圈了几个合适的收养人选,黎初特让净沅去探探口风。一是净沅身份不至于辱没那些高位神女,二则人选里也有她的母亲——西海女龙君。

    “我不觉得母亲会想和柏麟帝君对上,”净沅耿直道,“即便她不介意多一个女儿,我也不介意多一个妹妹。”

    “先去问问罢。”黎初实际也不抱期望,转而问,“英魂殿那儿可吩咐了?”

    “好了,待会儿你过去不会有外人在。”

    “那便好。”

    “你打算去祭拜?”净沅稀奇道,“不过要不是我及时提出效仿南天,天界都没个念想。”

    英魂殿里供奉着无数魂灯。

    该灯与兵将的名牌相连,兵将一旦战死,名牌中所注入的灵力便会自动消灭,转化为魂灯盏上的命火。此法为黎初在一本残缺古籍上翻到,上书:若供奉者虔诚,且顺应天道,亡者可凭魂灯重生。

    南天的英魂殿就是她早前牵头兴建的,如今几万年过去,从未有死而复生的奇迹发生。

    不过她起先弄这些有的没的也只是为自己立个仁德形象,英魂殿的实际用处还是给活着的祭拜者留些恋想。

    而天界因建得太晚,里头的魂灯位跟不上死伤数,暂时只能供奉战绩突出的烈士,很多残魂都无法回来。

    黎初颇有种“孩子出息了”的欣慰:“我昏迷期间,你一直协同七皇管理北天,本以为你想不到这些。”

    “一开始是没想到,”净沅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但战神约莫和帝君形影不离,我见帝君时总能见到她。看到她,我就抑制不住地想起天界的死伤。”

    “你不喜欢她么?”

    在她面前,净沅不会太遮掩自己喜恶。

    “谈不上喜欢不喜欢,就是看不惯她腻着帝君。”

    “这话听着怪怪的,”黎初忽地浑身抖了下,“你何时喜欢上的柏麟?”

    “不是那种看不惯。”净沅淡定道,“战神除了帝君谁都不亲近,总感觉她不屑同我们相交,很多人接近她最后都铩羽而归。”

    “所以你也接近无果,故对她没好印象?”

    “不要小瞧我,”她竖起一根手指摇了摇,“前车之鉴太多,后来我就懒得自讨没趣了。再说,我是你这边的。”

    “嗯——这话我爱听。”黎初很是受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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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去英魂殿自然不只是为了祭拜。

    黎初扫过一排排陈列的魂灯,有的身姿摇曳光芒闪耀,有些泛着幽幽的蓝,更多的只是普通烛火般的橘黄……灯盏上刻着对应的名字,火焰各不相同,源于逝去之人的特质,以及后续亲朋好友的灵力滋养和功德积攒。

    每一盏魂灯的亮起,背后都有她战时决策的影子,昭示着她昔日的短视自私,如今的失败狼狈——

    为何要醒来?

    她本该与他们携手,长眠于此。

    她一直不敢面对英魂殿的枯寂冷清,直至落于雪莲面前的那滴泪,彻底滴垮了她构筑的心闸。年久失修的闸门颤颤巍巍,锈迹斑斑的螺钉被击中脱落,满腔愤恨后悔情绪奔涌而出。她被裹挟着推入浸满绝望自责的河流,奋力挣扎,换来的却是更深一步的下沉。

    黎初摩挲着其中一盏魂灯,天界英魂殿为数不多地,她有过不少接触的女兵。火焰尤其亮眼,估摸着是芝卉特地打理。她伸出另一手虚虚圈住魂火,似被火焰的温暖慰藉,鬼使神差般地,越握越紧……越握越……

    “嘶!”她猛地缩回手,五指红了一片。

    这种程度的烫伤,不知要不要搽药。

    黎初漫不经心地抬起手甩了甩,恍惚间蹭到脸,有些凉意——

    她又哭了。

    酸楚胀满胸腔,拿衣袖胡乱抹了几把脸,她便疾速向住处赶——南天帝姬当众涕泗横流,被人看到了有的是文章好作。

    咬着下唇一路冲回中天殿,驱散所有仙侍,她方才脱了力般一头扎进被褥中,任由情绪宣泄。哭到一半打了个嗝,又抽抽噎噎起身,从柜子里抽出一堆帕子抱到床上,擤着鼻涕继续流泪。

    脏了的帕子被全部扔到了纸篓里,黎初头一次觉得哭,竟要用尽全身力量来制止。中途她打开驻影珠随意挑了部影片转移注意力,有几次都勉力克制住了,下一刻又因为些触景伤情的背景音乐重新泪流不止。

    她关掉珠子,精疲力尽地躺在床上,双目无神地盯着床顶。被烫的五指加上不断摩擦帕子,火辣辣的疼,黎初却觉得挺好,痛代表自己还活着。她自虐地用拇指甲盖一次又一次划过食指、中指、尾指、小指……

    这不对,脑中的知识冷冷警醒道:这种状态很不对劲。

    黎初闭上眼,眼角又滑过几滴泪珠。

    她知道,可毫无办法。

    英魂殿回来后她什么都没做,最后却累睡着了。

    翌日。

    未到黎初寝殿中,净沅便看到门外站了不少仙侍,得知南天帝姬把她们全赶了出来,勒令没她准许不得入内。

    “我进去看看。”净沅自我感觉极度良好,觉得自己和她们不是一挂的,应当不至于如此。

    “公主,莫怪小仙多嘴。只是帝姬……”有仙侍急忙拉住她衣袖,有些难以启齿,“帝姬从未发过如此大的火。”

    净沅跃跃欲试的兴致更高,不顾劝阻,一甩袖子直接进门了。

    行至一半,她忽然背对着她们挥了挥手,大门唰地一下关闭。

    嗯,万一自己也被赶出来了,好歹待会儿外间,免得失了面子。

    外间同黎初待着的内室还隔着一道门,净沅敲了敲:“你让我去探的口风,有结论了。”

    “这么快?”隔着门,黎初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闷,“有愿意收养雪莲的么?”

    “我能进来说吗?”

    里面静了少顷,才道:“进来罢。”

    瞧,自己果然是特殊的。

    净沅得意地推开门,然而下一刻不由自主地瞪大双眼:“你眼睛怎么了?”

    黎初放下手中的小镜子,面无表情道:“显而易见,哭肿的。”

    “哭一会儿哪能这么肿……”净沅语无伦次道,“为什么哭,你哭起来太恐怖了——呃我不是说你哭得丑,是指你看起来就不像是会哭的人……”

    黎初没管这些问题,任由她絮叨完,才指指自己双眼:“过来,帮我施法消个肿。”

    净沅走过去,伸手捂住她双眼,一道光芒闪过,再移开,已看不出眼圈红肿的痕迹。

    “为什么要哭?”她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

    霎时,几多原因掠过心头,但黎初却觉得全都不是,亦或者,全都是原因之一。

    “我也不清楚,”最终她说,“可能只是想哭罢。”

    能哭的事太多,她已分不清自己为何流泪。

    “净沅。”她突然正色道。

    “怎么了?”

    “接下来一段时日,我眼睛就靠你了。”

    净沅:“……”这是打算继续哭?

    “我信不过柏麟的人,也不想听到天界传出,南天帝姬除开修为没有,情绪也不稳定的话。”

    “好罢,怪不得你把人全赶出去了。”

    “嗯,”黎初切回正题,“说说雪莲的事。”

    “没人肯,”净沅无奈地摇摇头,“全都不想和帝君对上。”

    “你母亲怎么说?”

    “她让你自己养,毕竟你和帝君对着干,多半也无碍。”

    “……”说的是没错,但让她收养是不可能的,她已经自顾不暇。

    黎初:“这事我知道了,辛苦你满仙界跑探口风了。”

    “不累不累,”净沅喜好交际,谈天喝酒的技能与生俱来,完全不觉得这活累人,“以后这些都可以让我出面,当然,我讨厌的人除外。”

    “那你去和战神拉拉关系。”黎初给她出难题。

    净沅脸拉得老长,好半晌才道:“有空我会找机会试试的。”

    算是同意接下这个活了。

    净沅走后,黎初拿出桓深给她备好的八棱银镜,敲了敲。

    “初儿?”镜中现出了尊后那张脸,见女儿神情严肃,她柔了神色,“碰到什么难题了?”

    黎初点点头:“娘,我在北天救出的那个女童,想必你听到了些传闻,你可以收养她吗?”

    尊后仔细瞧了瞧女儿神色:“你先告诉我,为何要抢帝君的人。”

    “因为雪莲是我救的,就那么简单。”

    “如果你执意如此,”尊后若有所悟,没再多话,“我去和你爹准备。”

    “谢谢娘。还有一事,你能来天界陪我段时日吗?”

    尊后抬高细眉,有些意外。

    “我想你了。”哭的时候。

    几万岁的黎初厚着脸皮,想找妈妈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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