没人敢说上一句不是。

    陆峮看着面前牡丹花似的美人咬了咬唇,自柔润红唇间溢出的一声‘郎君’,既羞又怯,望着他的眼神像是藏了钩子,几欲将他的魂儿一块儿勾走。

    在战场上厮杀滚打不知多少回的陆峮也算是见识过不少神兵利器,可没有一样,比她的眼睛来得精妙。

    陆峮忽地就想碰一碰她的眼睛。

    他的掌心探过来时,崔檀令身子有一瞬间的紧绷,当他以手覆住她的眼睛时,忽然而至的黑暗没叫崔檀令觉得惊慌。

    因为更叫她觉得不自在的事儿发生了。

    陆峮蒙住她的眼睛,看着她一张玉霜小脸在他一只大手的遮盖下愈发显得小巧动人,红唇微张,似乎又要因为紧张咬一咬。

    陆峮决定帮她一下。

    他小心翼翼地凑了过去,一靠近,他能够更清楚地闻到她身上传来的幽幽香气,不浓,婉转袅袅,直绕过他心尖。

    陆峮生在乡野之间,虽没吃过什么好东西,可他自小就爱往山里钻。临到春夏时,山间各色果树会结出许多或甜蜜或酸涩的果子,再早一些时,陆峮会爬上树摘下枝头绽放的花朵,嘴用力一吸,便能吮到甜甜的花蜜。

    可他从未感受过这般奇妙的滋味。

    比花瓣更软,比花蜜更甜。

    天然的本能使得他长驱直入,直到不知不觉间被他抱在怀里的女郎身子越来越软,发出不堪承受的嘤咛,陆峮才猛地醒了过来,依依不舍地离开了那处柔润漂亮的唇。

    崔檀令被他亲得险些断气,一时之间对新婚夜的恐惧又上升了些。

    她垂下眼没说话,似乎是被他的孟浪给吓着了。

    陆峮有些懊悔,又有些恨铁不成钢,恨自己在娇滴滴大小姐面前失了自制力,愈发显得笨了!

    “要不,再来一回?”

    陆峮左思右想,想出一个弥补的法子。

    这回换她来啃他,他保证不还嘴!

    崔檀令都快被这人给气笑了。

    实在奇怪,她以为靠着战功从草莽发家的新君,应当是那种……杀伐果断,浑身煞气的人。

    可是眼前的人。

    崔檀令轻轻抬了抬眼,浓密卷翘的眼睫便也跟着主人的心绪,像是夏日小荷一样羞答答地扬起一角,露出那双春意潋滟的桃花眼,因着方才的情动氤氲出些许水雾,愈发衬得那双眼眸勾魂夺魄。

    他生得比她的父兄都要黑上一些,却不难看,五官生得如刀剑雕刻一般,英武之中又隐隐透露出几分锐利锋芒。

    陆峮见娇小姐含羞望着自己,一时之间只觉得喉咙间那股火越烧越旺,直叫他觉着有些口渴。

    娇小姐,娇小姐,他这名儿没取错,真真是哪儿都娇成一团儿!

    他不由得愈发渴望起方才她渡过来的那些甘霖。

    察觉到陆峮的靠近,崔檀令有些愕然,真的又要来?

    虽然崔檀令不懂这样两人贴在一块儿的行为有什么吸引人的地方……不过卢夫人与尔朱华英都告诉她,在新婚夜的时候,最好能顺着夫婿的心意,叫他多怜惜一些自己。

    陆峮在离她还有一点距离的时候,忽然顿住了。

    女郎紧闭着眼,柔白面颊上却透出浓郁的红晕。

    被那群心机深沉的糟老头明里暗里地嫌弃没读过什么书,恐无治国之才的时候,陆峮不生气,可是在面对这样丽质天成的美人时,他却头一回懊悔起自己的确没什么文化这件事儿。

    不过就算他像是长安城里那些贵公子一般能出口成诗,大抵也想不出什么诗句,能形容出她此时的美态。

    陆峮看着她微微颤动的眼睫与嫣红面颊,突然又想到了以前的事情。

    以往进山,他忙着练习弓箭,猎些皮毛肉食回去。

    四月春光烂漫之时,他也不耐烦去看那些桃花,只想吃桃。

    山桃大多都不太红,口感亦有些青涩。

    她的脸就像是山桃尖尖上的那一抹最惹眼的红。

    陆峮不挑,酸的能吃,甜的也能吃。

    崔檀令的脸被人重重亲了一下。

    她有些不高兴地睁开眼,却看见陆峮笑得开心。

    眉眼之间……还有些,得意?

    陆峮自然得意。

    现在他出息了,啃到了仙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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