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记住,第一道机关开启的就是这圆桌下的通道之门,通道壁凿有钢梯,都以钢钉钉入壁内三寸,无需忧心不稳。”爹说完后看了一眼大师兄,师兄则是会意的一点头。

    百万老爷思深忧远,处处顾及大师兄的感受,这层关系里又是臣民又是岳父,如果不能做到玲珑八面,那么惹火烧身真的只是一瞬间的事情。爹活了半辈子,虽然与官与商为人处世样样精,如今托我的福,还需对这位姑爷一直都是小心供奉着。

    我眼光拐向大师兄,波澜无惊气色甚佳。

    战场厮杀都没吓退过的人,当然不在乎几截钢钉扎实与否。机关暗道他想来也见过不少,当前却只是要看看爹卖究竟卖的什么关子。

    大哥因担心遂道漆黑一片,自告奋勇地要打头阵先下去,却被爹拦下:“我自己修的地道,哪会没数?你们且跟着。”

    于是乎,我们五人如照最开始的顺序,由爹打头,大师兄断后。

    我下来时在心中盘算着高度,暗道,约摸高在六丈左右,这么深的底,到底是什么时候挖的,又通向哪里?

    前头三人打着两盏灯走的不紧不慢,大师兄还在隧道壁上缓缓下行,我举臂为他提着灯,眼见他双脚落地,心中微微踏实了些。

    他如常将灯火接过,提起照了照四周,地底的隧道不再像刚才下来的那条一样窄,容下两个高头壮汉绰绰有余,并且,这道壁四周都铺着灰白色的板石,不见泥土,让人觉得坚实。

    爹与两位哥哥同我们隔上了一些距离,大师兄才牵着我前进。

    “那把梅花锁牵着你家的命脉,怪不得你如此中意梅花。”走不出两步,他就抑着声音道。

    天地良心啊,这梅花锁与亭子的秘密我一点也不比他知道的早,属意梅花也只是我与他同窗时被逼问的怦然出口,哪来他这厢“原来如此”的顿悟。

    我眼角透出去两道光,说道;“说来惭愧,我投胎在韩家二十多年,生平也是第一次晓得有这密道,并不比你知道的多多少,你又何苦讽刺我。”

    他“哧”地笑一声,说:“我哪里敢讽刺你,只是想到这处便拿出来说一说,下了暗道还有密道,暂时不知道还有多远,我与你说说话,也可缓和缓和气氛,地底下的东西,太深不可测……对了,我又想起一处,地面上的府邸后园种了许多花与树,常见的都有,却唯独缺梅。我那时纳闷,园中既无梅,你又为何独爱梅?现在想来,园中不果然不缺梅。看来岳父也是对梅花情有独钟,不然为何将这机关浮雕都做成梅花样子……”

    他一边叨叨叨一边观着远处注意着脚下,一只手中提着个灯笼另一只牵着我,在如此暗晦不明的地方竟还能腾出心思考虑良多问题,我很佩服。

    我说:“我喜欢梅花是因为通天书院有梅香,师娘身上常有,檀香中也有,你不知道?”

    他默然。

    “哦,你当然不知道。师娘身上的味道只有我与师父才知道,至于檀香么……男人不仅皮糙,嗅觉也不太灵敏,闻不出来就不觉不奇怪。梅花受得住极寒,耐得了凌霜,你不觉得它意境甚美么?至于你说,我爹为什么要将浮雕刻成梅花,大约因为……梅花比较好雕吧,不然你让铜匠雕个菊花试试?”

    他忽然停下,紧抿着嘴做出一副深思状,我紧张得心怦怦然跳的厉害,提着气小声问:“怎么了?”

    他面部舒缓开来,微微颔首说了句:“确实如此。”

    我半张着嘴哑然立着一动不动,无奈无语,乍然间,被一只大手擒住回神继续前行。

    行走在前的那三人停下脚步,原来是前头遇见了阻碍——一堵厚重的石墙挡住了去路。

    爹回头望了望我们。

    大哥二哥也回头望了望我们。

    为了免遭嫌弃,我与大师兄加快了步伐。等到我二人走得近些,爹终于开口说道:“这墙壁上也有机关。”说着蹲下身子,握空拳敲击石壁。

    每块石壁砖被击中的回声都相同,唯有一块传出的回音稍显空洞,就是这稍稍空洞处,让爹从腰间取出一把匕首,顺着石砖缝槽将它与周周砖块割裂,再以刀尖的向外一挑,这石砖便被挑出一截。

    爹示意大哥将砖移开。

    大哥毫无迟疑地也蹲下身子,连扣带拉地移了那块石砖,里面立即露出一个黄铜环扣。这环扣,与府上前门的门扣差不多,只不过这个环不如其他扣雕琢的复杂,倒是看上去简单又结实。

    爹勾起本就微翘的嘴角,仰头对我们说道;“你们需记得,第二道机关不在上而在下,找到这块砖,移除后,”他说着以食指中指扣住铜环,向外用力一拉,顿时石墙沉重地向上升起,浑厚的声音直穿透到密道的尽头,再带着回声的再回到我们这里,所有人都被着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后退几步。

    唯有爹,纹丝不动。

    他侧过脸,先前紧张的神情已不见,微微笑着对我们说:“移除这块砖,向外用力拉出环扣,石门就会开启。”

    我顺着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石门壁厚约两尺,壁面光滑无苔,石面年代虽久,但并不显陈旧,它上上下下升降的次数应该不少。

    石门开启后则连通了整条密道,前路阴森可怖,后头漆黑幽暗,只有石门下三盏夜灯晕出的几丝光亮与五具尚且鲜活的血肉之躯,而陪伴我们的,始终是一阵绕过一阵的回响之音。

    万丈深渊难见底。

    一种如坠烟海的感觉笼罩着我。倘若不是在韩府大院,不是爹对地底深处的情况通晓了然,我怎么也不会进入这三丈深的地下,来这么一出危险难测的探知。

    是茫然是失措,是因为未知怯懦止步不前,无风穿过的密道中,爹微微扬起下巴,一丝难以扑捉的骄傲之情一闪而过,对我们以宣示的口吻说道:“前头就到了,跟紧我!”

    通过石门时我尽力仰着头,望一眼那石门底部,这样宽厚的石头,是怎么被安置在这个地方的?这密道又是何人于何时修的?

    人人都知道韩府后园的太极湖,却不知太极湖其实只是用于掩人耳目的幌子。

    太极湖上白荷,红鲤,戏鸳鸯,太极湖下密道,石门,探机关。

    爹啊爹,你究竟藏着什么惊天秘密需要大费周章藏到地底深处?既然是牵动韩家命脉的东西,为何又要揭晓于大师兄面前?

    我浑浑噩噩悬着一颗心无法落地,越是往后越是心中不宁,对于眼前要揭开的秘密,想要知道却也怕知道,左右矛盾得很。

    爹说的不错,过了石门,前头乃是一路通畅,从触面的空气感觉来判断,这里比密道宽阔,提灯照去,才看清楚我们大约置身一间密室,隐约看见一大片泛白的块状物,远观过去,密密麻麻地堆在老远处。

    我脚下踢踏几处零碎之物,那几物滚落的声音清脆,乍一听像是金属块物落地的音响,走在地上又总觉得坑洼不平,石子密布。这儿板石路面不如密道那里的平整。

    爹拿着一盏夜灯,自顾自地加快脚步,我一出神的功夫他提着的烛火竟离了我们老远。

    我们四人两盏灯照不太明走的也就不快,正欲加速追赶时,却见他停在一处,顷刻后又听见火折子划破的声响——爹点燃了一盏地灯。

    “轰——”的一声,地灯的火焰蹿燃起来,它照亮了密室东面一角,熊熊火焰吞噬黑暗,将那一面烧的火红。烈焰后乃是一堵银白色的壁墙,我极力睁大双眼定睛要将那墙面看得真切些,心中怵怵地冒出一个荒唐的念头,那样密密麻麻堆砌着的是……

    我朝东边那角火光处走去,想要验证自己看在眼中的究竟是不是心中所想的那物。

    正当快靠近那银色的墙壁时,西面同样轰然蹿出一团火焰,那是爹点燃了西面角落的地灯。

    东西两团火焰争相竞燃,它们跳的热烈,火舌向上跃起欲要舔舐到最上方的地宫之顶,像是要以熊熊烈焰吞尽无边的黑暗。这两团火燃出了密室的一片光明,这光明让人蒙蒙的双眼瞬间通透,也让我真真的看清,眼前那一堵一堵堆砌的,正是一锭接锭连城片白晃晃的白银!

    如山如海,如月如雪,那一整片一整片的银色晕出温暖的白光,似乎是浩瀚星空中的那轮圆月,驱散洲际的暗寒,却又像是琼山之体覆着的皑皑白雪,眼见却虚幻,冷寂孤独伫立在另一个无声无边的世界中。

    爹在西面地灯处唤走了大哥二哥,相交于火折子,片刻后南北面的地灯被点燃,整个密室景象由暗转明,全然呈现在我们眼前——一望无边的白银如山如峰连绵堆叠,火焰通明将此处照亮得彷如白昼。

    这绝不是一间密室,它更像是一座地宫,面积大到一眼望不见头,不仅宽阔深幽,连顶部与地面也相隔甚远,望不穿的高墙顶下整齐码放着成千上万数不尽的银锭,密密匝匝层层相挨,广大无边得令人却步。

    地宫的墙砖与密道处的不同,墙面斑驳砖缝处青苔肆意横生,墙体表面有些地方已出现如藤蔓般延伸的裂缝,但地基夯得极牢,这些轻微的细枝末节变化根本撼动不了地宫丝毫,它依旧如故□□着屹立不倒。

    地宫四壁成弧状将它圈成一个巨大的圆,圆壁间星布整齐罗列着一圈的拱形石门,在跃动火焰下似上百个洞孔吸食着地宫的火光。

    拱形石门往上有三十二座巨大的漆铁灯篓,每个灯篓后都开有一个可容一个人探出身子的方形窟窿,从外观上看应该是起到点火察验的作用。铁灯篓被烤得乌黑,以此推断之前点燃壁上灯火时是用了许多助燃的油剂,现在每一根铁网上都巴着焦黑的粘坨块,我似乎听见这些残留的细小隐微发出的嘈杂纷扰正声声应耳,它们无不都在叙述这庞大地宫的隐于地下的故事。

    我抬头向上仰望,火光一闪间我看清,那是以顶中央为心辐射出的数百木条,它们如触手般向外蔓延消失在黑色之中,而火光一灭时则又是茫无涯际的黑暗,分不清哪里是边,哪里是夜,亦或者,这黑暗早已吞噬苍穹之光,连同整个宫顶,淹没在一日复一日的漆黑中。

    二哥与大哥由远及近先后发出阵阵惊叹,连同我身旁一向见多识广的大师兄,此时也只剩瞠目结舌的形容。

    我正欲举步前行到地宫中央,却被脚下几粒凹凸的石子差点崴了脚踝,幸得我立即稳住重心才免受伤筋之苦。石子虽小,如为羁绊却足以撂倒壮汉。我一双眼不曾离开过上方的气势磅礴,疏忽了脚下的零星不起眼的琐碎,如果真的伤了自己,也只能叹息心眼白长,纯属活该。

    我在心中警醒自己几句,弯下腰轻揉脚踝间却见地面上的一粒粒石子竟是碎银散布整个地宫,大小不一的点点银白相间着地面陈旧的青石板,像极了晴空过后夜幕上缀着的千百万颗星子。

    星河不止天上有,地底万两银海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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