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吧君子也防匠作一百九十一、填海何为暗流管涌?

    首先,防洪堤坝本就是土石堆砌,并没有世人想象的那么坚固。

    别说这个时代土石建筑的牢固程度了,连欧阳戎前世那些混凝土大坝的牢固程度,都并无法做到完全的严丝密封。

    一旦水位爆涨,或洪峰来临,巨大的水压会通过一些平日里发现不了的微小细缝渗入大坝。

    进而形成一处处暗流,这就叫做“管涌”。

    暗流管涌一旦持续,汇聚,就有可崩塌大坝。

    所以有成语叫千里之堤,溃于蚁穴。

    这也是欧阳戎千防万防之事。

    待欧阳戎领人冲下龙背山,赶至狄公闸上。

    水闸附近堤坝上的留守长吏与工匠们已经处于手忙脚乱的状态。

    “情况如何!”

    欧阳戎快速穿过人群自发分开的道路,冲上前道。

    “明府!”一位长吏满脸焦急道:

    “附近山体应该是发生了泥石流,可能还有村落被冲毁,刚刚风骤,一阵大浪卷来一大片树木砖瓦,全撞在闸坝上了!

    “最要命的是,还有一部分好死不死撞在了水闸上。”

    另一位脸色沉静些的长吏接话,朝锁眉的欧阳戎道:

    “有个陈姓老工匠说,整条闸坝上,他发现了两处似是正发生管涌的地方,水里有暗流漩涡,定是出现裂缝了。

    “一处在水闸的主闸门附近,一处在左半段,靠近龙背山……”

    欧阳戎低喃:“管涌……两处……”他猛抬头,“陈长吏,去把工匠叫来。”

    很快,几位资历颇老的工匠被带了过来。

    “管涌的位置,带本官去看看。”

    欧阳戎脸色不变,毫不拖泥带水命令道。

    陈姓工匠等人的带领下,欧阳戎很快定位了两处可能正在发生暗流管涌的位置。

    欧阳戎当机立断,朝众人道:

    “先堵水闸主门处的管涌!集中全力保住水闸!”

    “明府,看水面出现的翻花,另一处的缝隙好像更严重些……”

    “水闸是狄公闸核心,位于中段,木制结构偏多,是全闸最脆弱之处,一旦闸门塌陷,能带动整座堤坝决口,后果不堪设想。”

    欧阳戎冷静分析,又转头吩咐:

    “不过咱们人多,走,去召集人手,先双管齐下,两处一起同时丢下沙袋,填下碎石,消杀水势!遏止管涌!”

    欧阳戎转头,抹下一把脸庞雨水,果断道:

    “阿山,带民勇队主力跟我来,咱们先去主闸门那一处堵口!

    “何长吏,陈工匠……你们留在这一处,往水里丢沙填石,遏止管涌!

    “送饭送衣的妇孺村民、无关人等先行撤离大坝,不准围在闸上,造成拥堵,妨碍运送沙袋……”

    当下形势十万火急。

    云梦泽的持续涨水和汹涌水势下,管涌随时可能扩大,造成更大规模决口,后果不堪设想。

    然而某年轻县令嘴里一道道确切命令下达,众人好似找到了主心骨,精神一震,各自领命。

    分头行动,争分夺秒。

    欧阳戎一行人率先赶到堤坝中央水闸的主闸门附近,先审时度势,定位管涌位置。

    “看,就是这儿!”有民勇高呼。

    只见堤坝下方,风急浪高,拍打堤墙。

    某处水面,只见涌出一处处翻花、翻沙,无不明示着下方的堤坝缝隙,正被湍急水流渗透冲刷。

    欧阳戎等留在闸上的人,纷纷拿起竹竿,齐心协力,替即将下水的壮士们,将水面上的杂物碎木挥开。

    少顷,柳阿山等十位民勇队中最擅长水性的青壮汉子,纷纷脱衣光膀,不顾下方急促水浪,各拎竹木、携带渔网,鱼贯跳入水面。

    水势湍急,柳阿山等善水汉子们勉强稳住身形,陆续游往岸上欧阳戎指定的位置。

    有人下潜插杆。

    有人四散铺网。

    水闸上,也有人开始陆续丢下早已准备好的沙袋与碎石,消杀水势。

    幸亏前几日欧阳戎的提前准备,与民勇队众人也有过相应的推演安排。

    眼下危机当头,倒是第一时间出手,勉强进行的井然有序,没有慌了阵脚……

    经过柳阿山等十位投水汉子的努力,与岸上众人的齐力配合。

    约莫半个时辰后。

    一根根竹木竿子,十分有序、间隔较短的插在水底河床上。

    一张张大渔网在木竿间铺开,

    二者一起,暂时围陇成了一座半圆形的水下空间。

    这个“半圆”罩在了水闸堤坝上,将发生管涌暗流的主闸门附近,围拢了起来。

    若仅仅只是插杆围网,并不稳定。

    但是闸坝上,欧阳戎带领留守青壮们,正把早有囤存的沙袋与碎石,一刻不停的丢投到下方半圆形的空间中。

    所谓万事开头难,

    但因为木桩渔网围成的“半圆”罩子存在,汹涌的水浪暗流,并没有将一开始沉入水底的沙袋与碎石冲刷走。

    纷纷被挡在了这处指定的水底空间内,将后者逐渐填满。

    很快,原本风浪极高的水势,随着下沉的沙袋等重物的填埋,缓慢消减。

    布置完毕,柳阿山等十位民勇汉子们,在堤坝上伸下竹竿的接应下,泥鳅似的矫健上岸,。

    他们一刻也没歇着,掉过头配合欧阳戎等人一起,继续朝下方圈成半圆的水面,丢填沙袋碎石。

    半炷香后,终于,水面上的翻花翻沙现象悄然消失,恢复原来的风平浪静。

    闸坝上,欧阳戎等人手里举起的沙袋暂时放下,手背擦汗间,相互对视。

    柳阿山二话不说,丢下马褂,飞鱼般跃入水中,潜进河底,少顷,让“扑通”一声钻出水面,一脸欣喜的朝闸上众人单手挥舞。

    水下填满大半的沙袋土石,稳稳压住了缝隙照成的管涌。

    这处水闸主闸门处的管涌险情,遏制住了!

    欧阳戎与民勇队们肩膀一松,喜色吐气。

    然而,等把柳阿山接上水闸,欧阳戎面色一肃,转头道:

    “还有一处,咱们走,一鼓作气!”

    欧阳戎带领柳阿山与民勇队,当即收拾东西,冲向闸坝另一处的人群围拢之地,火速支援。

    “你们这边如何?”

    负责此处的,是一位何姓长吏,因为屡次在同僚之中表现的相对冷静,欧阳戎让他与陈老工匠,负责此处的消杀水势,暂时遏制管涌。

    等他们处理好优先级更高的水闸主闸门那边,再抽调主力支援。() ()

    “明府,有点不对劲。”

    何长吏转头,第一句话就让赶来众人心下一沉。

    “什么不对劲?”

    何长吏与身旁同僚一起,搭手把一袋沙石丢下水,他手指着下方拍打坝墙的急促风浪道:

    “明府,咱们已经丢了上百只沙袋,下方这处水势,肉眼不见压制。”

    欧阳戎皱眉,转头看向柳阿山。

    后者默契上前,带两个民勇汉子一起跳入水中,顶着风浪,潜入水底。

    可很快,三人陆续上岸,给本就忧心忡忡的众人带来了一个坏消息。

    “老爷,不妙,这处管涌的正下方,有一条很深的水沟,丢下去的沙袋土石,全都填深沟去了。”

    众人心里一沉。

    欧阳戎凝眉,又问及此水沟深度,柳阿山面色思索,片刻后,用只有欧阳戎听的到的声音说了几句,似是大致类比了下。

    众人只见,年轻县令的眉头更皱。

    似乎并不是一个好消息。

    人群间的气氛愈发凝重。

    欧阳戎转头,朝何长吏等人道:“咱们还有多少沙袋碎石?”

    何长吏等人凑在一起,大略统计了下,禀告道:“回明府,已往下投掷了一百零一袋,沙袋还剩一百二十七袋,至于碎石,已用去六成……”

    欧阳戎听完,深呼吸一口气,抬头,当机立断:

    “继续填!这处管涌必须遏制,咱们没有退路,遑论半途而废?不过水沟是个无底洞,不可能填满整座水沟,咱们得换个法子,节省用料。”

    语落,他转脸,朝民勇队水性好的几人吩咐,一脸凝重:

    “阿山,这次得靠你们,找到水下堤坝。上的墙缝冒水孔,绕着它扎桩围网,围圈小一些,咱们往里面垒填沙袋,也能尽量节省沙石……”

    此处管涌,连水面上都风急浪高,更遑论水面下方暗流漩涡的风险?

    然而柳阿山一言不发,在民勇中挑了两个水性最好的汉子,带着竹竿和渔网,头不回的入水。

    堤坝上,欧阳戎等人见状,屏气凝神,周遭只有雨声。

    也不知过了多久。

    就在欧阳戎心生不妙,脸色微变之际。

    终于,柳阿山等人冒出水面,朝欧阳戎等人挥手!

    成功了,他们找到了水底闸坝的裂缝处。

    或许是运气。

    也或许是水底的闸坝上的裂缝已经扩散的很深很明显。

    但不管如何,众人迅速行动起来,

    更多的民勇汉子下水,缩小范围,在闸坝的裂缝处,如同刚刚在第一处主闸门那边一样,他们按部就班,用木桩渔网,围拢出了一处半圆水域。

    闸坝上,欧阳戎、何长吏等人所有人,一刻不停,立马扛起脚边垒满的沙袋,一袋一袋不要钱似的丢下去。还有储存的碎石也是。

    直到……全部丢尽。

    “怎么办,明府,咱们的沙袋全没了!石头也用光了,还是填不满它!”

    连何长吏都嘴皮子抖了起来,看着下方水面依旧翻腾不减的水花管涌,颤音求问。

    怎么办?

    面对慌张望来的闸上众人,欧阳戎低头看着水面,毫无血色的嘴唇紧抿成缝,缝中仅吐出一个字:

    “填!”

    众目睽睽下,欧阳戎当先站出,宽衣解带,将玉质腰带、头冠等相对质量较重的东西,随手投入下方水面。

    又去翻出一件湿漉漉的水绿色官服,铲来沙土泥巴,用丝绸官服包裹打结,制成一个“小沙袋”。

    他眼皮也不抬一下,往脑后一抛,落进了闸坝下方水里,充当填料。

    堤坝上,风雨中,柳阿山,何长吏,陈工匠……在场的民勇、长吏、工匠们皆面露怔色。

    旋即,似是被欧阳戎的沉默行动拨动了开关一般,他们反应过来,四处行动,纷纷效仿。

    有人把瓦罐、铲子、板凳、竹竿等杂物丢进水里。

    有人不辞辛苦的在彩凤山与狄公闸两头跑,雨中狂奔,抱运碎石填埋河水,

    也有人收集众人脱下来的衣服,包裹泥土沙子,简易制成沙袋土包,丢入河里。

    龙背山与彩凤山上安顿的村民,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得知闸坝上的动静,在花白胡老人的号召下,纷纷下山,不顾危险的跑来狄公闸上,将带来的叮当作响的锅碗瓢盆、首饰簪子、稚童玩具等等重物投入水中……

    一样样千奇百怪、却也令人眼熟的东西,被一股脑的丢进了下方管涌翻花的水面,沉入水底。

    村民们一窝蜂的积极热情,令光着膀子、身上仅剩一把丢不得的贴身裙刀的欧阳戎,和民勇队、长吏、工匠一众人都愣住了。

    其实村民们有很多东西没必要往下丢的,丢下去也是浮在水面,沉不进水底,用处不大。

    但是这些话欧阳戎始终没有说出口,只是默默站在原地,张了张嘴,又闭上。

    他周围的声音乱糟糟的,花白胡老人和村民们好像朝欧阳戎说了千言万语,但是他不知道怎么回,只好充当回应似的点头。

    年轻县令也有千言万语。

    叶薇睐不知道从哪里钻了出来,站在闸坝边沿,将一枚她喜欢扎束银发的簪子随手拔下,丢进下方河中,还有其他饰品,一一如是。

    丢完这些身外之物,素衣素颜的叶薇睐一身轻松,及腰的银白长发在空中飞舞,头不回的走到欧阳戎身边,悄悄拉了拉他正扶住刀柄的手指。

    此刻,这白毛丫鬟浑身上下唯一的重物,估计就剩下她手里从山上一路捧下来的黑漆瓷碗了。

    叶薇睐两手捧碗,碗里汤儿微微摇晃,蓝色的大眼睛里满是小心翼翼神色;

    “檀郎,喝一口姜汤吧,大娘子说伱有病根,容易风寒……”

    欧阳戎回过神,转头看了看她,这一回没有拒绝,接过汤碗,一饮而尽。

    旋即,一只空碗飞抛出去,“噗通”一声沉进水里。

    姜汤什么滋味,他不知道,嘴有点麻,吃了不少泥水,有些失去味蕾。

    欧阳戎也不想知道,此刻的他,和同僚与周围村民们一样,全部的注意力都在闸坝下方宛若无底洞般的水面上。

    众人已无物可丢,人群安静下来,一道道目光投向下方。

    只见,管涌处的水面,翻腾的浪花变小了许多,似乎是众多填料下沉,稳定住了裂缝处的管涌。

    闸上人群中的气氛静了静,旋即一阵欢腾声响起:“堵住了!”

    脸色疲倦的欧阳戎也长松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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