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远处,救护车从第一人民医院大门驶进来,发出刺耳又令人心惊的鸣笛声。

    出租车停在住院大楼外,赵初想甩上车门,向大厅狂奔而去。

    正值晚饭时间,一楼满是拎着餐盒的病人家属,赵初想等了好几趟电梯,终于挤进一处逼仄的角落缝隙,推推搡搡中,她的内心焦躁不安,连抚在墙壁上的手指都是颤抖的。

    想必这会儿,赵芹芬已经和邵雨霞对上了。

    自己这段时间拼命隐瞒的事情,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车祸,算是彻底败露。

    “世界末日”还是到来了。

    “叮——”

    电梯到达骨科病房所在的楼层,赵初想挤出人群,没走几步,就看见813病房外围着一圈人,人群中心传来一道尖细的声音。

    “我老公在养病,不希望外人打扰。”

    “你是听不懂人话吗?”

    ……

    赵初想拨开人群,只见邵雨霞眯着眼睛挡在病房前,她伸手揉了揉太阳穴,一脸不耐烦。

    赵芹芬则站在她对面,蠕动着嘴唇一言不发,她的脸涨得红彤彤的,一向在外精致到每一根头发丝,此刻却显得格外狼狈。

    前任与现任对峙的戏码,虽然不罕见,却也成了这无聊住院楼的开胃小菜。

    领头的大妈手里捏着刚洗好的不锈钢饭盒,忍不住出言“主持公道”:“我说女娃,你都和人家离婚了,还非要进去做什么?”

    “我是来探病的。”

    被围观的赵芹芬终于开口说话,声音是虚的,显然今天发生的事情太多,超过了她大脑的处理内存。

    “哟。”邵雨霞尖酸道,“你是探病的?那鲜花水果呢?瞧你这架势,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来逼宫的呢。”

    “你还对我老公有非分之想呢?”

    她咄咄逼人,越说越激动,最后叹了口气,用一种近乎安慰的语气说:“也不是我想拦你,是他明确说了不想见你,你何必死缠烂打呢?”

    “你也知道,想想她——”

    赵初想听不下去了,站出来打断道:“我怎么了?”

    邵雨霞一抬眼,这才看到一直在人群里站着的赵初想,像是被撞破做坏事一样,眼神微微闪了闪。

    “想想来了?”她扯出几分勉强的笑意,“你劝劝你妈,哪有在人家病房门口撒泼的,还让不让人静养了。”

    看到赵初想,赵芹芬更显窘迫,她低头三秒,方才如梦初醒,狐疑道:“你们认识?”

    “当然,我和想想——”邵雨霞非常自然地接话,赵初想被吓一跳,当即甩给她一个闭嘴的眼神。

    也许是赵初想素来的乖觉形象深入人心,此刻突然狠厉,竟真的让邵雨霞闭了嘴。

    这时候,有小护士过来清散人群。清净之后,赵初想将赵芹芬拉到一边,回答了刚刚的问题。

    “我和她不熟,就见过一次”

    “不过她说的有道理,我们既然是来探病的,就不能两手空空,你下楼买点鲜花果篮,我先进去看看爸爸的情况,好吗?”

    赵芹芬没有说话,显然没有完全相信赵初想的说辞,但她终究还是没有拒绝,转身离开了。

    看着赵芹芬的背影消失在电梯间,赵初想忍不住松了口气,却又疑惑。

    赵芹芬的情绪居然还算平稳?

    她原本预想的是“世界末日”来着。

    想到这里,赵初想感觉不太对劲,赶紧电话摇人,让赵初聿无论如何都要赶过来,帮忙稳住赵芹芬。

    发完消息后,赵初想再次抬头,发现邵雨霞正双手交叠,嘴角藏着不怀好意的笑,上下打量了她。

    “没想到啊,我们最乖的女儿想想,竟然是个影后,这件事,你爸知不知道啊?”

    赵初想没有理她,只冷漠看着她。

    前夫车祸,前妻过来探望,人之常情,可这邵雨霞做事不体面,不让进就算了,还说什么“不要死缠烂打”的话,故意说给外人听,吸引旁人围观,摆明了是要看赵芹芬的笑话。

    既然她原形毕露,赵初想也懒得装了。

    “谁是你女儿,别套近乎,你和我爸领证了吗?都不是什么正儿八经的身份,有什么资格叫‘老公’?”

    说罢,她就径直向病房里走,却再次被邵雨霞拦住。

    “你也不能进。”

    赵初想一脸平静地看着她:“怎么,我也是外人吗?”

    邵雨霞脸上闪过一丝愤恨,但很快恢复自如,又染上笑意:“阿姨不是这个意思,我是为你好啊想想,你爸爸正生你气呢,你何必上赶着找骂呢?”

    “生什么气?”

    “还不就是你进基地的事情。”

    这就让赵初想更疑惑了,文军国回国也有一段时间了,没有找她发难,怎么现在突然生气?

    多半是邵雨霞的借口。

    赵初想分析清楚之后,甩开邵雨霞的束缚,继续往里走。

    就在这时,她听见邵雨霞说:“你想知道,你爸爸为什么不喜欢你吗?”

    声音小到只有赵初想能听到,却在她心湖砸出阵阵涟漪。

    她的心突然跳得猛烈。

    她想知道啊!

    从小到大一直很想知道。

    赵初想唇色顿时泛白,脸色有些僵硬,她转身看向邵雨霞,等待接下来的答案。

    到底为什么呢?

    “因为——”

    终于,邵雨霞说话了,她的嘴唇一动一动,落在赵初想眼里,像是被放慢成了0.5倍速。

    话还没说完,她被打断,病房里传来文军国虚弱却难掩怒气的声音。

    “是不是赵初想来了?让她滚进来!”

    邵雨霞收敛了神色,冲病房“诶”了一声,随后向前走了两步,打开了房门。

    “进去吧。”她笑着。

    -

    病房里弥漫着消毒水味。

    文军国住的是单人病房,他穿着蓝白条纹的病号服,脸色苍白地躺在床上,他的右腿被吊着,手臂上也有大片擦痕,抹了碘伏,紫青紫青的。

    他似乎刚刚睡醒,看到赵初想的时候,却顿时来了精神,冷哼一声,摸过床头的玻璃水杯,就往门口的方向摔。

    水杯砸在赵初想手上,进而掉落在地砖上,四分五裂,发出巨大的碎裂声响,把跟着进来的邵雨霞吓了一跳。

    “你轻点,杯子不要钱啊!”

    文军国忽略了她,抬手指着赵初想的脑门道:“是谁允许你不经过我同意,就随意进出基地的?”

    赵初想被砸懵了。

    回神之后,她才惊觉,邵雨霞居然没骗她,真的是进基地的事情。

    “哎哟,本来就有伤,再别气坏了身子,想想不懂事,你和她计较什么?”邵雨霞绕开玻璃残渣,去柜子旁倒水。

    “不懂事?”文军国的火气更大了,“我看她就是太懂事,去基地作乱也就罢了,居然还在基地乱搞男女关系!”

    “我没有乱搞男女关系。”赵初想皱着眉头解释。

    文军国冷哼一声:“没有?那你解释下,新手训练营的万年倒数第一出现在参赛名单上的事?”

    赵初想动了动嘴唇,本欲说出实情,可许知泗宁愿选择离开重山市,这么决绝,她也不好再暴露他的身份,只好沉默不言。

    沉默的样子,在文军国看来就是心虚。

    “说话啊,怎么不说了?”

    邵雨霞端着水走到床边:“哎呀,想想难得调皮一次,你就原谅她吧。”

    看似为赵初想求情,实则把文军国的气焰挑得更高。

    “原谅?你看她把W1N害成什么样子!把我害成什么样子!”文军国咆哮着。

    这话让赵初想很不解。

    自己的行为,怎么就和这么严重的事情扯上关系了?

    她下意识反驳:“我只是去取个景而已。”

    “你再嘴硬!”文军国又将床头的纸巾丢过来,砸在赵初想额头上。

    纸巾虽然是软的,但额头猛地遭受攻击,还是让赵初想眩晕了一下,脚步踉跄中,她听见文军国说:“以后再也不许靠近基地,听到了吗?”

    阳光从百叶窗的缝隙中穿进来,邵雨霞削水果的刀上闪着银光。

    看着她嘴角噙着的笑意,赵初想突然想到了她刚刚说的话。

    ——“你想知道,你爸爸为什么不喜欢你吗?”

    脑海中走马观灯,赵初想又想到了被拦在门外、备受侮辱的赵芹芬。

    ……

    她忍不住咬牙闭了眼睛,手背上有液体划过的触感,动动鼻子,也闻到了一丝散在空气中的血腥味。

    ……

    不知过了多久,她睁开眼睛,在文军国与邵雨霞的注视下,缓步走到桌前,拿起桌上剩余的纱布,缠在自己手上。

    血液染透薄薄的纱布,赵初想心头也染上诡异的轻快感。

    “我为什么不能进基地?”她问。

    文军国本在讶异她的举动,被冷不丁地提问,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为什么时彦可以随意进出基地,我就不可以?”

    病房内安静了很长时间,甚至可以听见吊水袋里液体的滴落声。

    “滴答滴答——”

    “你说什么?”文军国终于回过神来。

    赵初想默默看着他:“我说,你到底为什么不喜欢我?”

    “身为人父,为什么讨厌自己的孩子,却喜欢别人家的孩子?”

    “就因为我不喜欢滑板,没有滑板天赋吗?”

    赵初想表面冷静。

    但她心里却澎湃,她觉得,体内所有的黑暗因子都被释放了,这么长时间的嫉妒愤恨,这么长时间的夜不能寐,都在此刻被释放了。

    “你到底在胡言乱语些什么!我什么时候!”

    文军国话没说完,就捂住心脏,脸上的肌肉紧紧皱在一起。

    “哎呀,老文!”邵雨霞的刀早在赵初想说话的时候就掉在地上,此刻赶忙扑向文军国,“想想,你先走吧,别气你爸爸。”

    病房内顿时充斥了她的哭叫声。

    赵初想揉了揉耳朵,低头冲病床上的文军国说:“好好休息,我改天再来看你。”

    说罢,她就向门外走去,却在推开门的一瞬间,看到了赵芹芬的身影。

    她就站在门外,刚刚病房里的动静那么大,她一定听到了。

    果篮掉在地上,里面的橙子滚落一地,橙色撞在泛黄的白色地砖上,很是刺眼。

    赵芹芬抓住赵初想的手:“怎么流血了?”

    赵初想任由她抓着:“我现在想回家,我们走吧。”

    -

    最终,赵初想还是在医院包扎好了伤口。

    赵初聿已经赶到了,他打了辆车,三人准备回家,赵初聿坐在前排,赵芹芬母女坐在后排。

    赵初想刚刚宣泄了情绪,此刻大脑有点缺氧,她怎么也没想到,今天发疯的那一个,居然不是赵芹芬,而是她自己。

    “你爸爸找新人,我没有那么难过。”

    “从前,我是因为对他有愧,所以才会一直追着他跑,想弥补他,对他更好一点。”

    “我如果真的对他死缠烂打,半年前就不会同意离婚了。”

    ……

    赵芹芬说的话简直颠覆了赵初想的认知,让她消化了很长时间,才想起来问:“为什么对他有愧?”

    赵芹芬直接沉默了。

    良久,她才说:“你只需要知道这一点就行了,其他的,你不必要知道。”

    车窗外的路灯一盏接一盏闪过,照在皮质座椅上,赵初想手指在流光上握了握,拼命忍住即将喷薄的情绪。

    “为什么我不必要知道?”

    “我要知道。”

    “妈,你知道吗?这个问题,这么多年一直在折磨我。”

    “我不是想知道,我是要知道,一定要知道!”

    面对赵初想近乎哭闹的语气,赵芹芬依然在犹豫,直到前座的赵初聿扭过头来,语气认真。

    “姑妈,你告诉她吧,都成年了,她有资格知道一切,我相信她可以承受。”

    赵初聿的话像是一颗定心丸,终于撬开了赵芹芬的话匣子。

    她终于叹了口气,仿佛认命道:“还不是因为滑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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